「我何罪於天而至此哉?」
這就是殺人無數的白起臨終之前的感慨,他能想到最後要用手中之劍自戕嗎?
良久,曰:「我固當死。長平之戰,趙卒降者數十萬人,我詐而盡阬之,是足以死。」遂自殺。
這歸罪於自己殺戮太重,冤魂太多。殺降卒是他的個人意願嗎?
死而非其罪,秦人憐之,鄉邑皆祭祀焉。
百姓自有公論,這是唯一的安慰。但他已然殞命了啊!
讀秦國歷史,很有感慨。文治,商鞅、張儀、範雎、呂不韋四個人確定了正確方向,武功,白起、王翦奠定了偉大基業,但他們多不得善終,除了王翦。不信你看:
後五月而秦孝公卒,太子立。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發吏捕商君。商君亡至關下,欲舍客舍。客人不知其是商君也,曰:「商君之法,舍人無驗者坐之。」商君喟然嘆曰:「嗟乎,為法之敝一至此哉!」去之魏。魏人怨其欺公子昂而破魏師,弗受。商君欲之他國。魏人曰:「商君,秦之賊。秦彊而賊入魏,弗歸,不可。」遂內秦。商君既復入秦,走商邑,與其徒屬發邑兵北出擊鄭。秦發兵攻商君,殺之於鄭黽池。秦惠王車裂商君以徇,曰:「莫如商鞅反者!」遂滅商君之家。
這是赫赫有名的商君的結局,慘不慘?試想沒有他的改革秦國能走向富強嗎?
任鄭安平,使擊趙。鄭安平為趙所圍,急,以兵二萬人降趙。應侯席稿請罪。秦之法,任人而所任不善者,各以其罪罪之。於是應侯罪當收三族。秦昭王恐傷應侯之意,乃下令國中:「有敢言鄭安平事者,以其罪罪之。」而加賜相國應侯食物日益厚,以順適其意。後二歲,王稽為河東守,與諸侯通,坐法誅。而應侯日益以不懌。
鄭安平、王稽都是範雎的恩人,因他們的搭救和引薦範才有機會效命於昭王,他們也是因有恩於範雎而被重用,無奈德才均不配位,範雎也他們的無能受連累不得不去相。
秦王十年十月,免相國呂不韋。及齊人茅焦說秦王,秦王乃迎太后於雍,歸復鹹陽,而出文信侯就國河南。
歲餘,諸侯賓客使者相望於道,請文信侯。秦王恐其為變,乃賜文信侯書曰:「君何功於秦?秦封君河南,食十萬戶;君何親於秦?號稱仲父。其與家屬徙處蜀!」呂不韋自度稍侵,恐誅,乃飲酖而死。
可以這樣說,沒有呂不韋嬴政就不可能為秦王,更別說當始皇帝了。最後不得不服毒自殺,豈不悲乎?
再來看王翦,他與白起一樣戰功赫赫,同樣在自己的主張被否後,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過王的任用。
自馳如頻陽,見謝王翦曰:「寡人以不用將軍計,李信果辱秦軍。今聞荊兵日進而西,將軍雖病,獨忍棄寡人乎!」王翦謝曰:「老臣罷病悖亂,唯大王更擇賢將。」始皇謝曰:「已矣,將軍勿復言!」王翦曰:「大王必不得已用臣,非六十萬人不可。」始皇曰:「為聽將軍計耳。」於是王翦將兵六十萬人,始皇自送至灞上。
是不是很無禮,甚至傲慢,他為什麼能得以善終呢?
王翦行,請美田宅園池甚眾。始皇曰:「將軍行矣,何憂貧乎?」王翦曰:「為大王將,有功終不得封侯,故及大王之鄉臣,臣亦及時以請園池為子孫業耳。」始皇大笑。王翦既至關,使使還請善田者五輩。或曰:「將軍之乞貸,亦已甚矣。」
王翦這樣操作是不是很神奇,但他成功了。
王翦曰:「不然。夫秦王怚而不信人。今空秦國甲士而專委於我,我不多請田宅為子孫業以自堅,顧令秦王坐而疑我邪?」
其實手段很簡單:就是不要讓自己顯得那麼完美。否則,你都完美無缺了,君王何以自處呢?自汙,成功地解除了君王對自己的猜疑與忌憚。
後來有效仿者:
漢十二年秋,黥布反,上自將擊之,數使使問相國何為。相國為上在軍,乃拊循勉力百姓,悉以所有佐軍,如陳豨時。客有說相國曰:「君滅族不久矣。夫君位為相國,功第一,可復加哉?然君初入關中,得百姓心,十餘年矣,皆附君,常復孳孳得民和。上所為數問君者,畏君傾動關中。今君胡不多買田地,賤貰貸以自汙?上心乃安。」於是相國從其計,上乃大說。
上罷布軍歸,民道遮行上書,言相國賤強買民田宅數千萬。上至,相國謁。上笑曰:「夫相國乃利民!」
不過,後來蕭何玩得越來離譜了:
民所上書皆以與相國,曰:「君自謝民。」相國因為民請曰:「長安地狹,上林中多空地,棄,願令民得入田,毋收稿為禽獸食。」
皇帝之所以為皇帝,他更離譜:
上大怒曰:「相國多受賈人財物,乃為請吾苑!」乃下相國廷尉,械繫之。
請看皇帝的解釋:
高帝曰:「相國休矣!相國為民請苑,吾不許,我不過為桀紂主,而相國為賢相。吾故系相國欲令百姓聞吾過也。」
這樣的君臣真可謂棋對敵手、將遇良才,旗鼓相當、不相上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