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莉·勃朗特的名作《呼嘯山莊》,進入中國六十餘年,頻頻再版與加印,經久不衰。
只是很少有人知道,「呼嘯山莊」的譯名,是由一位女大學生首創,並沿用至今。
三十年代末,好萊塢名片《魂歸離恨天》由勞倫斯·奧利佛與梅爾·奧勃朗主演,這部由《呼嘯山莊》改編的黑白有聲片,紅極一時,令這位女學生如痴如醉。
後來,這位正在西南聯大上學的女學生,偶然接觸到一本叫Wuthering Heights的書,驚訝地發現這竟然就是《魂歸離恨天》的原作,便下定決心將它譯為中文。
從此,這部十九世紀著名詩人和小說家艾米莉·勃朗特的唯一一部小說,便走進了國人的視野,並暢銷至今。
因電影與《呼嘯山莊》結下不解之緣
首創「呼嘯山莊」譯名,為後人沿用
這本叫作Wuthering Heights的書,在當時已有梁實秋先生的譯本,梁先生將「Wuthering Heights」翻譯為《咆哮山莊》,該譯名至今還在臺灣、香港地區沿用。
對於這個譯法,這位女大學生顯然有著別樣的見解。她自述道,「我想也許是梁先生從希刺克厲夫的乖戾性格與暴虐行為得到啟發,但我總認為這個書名不妥。在書中第一章裡已明確指出W. H.是希刺克厲夫的居住地,原屬於恩蕭家族的住宅的名稱,我想任何房主是不會願意用『咆哮』二字稱自己的住宅去嚇唬來訪者的。」
但究竟如何翻譯更為妥當呢?這時,在西南聯大學習時養成的「念念有詞」的習慣給了她靈感。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書中的場景不停在她的腦海迴轉,她就這樣一遍遍念著「Wuthering Heights,Wuthering Heights……」,想像著蘆葦被風吹得呼嘯的聲音,終於——
在《一枚酸果》中我寫道:有一夜,窗外風雨交加,一陣陣疾風呼嘯而過,雨點灑落在玻璃窗上,宛如凱薩琳在窗外哭泣著叫我開窗。我所住的房子外面本來就是一片荒涼的花園,這時我幾乎感到我也是在當年約克郡曠野附近的那所古老的房子裡。我嘴裡不知不覺的念著Wuthering Heights……苦苦地想著該怎樣確切譯出它的意義,又能基本上接近它的讀音……忽然靈感自天而降,我興奮地寫下了『呼嘯山莊』四個大字!
——《呼嘯山莊》再版後記
《呼嘯山莊》出版六十餘年經久不衰
譯林精裝本現藏於英國勃朗特紀念館
《呼嘯山莊》1956年初版,到如今已六十餘年。譯林版《呼嘯山莊》每年加印數次,受到一代又一代讀者的歡迎,其中精裝本已被英國勃朗特紀念館收藏。
《呼嘯山莊》出版歷程
1956年,上海平明出版社出版《呼嘯山莊》譯本。
1979年,江蘇人民出版社《譯林》編輯部決定重版。經過譯者修訂,並託美國老同學找到1943年Random House Publisher出版的精裝大本,木刻插圖非常清晰。
1980年7月,由江蘇人民出版社出版,印數35萬冊。
1990年8月,《譯林》成立為譯林出版社,決定再次全部修訂出版《呼嘯山莊》,木刻「呼嘯山莊」老屋全景,收入譯者再版後記。
及至2017年,《呼嘯山莊》已再版數十次,並於今年推出更便於閱讀的軟精裝版。
她1950年代譯的那本《呼嘯山莊》,榮獲1979—1986南京市作協首屆金陵文學獎中唯一的翻譯獎,1990年轉由譯林出版社出版後,曾同時以精裝、平裝和普及本三種版本行世,以滿足不同層次讀者的需求,其中的精裝本已被英國勃朗特紀念館收藏。譯林版《呼嘯山莊》還曾獲第七屆全國優秀暢銷書獎。臺灣某出版商在一次北京國際圖書博覽會上,搜集並挑選了《呼嘯山莊》的幾個中譯本,經過仔細比較,最後決定購買她的譯本在臺灣的獨家出版權。不論圖書市場如何起伏,譯林版《呼嘯山莊》至今一直每年重印數次,深受一代代中國讀者的歡迎。
