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首歌就忘詞了,樸樹懊悔得空揮一拳。燈光和樂隊索性暫息,一束光靜靜打在他身上,就這樣清唱了一段。
似乎是一個暗號,一下子拉近了樸樹和臺下萬餘人的距離。臺上一溜效果器上都寫著「穩立工體」,像滑稽又勵志的口號,和瘦成一塊板還穿著緊身褲的樸樹一起立在臺上,堅持了整晚。
你在網絡上聽到的單曲、看到的長微博、瞅到的形色評論都是騙人的。現場才是真的。如果說昨晚(10月24日)有什麼感悟的話,那就是真實的力量大得一塌糊塗,以及曾經驕傲的上校終於低頭,「直到看見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平凡之路》),多不甘心。
2013年的上海「樹與花」演唱會,樸樹開唱前夜緊張得一晚未睡。「這次好點,也胡思亂想但是迷迷糊糊睡著了,比之前有進步。」舞臺的燈都亮了他還在提褲子,一看開始了趕緊跑上來,倉促地開唱。
他緊張,大家也跟著緊張。「Imagination,never lose my passion」(《Colorful Days》),那麼多年了,他的「passion」還帶著當年的口音。就像一個秘密開關,觸動了陳年記憶。臺下的準中年大叔們操著各種嗓子大喊愛他,還有哪位男歌手能得到那麼多男人們的愛。不用樸樹結結巴巴地說「我能聽到你們,我不說不代表我不知道,我的內心是友善的」,臺下人都明白。
樸樹太怕忘詞了,所以唱《召喚》的時候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張歌詞紙。「我不想活在大家的寬容裡,背歌詞是我的工作,希望我能專業一點。」
「那些舊時光,那些愛情,那些漸漸老去的朋友。在遠方尋找我,可我已不能回去。」(《召喚》)
聽到這樣的歌,你會開始懷疑所謂的「強說愁」是否是正確的。早慧的敏感的人感到前路荒涼,儘管還沒看清面目,愁緒卻半點不假。樸樹依然誠實。他說:「太久了我已經很難進入那種感情,但是我覺得這首歌是亞東所有編曲中最好的」。他依然記不住歌詞,卻記得每每這首歌的音樂帶給他的如初聽的感動。歌詞確實並不重要,裡面的一點「真」被編進旋律而得以穿越時光留存,這才是某種意義上的永恆。
好像《白樺林》也是一樣。唱歌的人不知道有沒有經過這個過程,反正聽歌的人小時候覺得悽美,大一點了想「這不過是這傢伙臆想出來,他又沒經歷過懂個屁啊」。再大一點會發現,假作真時真亦假,幻想出來的俄羅斯白樺林裡的故事,有生活裡常被忘記的長情和等待。
「我多想留下來,永遠在你枕邊啊,日夜陪你歡愉呀」(《她在睡夢中》)。民歌一樣真誠雋永,流水的吉他靜謐的夜,心思純淨的人才能寫出這樣的情歌。樸樹說這首歌是他上一張專輯(《生如夏花》)裡唯一喜歡的一首。所以情緒是能夠被不斷推翻,但是感情永遠不會變的是嗎。
《九月》,「怎麼說起又怎能說清這漫長迷茫的夏季,當那聚會要散去時該誰遠行誰不醒」。每個經歷過畢業季的人都能理解這首歌,每個敏感的歌手都應該有這樣一首茫然四顧的歌。「Can you help me, can you stop me,do you believe me. Can you feel me so far so near,so you lead me.」這首歌的後半部分樸樹說他一直不理解。他又說以後他懂了,能夠主宰自己的只有自己。啊多麼痛的領悟,只是撥去迷霧的他是否還能寫出這樣的歌,迷霧裡的風景多美。
《我愛你 再見》,「我愛你啊我寂寞的愛人,我毫不保留地愛過你 ,給我的永遠不會忘記」。唱完樸樹調皮了一下,舉舉歌詞紙,「沒看」。八卦說不完,周迅為他拍的這支MV,旋轉舞會上的告別。這樣一首歌,放之四海皆能打倒人沒商量。你有沒有曾聽得哭倒在地,有沒有多年後還想對著誰唱支這首歌,真誠地說一句「我愛你,再見」。
很多人在強說愁的年紀專揀樸樹的慢歌聽,快歌就跳過。現在呢,還會不會這樣。《傲慢的上校》,「無所期待,無可乞討。命運如刀,就讓我來領教」。前奏的說唱曾經被歌迷詬病,現在我們的「耳界」都開了,不會覺得不土不洋了吧。小時候不懂什麼叫命運如刀,樸樹估計也不懂。所以才有了《傲慢的上校》,有了更加激烈的《媽媽 我…》。
想想當年的樸樹和張亞東攜手真是什麼都玩遍了,說唱的搖滾的,民謠箍不住少年意氣,不來點激烈的一口氣怎麼吐。「他們是這麼硬,讓我撞他,撞得頭破血流吧」(《媽媽 我……》。「泥鍋泥碗你滾蛋,你追我趕到2000年。大家再來幹一杯,為這個暈了的年代」(《我去2000年》)。他唱歌的時候為何還是愁容滿面,是因為隨口一說的寓言變成事實?
「我為你來看我不顧一切,我將熄滅永不能再回來」(《生如夏花》)。唱到這裡,樸樹看上去才終於放鬆下來了。眾人合唱,他長吟,笑得很安詳。想不到更合適的詞了,就是和解,欣慰,被理解和愛的人才有的笑容。
北京站上,樸樹一句完整的話也講不出。「但是我是正常人,說話是正常的功能。前幾年我都沒怎麼出家門,但是最封閉的時候我也清楚自己要做一個開放的人。這麼多年我最想分享的就是這個,不要做冷漠的人。」可是樸樹,開放的人也可以不愛說話不擅交際,沒有關係的。
你看,你的《那些花兒》唱哭了後排的四個姑娘,帶來擦手擦鼻涕的紙巾被眼淚沾溼。你不會說話上臺緊張得要死忘詞有什麼關係呢。
唱鳥語也沒有關係。鳥語版的《New Boy》和《別 千萬別》是不好意思唱稚嫩的歌詞了吧,索性大家一起來狂歡,共同奔向潮唧唧又灰擦擦的中年。
返場之後的最後一首歌依然是《平凡之路》。從 「我是金子,我要發光的」(《傲慢的上校》到「我曾經毀了我的一切,只想永遠地離開。我曾經墮入無邊黑暗,想掙扎無法自拔」(《平凡之路》。是要跟著他一路走過來,中間各自掙扎過幾年,才能明白《平凡之路》真的不是隨便說說的「平安惜福」,而是從大坑裡爬上來的路上對自己最深切的安慰。
「時間無言,如此這般,明天已在眼前……你的故事講到了哪」。散場之後大家再悶頭過幾年,等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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