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哪裡恐懼?為什麼是「一級恐懼」?
——解讀美國電影《一級恐懼》(上)
弓長子
《一級恐懼》根據威廉.迪爾所著的小說《Primal Fear》改編,由格裡高利·霍布裡特執導,理查·基爾、蘿拉·琳妮、愛德華·諾頓等人主演,於1996年在北美上映。與稍後上映的《鐵達尼號》2.94億美元的投資相對照,本片3000萬美元成本屬於小製作了;但在我看來其成就哪是《鐵達尼號》可相媲美的?可見所謂「大製作」往往是噱頭而已!在中國也是一樣——張藝謀的超級爛片和郭敬明的狗血之作不就是很好的例證嗎?
影片講述了發生於芝加哥的一樁震驚全城的恐怖血案,辯護律師馬丁·威爾在為嫌疑人艾倫辯護的過程中發現其「人格分裂」真相的故事。在暴力方面,影片相當克制,只有一個剁掉主教四根指頭的謀殺鏡頭或許可稱得上有點血腥。按北美標準,本片絕對是老少鹹宜的G級片。既如此,觀影過程中留給我們的懸念始終是——哪裡恐懼?為什麼是「一級恐懼」?
敘事從容而緊緻是本片的重要特徵之一。短短五分種序幕部分,通過男一馬丁.威爾律師的視角將幾乎將片中所有重要人物悉收眼底:拜別事務所同仁,前去參加「律師協會與天主教會聯合主辦的慈善晚會」,臨別時問跟隨採訪自己的傳記作家:「照片是否上封面?」;流光溢彩的晚會現場,優美的音樂、紅酒、華貴的禮服;清純美貌的唱詩班男童,站中間的正是艾倫;備受人們尊重的主教大人羅森發表風趣幽默的即席演講;檢察長 John Shaughnessy和法官Miriam Shoat漸次露面,舉止優雅得體.這本足以令人目不暇接了;然而忙中偷閒,還穿插了馬丁與女一珍妮特.瑞納——與其保持了六個月「一夜風流」的檢察官——之間的敘舊、調情和相互揶揄,為接下來的充滿張力的對手戲作了極好的鋪墊。
未藉助於倒敘和閃回,於簡明清晰的時空中,竟錯織著至少五條線索——它們或明,或暗;或實寫,或留白;或相映,或相襯;或一脈相繼貫穿始終,或草蛇灰線伏脈千裡.影片竟將「小中見大」的中國古典園林造園技法發揮到淋漓盡致。
貫穿始終的一條主線是——誰殺了羅森主教?小艾倫是不是兇手?艾倫患有人格分裂症嗎?「洛伊」是他的分身者嗎?在英美法系對抗式訴訟模式下,隨著馬丁與珍妮特的鬥法,這些懸念一一解開。影片最後小艾倫一臉壞笑的定格透露了謎底——並沒有什麼「洛伊」,他就是兇手。
三名流浪兒艾倫、阿力、琳達與羅森請教之間的關係是一條不可或缺的輔線:羅主教既是收養他們的「恩人」,也是把他們推向深淵的罪人。羅森主教被殺,既是這條線的終結,又是主線的開端。輔線之中,又隱藏了一條輔線,即艾倫與琳達的變態戀情——純真的愛因汙染而變質——艾倫殺死了「婊子」琳達並棄屍。
第二條輔線是以羅森主教、檢察長John Shaughnessy等代表的利益集團,為了拆遷利益與Joey Pinero 「黑幫」之間的較量。這裡有一層隱喻:暴力拆遷導致了艾倫等少年流落街頭;主教沽名釣譽收留了這些流浪兒並贏得聲譽;贏得聲譽為更瘋狂的暴力拆遷打下更堅實的基礎。影片試圖證明這樣一個事實:癟三的「黑幫」不敵「紳士」的「黑幫」。
第三條輔線是控辯雙方——辯護律師馬丁與檢察官珍妮特——之間的糾葛。兩人都是業內頂尖高手,且野心勃勃,對決中必欲置對方於死地而後快;但畢竟又是前情人關係,藕斷絲連,這註定了抗辯過程張力十足,甚是好看。
易被被忽略的一條輔線是男一馬丁的人生軌跡,以及他為什麼情願賠錢打這個官司?(容後詳述)
哪裡恐懼?為什麼是「一級恐懼」?解析如下:
片尾,勝訴後的馬丁去拘留所看望小艾倫,二人熱情分享了勝訴的喜悅。臨別時,小艾倫淡淡地說道:請代向瑞納檢察官道歉;馬丁一邊走一邊淡然應道:「好的」。但他很快回味了過來:既然他在法庭上失憶了,他怎麼知道珍妮特被他毆傷?看來失憶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當他慢慢地轉回臉看時,小艾倫五官挪移地笑,眼裡放出駭人的兇光——這還不夠恐懼嗎?
