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昨晚出來拉屎,看得一清二楚,黃花蒿這賤種,連工友的老婆都敢動,半枝蓮這賤貨,白白長了一張好臉……你們幾個賊孫子,連哄帶騙,胡亂敲詐。」
南瓜子走上前去,笑眯眯地給枯樹皮點上煙,心裡早就軟下來了,嘴上卻硬著一口氣說:「既然這樣……那又如何?」
枯樹皮猛吸一口,說:「有種你挖了你爺爺眼珠子,拔了你爺爺舌頭根,不然,見者有份!」又吸了一口煙,重述了一遍,說得斬釘截鐵,聲調震如洪鐘。
「胖子,爺給你面子,是想商量,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南瓜子冷笑一聲,往前半步,一手叉腰,按住痛,一手指著枯樹皮肥胖的脊背。
枯樹皮早就看得出來這孫子心有餘而力不足,心裡發虛,口舌逞能。站住了,冷笑幾聲,摔掉手裡的煙,毫不在乎地說:「爺不怕你們威脅,有種過來試試,幹了幾十年廚子,刀子不是白耍的,焰火不是白燒的。」
一腳把半截枯樹枝直直踩進了軟泥裡,嘴上的菸灰虛掛著老長一節,鼻子出氣,吹掉菸灰,舌頭轉動,把餘下的半截煙連火頭整體縮進嘴裡,南瓜子看的目瞪口呆,感覺燙了自己的舌根,可枯樹皮猶如吃果丹皮那樣瀟灑自如,三五分鐘後又張開嘴,倒出完損無缺的半支來又吸一口。南瓜子心裡生恨,只得妥協,正欲張口,枯樹皮卻先抬頭說:
「昨晚看見兩件事,爺只說了一件事,沒有傳出第二件。」
南瓜子恍然大悟,神秘一笑,雙手抱拳,向前作揖:
「那麼?既然如此,多謝了!下月二十領工資,我等你……」
枯樹皮冷笑一聲,大步離去。南瓜子苦熬半天,支撐不住,只得俯身靠在一旁的小樹上掙扎,晃得小樹東倒西歪搖擺。旁邊走來交頭接耳幾個人,南瓜子故意高聲罵:「死胖子,天天早上一鍋豆芽清湯,就不能炸幾盆油餅,磨幾碗豆漿?喝得爺爺只跑稀……」誰好心扔來一張皺皺巴巴的手紙,南瓜子客氣地笑笑接住,等那人走遠,就扔在地上踩了一腳,又恨又罵:「你才跑痢呢!」
工人們議論紛紛,都在傳遞這爆炸的新聞。山豆根幹得賣力,他的發電機已經遠遠走在前頭,兩行燈泡掛起來了,遠看像一串彩燈,足足蔓延三裡路。幾個好事者上氣不接下氣追上來,把從七八十號不同的嘴裡搜到的信息都往山豆根耳朵裡灌。
「你媳婦和黃花蒿……事兒就是這樣的。」
山豆根雙耳好似被驢毛塞了,裝聾作啞,正把一根電線紮成一個中國結。
「拼命三郎,火都燒眉毛了,你還在玩弄這玩意兒?」
「拼命三郎是石秀,俺叫山豆根,不是一個姓。」山豆根一張口就蒙在鼓裡。
「兄弟,誰有心思跟你開玩笑,這種事……」有人哽咽著向山豆根報告,似乎比山豆根受了更大的委屈。
旁邊的人是個急性子,說話像斷線的雨珠子,噼裡啪啦把事情說了個底朝天。身後的誰嫌說得不完整,另外一張嘴就搶先補充了幾個細節。
「我不信!」
山豆根跳起來,青筋暴露,面目猙獰,拒絕事實的態度堅決。
「好兄弟,紙能包住火麼?你都不想想,一人一口唾沫能鏽透一塊生鐵……」
「兄弟,你問問大夥,鋪軌隊就你不知道了,風言風語已經灑滿了,我還替你罵了他們幾句不要傳!」
倆人聲調壓低,眉頭蹙緊,比山豆根還心急火燎。眾聲附和,不約而同。山豆根木頭一樣沉下去,閉著眼發出痛苦的音調:「我還以為這賤貨是出去解手,大半夜不往回走……」
「兄弟,自古紅顏多禍水,你看半枝蓮那妖精樣兒!這樣的女人,守在家裡都要紅杏出牆,何況你帶到咱這野外荒郊……」那人訕訕離去,一步一回頭,不知是惱還是怒。
俄而,山豆根倏地從電機邊上站起來,罵一句「操」!因為站速過快,一時腦供血不足,頭眩腦暈目發黑,搖搖欲墜倒在地。旁邊的人趕緊拉扶起來,掐人中、擦汗水,山豆根半天緩過氣兒來,掙扎開來,大步流星往回跑。
是啊,兔子急了還咬人呢,狗急了都跳牆呢,還用得著說皓月當空,欺負人家的女人呢。打吧打吧,打過打不過,出氣很重要,好好揍一頓狗日的,男人保護不了女人,還算是什麼男人,丈夫不給老婆報仇,還算什麼丈夫!
鋪軌工人們都停下手裡的活兒,看山豆根踏著枕木往回跑,一腳一步氣勢有力,一跨一跳間距相當。兩旁的工人都停了工,等著看一場暴風雨。黃花蒿這龜兒子平日裡仗著自己是正式工人,耀武揚威,咋咋呼呼,眾人早就看不慣了。有人往手心唾了一口唾沫星子,兩手揉搓,握緊鐵叉,當即表示支持山豆根維護正義,藉機收拾一回狗日的黃花蒿。
天底下還能找出被戴了綠帽子更讓人氣憤的事麼?這回,老實巴交的山豆根是忍不住了,非要找龜兒子黃花蒿拼命。「黃毛雜種,我日你八輩祖宗!」越想越氣,越氣越控制不住,還發什麼電,還修什麼路,還掙他媽的啥勞什子錢啊。女人都被人欺負了,日子還有啥奔頭啊,面子都揭光了,還留什麼裡子。群情激奮,正義如山,停了活兒,人群深一腳淺一腳往回跟,匆忙中腳步沒有調整好振幅,有人踩在枕木上跳,有人踏在道砟上蹦。
怎麼說呢,咱這窩在無人區的修路隊裡,連個五官端正的女人都看不到,山豆根那風情萬種的婆娘半枝蓮屁股一扭,這一夥青春正盛的漢子誰能把持得住?嘴裡罵著騷貨,可心裡都想那一對大奶子。雖然自己顧不上,但被別人糟踐了比糟踐了自己的老婆還讓人氣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