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如此繁華》誕生於1937年,時值抗日戰爭全國性爆發,沒多久此片的製片公司「聯華影業」旋即宣告解散。然而,在影史研究上,這部電影本沒有被重視,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因為它是「軟性電影」。
在那個戰火紛飛、民族情緒高漲的年代,主旋律電影均有「左翼思想」的烙印,也就是所謂的「硬性電影」。這些電影充滿著革命色彩與暴力反抗情緒,有堅定的民族主義立場以及現代國家意識,教育人們面對帝國主義的侵略和反動勢力的要採取激烈的反抗立場。
相對於「硬性電影」而言,「軟性電影」則注重風花雪月、娛樂至上。電影中充滿著女性軀體的魅惑以及浮華的資本消費,其思想主題以娛樂享受為目標,宣導「電影是給眼睛吃的冰淇淋,是給心靈坐的沙發椅」理念。可以說,「軟性電影」就是上流社會的靡靡之音。
「硬性電影」和「軟性電影」的筆伐從1933年開始,一直延續到抗戰爆發,由於戰爭導演們無片可拍,放才逐漸終止。就《如此繁華》的導演歐陽予倩來說,此人是有著深厚的左翼背景,因此,如果把《如此繁華》歸於「軟性電影」,豈不是有違導演本人的藝術追求?
事實上,如果單純從電影的劇情來看,似乎由於其革命意識佔比較少,上流社會的奢侈、浮華、虛無表現較多,似乎可以將此片歸類為「軟性電影」。
電影講述了兩個生意人,一位名曰李四維,一位名曰張三畏。李四維生意失敗,投於張三畏舍下,租用了張三畏房子。李四維打的主意是,利用張三畏的身份接觸王司令,希望能夠謀取一官半職。而張三畏讓李四維入住家裡,目的則複雜的多,既為了接近李四維的漂亮太太,也為了用李四維的錢巴結王司令。上流社交圈中所謂的「朋友」不過是各懷鬼胎,互相利用,交情如水。也正是這樣的關係,讓接下來的請客、偷錢、猜忌、出軌等劇情顯得理所應當。
可以說,全片充滿著權色交易,處處都有攀比、炫耀、調情等浮華之味。這樣的一部片子歸於「軟性電影」看似容易理解,實則謬論。
本文看來,此片是通過這一系列的上流社會腐敗刻畫,闡述其糜爛的價值觀,讓人們清醒認識到民族危亡時的這些民族蛀蟲。雖然本片的革命情節佔比較少,但卻是點睛之筆。在對上流社會生態分析完成後,革命二字已經呼之欲出。歐陽予倩安排主角李四維太太陶春麗勇敢逃出這個糜爛的上流環境,扮成村姑追上參加革命的張三畏弟弟張老四,正是對電影起到了點醒作用。
因此,與其說本片是「軟性電影」,不如說是「偽軟性電影」,更不如說是在「軟性」包裝下的一部實打實的「硬性電影」。它深刻揭露了上流社會的偽善與虛榮、欲望與貪婪,雖然此片誕生於民國,可是在如今這個社會,仍舊具有強有力的批判性。此片不僅還原了民國上流社會鶯鶯燕燕的生存環境,也為後世響警鐘。
雖然民國時候「女性主義」風起雲湧地被知識分子們提出,可由於社會封建及道德觀念陳舊,仍舊是男權為主。因此,我們要深入了解民國上流社會,必須先把電影中的男性嘴臉揭露開來。
在《如此繁華》中主要男性出現了三個,商人張三畏、李四維以及學生張老四。這三個人的關係是張老四是張三畏的弟弟,李四維是張三畏的朋友,也是張三畏的租客。
張三畏和李四維的「朋友」關係是以互相利用為基礎的。張三畏把李四維當猴子耍,讓他住進自己的房子,不僅企圖勾引他老婆,同時還要他做冤大頭,用李四維的錢巴結王司令。李四維雖然口口聲聲稱張三畏是好哥們,但是住進張三畏的家裡房租是照掏的。
這層如水的假朋友關係,李四維何嘗不知,只是為了能夠讓張三畏替自己和王司令牽線,做生意,他不得不討好,甚至在請王司令吃飯時,李四維甘願自己掏錢,以張三畏的名請客。因此,在宴席上王司令點餐時,張三畏總請示李四維,鬧出不少笑料。
除了友情的虛假以外,愛情也不過逢場作戲而已。張三畏家資雄厚,有四房太太,分居在四個城市,由於互不見面,所以也拆穿不了。張三畏整日奔走於四地,玩的不亦樂乎。李四維沒有張三畏闊氣,但也有兩房太太,一房在鄉下,一房就是現在跟著自己的陶春麗。在那個年代,類似於李四維的故事其實很多。男人背井離鄉到城市發展,一朝發達,拋棄結髮妻子,尋得新歡。可以見得,在上流金錢至上的社會裡,良心一毛不值。
李四維常把「愛情」掛在嘴邊,稱「男人要賺點錢才能維持愛情」,可他真的追求「愛情」嗎?並非這樣。他的「愛情」不過是欲望和虛榮的偽裝。娶漂亮的老婆對他來說,一方面滿足他的肉慾,另外一方面滿足他的心欲,因為他有句名言,「首飾是女人的招牌,女人是丈夫的招牌」。顯然,女人對他來說,不過是用來社交的一件裝飾品。當王司令對他老婆陶春麗覬覦時,他毫不吝嗇地命令陶春麗去王司令府上作陪;當得知好友張三畏調戲他老婆時,他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當無視。