小艾倫、阿力、琳達都是失怙的流浪兒,被主教收養呵護本應是他們的造化;但羅森主教——這位傳遞上帝福音的使者——竟是一名邪惡的窺陰癖!他以種種手段控制他們的精神,逼他們就範,做不倫之事,還製成光碟時時欣賞。當「慈祥」的主教突然變成惡魔時,對於小艾倫們來說,不是恐懼嗎?
反過來,羅森主教以上帝的代言人自居,為所欲為,何曾預料這沉默的小羊羔竟竟然變成劊子手?「劊子手」艾倫把「行刑」弄成一種行為藝術——全身七十八刀,在不同部位做出不同的造型。當艾倫向他揮刀的那一瞬間,被仇恨和屈辱擠壓而成的猙獰面目可以想見,這對於羅森主教來說,不算是「恐懼」嗎?
黑幫頭目 Joey Pinero其實就是社區混混而已,欺詐下層百姓自然綽綽有餘;但當與以檢察長和主教大人為首的大黑幫為利益發生衝撞時,也就只有忍氣吞聲。為了出氣,他決定出庭作證,但旋即被人捆綁手腳沉入水底。滅口的經過沒有實寫,給我們留下相像空間。他或許預料到那一刻早晚要來,但當那一刻真正到來的時候,難道不是這是恐懼嗎?
瑞納是以她的職業生涯作擔保請纓打這個官司的。一個鐵證如山的案子,加上她的超級辯才,怎麼可能輸呢?但是她中了超級對手馬丁的圈套:她萬箭穿心似的發問激怒了艾倫——準確地說是激怒了艾倫的分身洛伊;更確切地說是激怒了已經變成洛伊的艾倫——他眼睛射出駭人的兇光,大喝一聲「婊子,你往哪裡去!」縱身躍出證人席的護欄,撲向這位驕傲的檢察官。此時,只見她睜大的眼睛發出恐懼的神色。
整個審判過程中,最受煎熬的與其說是控辯雙方律師(在英美法系,檢察官也是律師)或者是當事人艾倫,不如說是看似轉身局外的檢察長John Shaughnessy。因為他屁股上的臭屎已擦不乾淨,而劇情的進展正一點點不可逆轉地逼向那盤淫穢的錄相帶,可謂步步驚心。他的恐懼自可想見。
公訴人瑞納本握有一把好牌的,但在馬丁可怕的追逼之下,漸成窘境,其關鍵是她缺少一個「動機」——一個老實的少年為何要殘忍地殺害他的恩主呢?馬丁「得到」了這盤包含著「動機」的黃色錄相帶。他當然不能提「動機」;但想把「動機」送給瑞納,因為他清楚這樣的錄相帶不能公開放映,瑞納一定要當庭通過凌厲地質問從艾倫身上逼出「動機」;一旦超過艾倫的心理極限,「洛伊」就出現了——而這正是馬丁想要的。馬丁成功地導演一場借刀殺人、借屍還魂的連環計。看完了這超級黃片,黑人女法官Miriam Shoat沉默了:這樣的東西一旦抖落出來,就是一顆超級震撼彈,「上流社會」的顏面將置於何處呢?當艾倫借洛伊之名當庭發飈之後算是給她解了套。她招集馬丁和瑞納在休息室喝酒,並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結束吧,我也累了,我要回家!恐懼已打垮了她;而恐懼之源,就是那扯掉「上流社會」底褲的盤錄相帶。
有此七層恐懼聚於一體,難道不可以稱之為「一級恐懼」嗎?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