——王理行《翻譯,將伴她到永遠》
一代才女,師從朱自清、聞一多、吳宓
淡薄名利,不喜別人以「名家」目之
這位敢於叫板梁實秋譯本,將《呼嘯山莊》潛心迻譯的女大學生,名叫楊苡。
楊苡,原名楊靜如,1919年出身於天津一個富裕的詩禮之家。
楊家學養極深,祖輩中有四位在晚清考上翰林;父親曾留學日本,任民國時期天津的中國銀行行長。哥哥楊憲益留學英國牛津大學,後將中國最偉大的古典白話小說《紅樓夢》系統地介紹給西方;姐姐楊敏如畢業於燕京大學,一生追隨詞學大師顧隨,亦是成就斐然。楊苡先後就讀於昆明西南聯大外文系、重慶國立中央大學外文系,師從朱自清、聞一多、吳宓、柳無忌、餘冠英等人,歷任中學教師,南京國立編譯館翻譯委員會翻譯,1949年後歷任語文教師,原民主德國萊比錫卡爾·馬克思大學東方語文學院講師,南京師院外語系教師。
出身書香名門,楊苡先生卻謙和淡遠,不喜別人以「名家」目之——
楊苡年逾古稀之時,在家仍是個入廚主婦。她淡薄名利,不願戴這個「家」那個「家」的頭銜,更不高興別人以「名家」目之。她與丈夫、詩人學者翻譯家兼一身的趙瑞蕻相濡以沫。她平時一談到胞兄、享譽海內外的翻譯家兼作家楊憲益,總是像個小姑娘似的親切地一口一個「我哥」,但她最恨人家一提到她就拉出這兩位名人來。有一次,在宿舍區院子裡,某教授向自己的一個熟人介紹楊苡時順便拉出了這兩大名人,還強調她多年來一直是巴金的好朋友,她氣得扭頭便走。在這方面,有些人似乎依然故我,甚至「變本加厲」,楊苡曾說:「如今我可真是沒救了,近年來我又成了楊絳的假妹妹了。」另外,鑑於楊苡在文學創作和文學翻譯上的成就,加上曾在高校當教師的經歷,人們常在她的職稱問題上想當然,使她必須時不時地對人聲明:「我曾是教員,絕非教授,千萬別弄錯!」
——王理行《翻譯,將伴她到永遠》
石灣先生在一篇文章提到,90歲高齡的楊苡,依然才思敏捷,筆耕不輟。她曾翻譯了一篇饒有趣味的小文《生命始於80歲》,其中有幾段話:「70歲的時候,人家可以為了什麼事對你發脾氣」,「根本沒什麼好玩的」,而「你如果活到80歲,人家就會驚奇你還活著。他們滿懷尊敬地對待你,因為你還這麼長壽。實際上,他們看來是驚訝你還能走路,而且談吐敏銳。」「朋友,請努力活到80歲吧。這是生命中最好的時刻。人們可以原諒你的一切一切。讓我說,生命始於80歲。」
文章最後,楊先生機智與豁達地說:「你要是問我,我就說,生命始於90歲!」
《呼嘯山莊》之外,楊苡先生還譯有英國十八世紀天才詩人威廉·布萊克的代表詩集《天真與經驗之歌》,書中配有布萊克本人版畫。2002年的初版由於當時條件所限,只收錄部分彩色版畫;2012年,譯林社力邀「世界最美的書」設計師朱贏椿操刀,完整收錄布萊克親自繪製的彩色版畫——自此,根據英國牛津大學出版社的版本譯介的《天真與經驗之歌》終於完整地與讀者見面。
《天真與經驗之歌》平裝本(2002年)與精裝本(2012年)
年近期頤,談到翻譯,楊苡先生仍露出謙遜的神情。她一直記得老友蕭乾在紀念冊上用拉丁文寫下的「Ars Longa, Vita Brevis.」(藝術是悠久的,生命是短促的),並以此自勉。西南聯大的老師潘家洵教授的話,先生也一直謹記:「就是一個人把同樣的一本書重譯一次,或者甚至於幾次,也不是完全沒有意思的事情。」
因此,當我們轉達讀者對《呼嘯山莊》的喜愛時,她笑說:「不堪譯對,(《呼嘯山莊》的譯本),看一次要改一次。」
如今,楊苡先生已近期頤之年,《呼嘯山莊》也於今年迎來了更便於閱讀的軟精裝新版。
江蘇書展前夕,我們拜訪了楊苡先生,聽她聊了聊翻譯的那些事兒。
文章來源:譯林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