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明元年冬,長安城大明宮內,在得知黃巢大軍渡過長江、兵鋒直指關中的消息之後,十七歲的唐僖宗強打精神,在宮苑的廣場之內,觀看了一場馬球賽。
然而他怎麼也沒有料到,這場再普通不過的觀演,竟會讓他的人設直接崩塌。「唐僖宗擊球賭三川」此事經過後世文人的曲解宣傳,最終渲染出來的結果,使得自己這個貪玩昏庸的罵名,竟背了千餘年之久。
那麼唐僖宗真的是個昏君嗎?很多人可能會說,看帶個「僖」字,就肯定不是什麼好鳥。
諡號——僖
周諡號,有過為僖,「僖」通常來講確實不是一個好諡號,所以很多人就武斷地認為,唐僖宗這貨是個昏君。
但仔細翻閱諡號的話,也不難發現,其實僖除了有過之外,還有很多別的含義。
比如小心畏忌曰僖;質淵受諫曰僖;有罰而還曰僖;剛克曰僖;有過曰僖;慈惠愛親曰僖;小心恭慎曰僖;樂聞善言曰僖;恭慎無過曰僖。
那麼唐僖宗這個「僖」到底是哪個呢?從《舊唐書》中對這位皇帝的總結來看,史官本身對唐僖宗這個小皇帝也是報以深切同情態度的。
這個年輕的皇帝,在他所處的環境和時代之中,所作所為其實已經很不錯了,若不是前後兩位皇帝太坑,他跟大唐亡國應該是沾不上關係的。
恭帝衝年纘歷,政在宦臣,惕勵虔恭,殷憂重慎。非僖皇失道之過,其土運之窮矣?悲夫!
唐僖宗接手時的大唐已經危機四伏、搖搖欲墜了。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有一個坑貨老爹——唐懿宗。
一個坑貨老爹
邦家治亂,在君聽斷。恭惠驕奢,賢良貶竄。兇豎當國,憸人滿朝。奸雄乘釁,貽謀道消。
在史書的論述之下,唐懿宗統領的鹹通時代,給大唐禍害得不輕。
按說他接的是「小太宗」唐宣宗的班,老爹先前給自己打下了一個不錯的基礎。在這麼好的條件之上,唐懿宗至少應該再進一步,才不枉是唐宣宗的兒子,然而他所治下的大唐,境內外戰亂頻頻,叛亂此起彼伏,四海鹹通最終成了一句空話。
作為老爹,唐懿宗給唐僖宗留下了兩大禍亂,而且還都是特别致命的那種:
江淮之亂,東南由此虛弱:
唐懿宗在位期間,南詔與大唐交惡。
一時間山南道、劍南道、安南都護府、嶺南西道,大唐西面的邊疆全部淪為戰場,戰火紛飛、生靈塗炭。而為了抗拒南詔,大唐不得不實施了兩項措施:
國內加重稅收,以供軍需。
從中原、江淮之地抽調了大量的兵員駐守西陲之地。
自古以來,戰爭打得就是燒錢,而戰爭的買單最終被層層分攤到了每個農戶人的頭上,具體表現就是加重賦稅。古代農民最苦,太平年代天災躲不過,戰亂年代人禍又來加碼。
最終被逼無奈的農戶們只能揭竿而起,而晚唐第一場動亂——裘甫之亂,也便由此產生。
農民受不了,軍人那邊也扛不住,相比之下在西面駐守的軍隊則更坑。出長差,沒有補助不說,地方上還不給換休,幾年不讓人回去,到了輪休時間就忽悠著讓大家繼續堅守,克服克服,誰家還沒有老人、小孩兒和媳婦?