在上流社會的男性群體中,友情和愛情都是博取功名利祿的籌碼,無足輕重,可以任意踐踏,唯一引得他們謹慎小心,視若生命,僅金錢一物。
既然女性成為了男性的玩物,那么女性是否有反抗意識?答案是否定的。她們沉浸在浮華糜爛中,絲毫不自知自己是被壓迫者、被剝削者,更看不到她們卑微的社會地位以及男權社會中的悲劇宿命。一旦她們年老色衰,被拋棄是她們唯一的結局。
在《如此繁華》中出現了兩個主要女性角色,即李四維的太太和張三畏的太太。張三畏的太太生活放浪,每逢張三畏出差,她就打電話給情人趙有為打電話,讓他來家一坐。張三畏有四房情人,這位張太太何嘗不知?張太太有情人,張三畏戴了綠帽子又何嘗不知?只是二人維持著這樣表面的關係,張太太拿張三畏的錢,張三畏利用了張太太的色,各得其所。什麼廉恥道德,一概不理。
張太太除了心甘情願當男人的玩物外,還時常自鳴得意。在李四維太太陶春麗初次見她的時候,張太太邀請陶春麗到自己的房間裡。首先她看到陶春麗穿著一件斑紋旗袍,便立刻拿出自己的那件炫耀,稱是法國帶過來;看到陶春麗的結婚戒指,又拿出自己的鑽石戒指,稱是巴黎帶過來的,「外國人看戒指是看透光,中國人看戒指只看大小,不過,我這隻戒指又大又透亮。」這樣的攀比心態也埋下了禍根。
不久,陶春麗羨慕張太太的奢侈生活,遂萌發了偷竊之心。在一次於張太太臥室聊天時,她將張太太的櫃門鑰匙用泥刻了下來,開始了偷竊行為。陶春麗不以為恥,拿到錢開心地買首飾,買衣服,樂在其中。
這兩個女人寄生於男人膝下,絲毫沒有獨立性,反而還以寄生為榮,各種攀比。她們整天生活在虛無頹廢的混沌狀態中,當有一天她們醒過來時,想必青春不再,年老色衰,男人已經拋棄了她們。她們沒有半點生存技能,似乎露宿街頭成為了她們唯一的宿命。
可是,這樣的結局在她們享樂的時候是看不到的。在女性意識強烈的民國時代,享樂主義仍舊佔據著上風。尤其是男性用金錢對女性的蠶食,是對女性覺醒最大的摧毀。在電影中幸運的是,陶春麗遇到了張三畏的弟弟張老四。二人是小學同學,在陶春麗住進張府之後,時常見面。他跟隨張老四參加了許多愛國活動,讓陶春麗內心開始有了波瀾,探索進步。
在結局裡,張老四不堪忍受家庭的紙醉金迷,毅然離家出走,追求革命。陶春麗勇敢站出來把自己從前的那些金銀細軟賠償給了被盜的張太太,然後打扮成村姑,追上張老四,要與他攜手共進。導演用這樣的結局來說明,民國女性要尋求真正的獨立,投入到革命的洪流中是唯一出路。
那麼,如此糜爛的上流社會體系是否是穩固的?是否可以讓這些富人守著永恆的財富,享受一生的奢靡?對這個問題,導演亦進行了探討。
在李四維夫婦初來張府時,一行人從府裡出來,打算去跳舞場跳舞,恰好撞見了剛剛長跑回來的學生張老四。張老四看不慣這些人醜陋的嘴臉,所以很不禮貌,沒怎麼打招呼就擦肩而過。李四維詢問起來,張三畏告訴他,此人是個精神病,是個瘋子。
導演如此編排這段情節,意在說明,不只是張三畏這樣認為,整個上流社會都這麼認為,那些革命黨和進步青年不好好賺錢享樂,專搞流血犧牲,不是瘋子又是什麼?於是,張老四在張三畏的朋友圈裡,好好的一個進步青年儼然成為了一個精神病人。
當張老四和同學去找張三畏為愛國活動請求捐款時,張三畏稱自己沒錢,並認為「捐錢不一定愛國,愛國不一定要捐錢」。當時帝國主義侵略迫害,反動勢力亦肆無忌憚的壓迫,這些上流階級的人們以為國家興亡與他們無關,甚至還打著「愛國」的旗幟發國難財。張三畏和李四維商議的軍火生意、礦產生意都是以「愛國」為名,實則是掏空國家。於是,上流社會誕生了許許多多的「愛國賊」來。
可是他們不明白,國家的落後會牽涉到每個人的利益。當張太太得知自己的財物被盜時,他們不敢報警。因為政府的黑暗讓他們顧忌,怕一旦驚動警察局,讓政府知道自己家裡有錢,會乘機勒索。於是,他們只能找私家偵探來解決此案。
電影中的上流社會群像,個個都衣著華麗,面帶微笑,彬彬有禮,滿口的仁義道德。張三畏不僅說自己道德高尚、有愛國情操,而且還自信滿滿地批評張老四。張老四和陶春麗是同學,所以二人經常出去參加愛國活動,於是,張三畏說他勾引良家婦女;在張老四被誣陷盜竊後,更是振振有詞說他道德敗壞,要和他斷絕兄弟關係。殊不知,張三畏本人倒是真的調戲過陶春麗;殊不知,張三畏本人就是靠竊取國家的錢財而發家致富。
《如此繁華》中導演用諷刺的喜劇手法強烈抨擊了上流社會的錢欲沉淪,尖銳地捅破了金錢偽裝下的醜陋嘴臉。只是民國時候的上流社會是如此,如今的上流社會恐怕不遑多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