最終忍無可忍的軍隊也開始作亂,禍亂江淮的龐勳之亂爆發。
隨後一系列的後遺症——徐州銀刀叛亂等等,更是重創大運河糧道,使得東南糧倉之地,被戰亂攪成了一鍋粥。
朝廷資財,仰仗東南,東南亂,大唐也就虛了。
沙陀之亂:
當初為了儘速平定東南叛亂,唐懿宗還引進了沙陀騎兵,找人幫忙自然要給人好處。
唐懿宗不僅給了物質上獎勵,還給了沙陀酋長以國姓待遇,而頂著國姓的頭銜,沙陀子嗣李克用就真的飄了。後來他在代北跟領導鬧翻,不僅剁了領導,還扯起了旗造反。
在朝內當值的李國昌,更是打著去勸孩子迷途知返的名義,也跑到了北面振武之地,自立門戶。自此沙陀開始頻頻南侵,長安北面再無一日安寧。
當唐僖宗登上皇位之時,面前的這些亂象令其頭疼不已。
爹,你留這攤子,也太爛了點兒吧。
怎麼辦,得收拾,然而,還沒等他開始收拾,老爹之前埋的一個雷,就爆了。
乾符二年,王仙芝拉旗造反,而隨後一個猛人也加入他的團隊,他的名字叫黃巢。
自此唐僖宗就開始了淚流滿面、縫補大唐的苦日子。
唐僖宗的朝局,不服就幹
唐僖宗上位之後,很快提拔了自己人——宦官田令孜,而這個田令孜也很長臉,很快便控制了朝局,從眾太監中脫穎而出,成為了人人唾罵的大奸臣。
一般能夠得到別人一致肯定的人,不管是不是正面的,都說明,這個人確實很有能耐。
在田令孜的幫助下,唐僖宗開始了反擊。
對於王仙芝,唐僖宗選擇的是剿滅,朝廷派遣大部隊前去平剿,幾年下來,最終將起義軍隊趕到了江淮以南,義軍首領王仙芝更是被曽元裕部陣斬,獻首都闕。
後來,黃巢收攏殘部,被迫龜縮在大庾嶺以南,按朝廷的部署,王鐸、高駢這兩個雙子座文武官員,鐵定能鎖死黃巢。
因此,認為問題不大的唐庭又開始騰出手揍沙陀。
對於沙陀,唐僖宗一點兒都沒有手軟,派出朝廷大軍幾次徵討,同時還聯繫塞北方面幾個跟李克用不對付的節度使,一起圍剿沙陀軍。最終幾經徵伐,沙陀軍徹底崩潰,李克用父子被迫逃亡塞北。
然而勝利的代價也是慘重的,朝廷的重心一時盡數在北,沒想到南面那個名將高駢、憤青宰相王鐸都是水貨,關鍵時刻掉鏈子,雙保險竟然最終成為了雙雙跪,就這樣放黃巢一路北上,過了長江,兵鋒直逼長安。
面對即將到來的危險,唐朝的國君都沒有君王死社稷的覺悟,反正先前都有人跑路過,別人可以,我為什麼不能?
唐僖宗被迫拋下了長安跑路,年輕人,誰還不要個臉面,一路上為了誰該承擔責任跟高駢還罵上了,罵歸罵,光復祖宗社稷是第一位的,亡國之君的帽子不好戴。
最終唐僖宗不得不飲鴆止渴,拉回了沙陀李克用,大兄弟,幫把手,幫我幹掉黃巢。幹成了,你先前一直惦記的河東道,就是你的了。
好嘞,放心吧!
歷史告訴我們,只要價錢合適,一切都好說。李克用憧憬著河東節度使的榮光,立馬率領數萬蕃漢騎軍南下,而他沒有料到,其實唐僖宗已經有了制衡他的後招。
帝王權術
黃巢被擊敗跑路後,沙陀李克用就開始放飛自我了,隱隱又成為了唐朝最大的敵人,屬於比後來秦宗權還要過分的那種。一時間,河東附近的節度使們都面臨著生死存亡的壓力,附近不聽話的昭義、河朔三鎮全部被他揍了個遍,儼然一副北方老大的樣子。
這種引虎驅狼的方法,讓唐僖宗很受傷,為此他又想了一個法子,你這麼強,我就培養一個比你更猛的。
唐僖宗為對付李克用刻意培養了另一個對手,那就是不久前投降唐庭的朱溫,朱全忠。
朱全忠投降後的忠貞表現讓唐僖宗感到很滿意,他覺得這是一個可以信任的降將,畢竟對方已經投降過一次了,不盡忠朝廷,還能依靠誰呢?
當然,想要徹底獲得信任,還得納個投名狀,這個投名狀就是李克用的頭。
很快,機會就來了,李克用被朝廷派往河南道幫助朱溫打跑了黃巢,朱溫獲救,自然感恩戴德,請恩人吃飯那也是必須的。
但請吃飯的當晚,朱溫卻收到了朝廷使者的秘密口信,幹掉他。
喝的一塌糊塗的沙陀軍高層紛紛醉倒在上源驛裡,深夜,朱溫放了把火,一把幹掉了李克用三百人,李克用和李存孝等人趁著大雨雷電翻牆逃出生天,立馬灰溜溜地逃回了河東。
自此朱溫便青雲直上,成為了唐僖宗眼中的紅人,他覺得,自己培養出來一個更猛的,這樣江山就能平衡下去,然而他卻沒料到,自己雖然能罩得住宦官群體,鎮得住關內節度使,能把朱溫調教得服服帖帖,但自己的身體卻不允許他繼續修補大唐江山了。
文德元年,唐僖宗駕崩。他留下的朝局尚算平穩,宦官楊復恭掌握著朝局,關內儘是聽從宦官的朝廷嫡系節度使;關外朱溫還在為平定秦宗權叛亂,埋頭苦幹;李克用在河北依然沒有站穩腳,朝廷隨時有制衡他的資本。
大唐雖然虛弱,但只要細細調理,也不是沒有中興的可能,但誰讓上臺的是大唐的愣頭青——唐昭宗這位呢,在他的治下,幹宦官,幹沙陀,幹關內節度使,最終遍體鱗傷之後,被看不起他的朱溫收拾了。
唐朝隨之滅亡,但回過頭來仔細看這段歷史之時,當初的那位少年天子——唐僖宗,確實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