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亮出這個標題的時候,某童鞋笑了,他說王家衛可是從來不看劇本的哦,他連拍電影都不需要劇本。好吧,其實我只是想說,直到在北影節看完《其後》大銀幕後,我才終於開始篤信,原來森田芳光真的是墨鏡王的偶像,儘管我一直覺得王家衛在風格上顯然走得更遠。
今年北影節的森田芳光作品展,無疑是當仁不讓的重頭戲,這部拍於1985年的《其後》也歷來被稱為森田芳光最好的電影。《其後》改編自夏目漱石小說原著,趁著北影節的熱度,我們不妨來看看《其後》的電影劇本。
其 後
文/ 筒井伴已(日本)
譯/ 陳篤忱
1.代助在小石川的家·廚房
炭爐的鐵絲網上有一片麵包,散發著香氣。
字幕:「1909年春天」。
穿著一件藍地白碎花的和服、把衣襟掖起來的寄食學生門野(二十六歲)和管膳食的老太婆,不慌不忙地誰備著已經過了時間的早餐。
門野(一面烤著麵包一面用缺乏抑揚頓挫的奇特的語調說):先生究竟打算做什麼事呀?
老太婆在銀盤裡放上黃油和喝紅茶用的茶杯。她穿著一件與自己年齡不大相稱的色彩鮮豔的沒有領子的衣服,這大概與她出身於煙花柳巷有關。
門野:真不知犯愁。找個工作做多好。
老太婆:大概打算結婚以後再慢慢地找工作吧。
門野:這倒也是個好主意。我真想也過一過那種整天讀書、聽音樂的生活。
老大婆(愕然):你?
門野:不讀書也行,能象他那樣悠閒地玩玩就挺好。
2.代助的書房
臉朝裡躺在被褥上的長井代助(三十歲)懶洋洋地翻了個身.才徐徐睜開眼睛,一面打著哈欠一面順手去拿枕邊的報紙,他又感到疲倦,便把報紙扔在一邊,把臉轉向庭院。
有一扇紙拉窗敞開著,透過玻璃門可以望見庭院。紅花映入眼帘。
代助凝視著庭院,把右手伸進睡衣,貼在胸前測試心臟的跳動。
3.浴室
代助打著赤膊,站在鏡子前面,仔細地用手摩擦胸脯和背部。忽而抬起手臂,忽而聳動肩膀,柔軟的肌肉隨著動作不停地顫抖著。代助時不時地注視著鏡子裡自己的映象。
4.餐廳
代助在茶櫃旁邊,抱著雙膝靠著柱子坐在那裡。他用羹匙舀吃半熟的雞蛋,呷一口紅茶,然後拿起一枝香菸。門野連忙給他點著。
門野:水管子有點毛病啦。
代助:怎麼,流得不通暢嗎?
門野:沒關係,今天就能修好。
代助怡然自得然地噴著煙霧。
門野:先生,今天你的心臟的情況怎麼樣?
代助:今天的情況不錯。
門野:說不定明天又覺得不好。象你這樣神經過敏,豈不真的要弄出病來。
代助:我已經有病啦。
門野凝視著紅光滿面的代助。
門野(猛的站起來):哎呀,差一點忘了,這裡有一封信。
飯桌上放著一封信和一張明信片。
代助打開信一看是長井得寫來的。他又拿起那張字跡潦草、署名「平岡常次郎」的明信片。
代助(自言自語地):已經到了!
門野在收拾餐具。
代助:你替我給家裡掛個電話。
門野:是。你要向家裡說什麼?
代助(邊說邊把信紙卷好):就說今天約好有人來,回不了家,明後天一定回去。
門野:好的。
代助:老爺子出去旅行剛回來……(欲言又止)哦,不必請老爺子接電話,告訴誰都行。
門野:是。(心不在焉地走了出去)
代助把明信片掖在懷裡,通過客廳來到書房。
5.書房
代助站在花瓶右邊的書架前面,取下一木沉甸甸的相冊,便站在原地把相冊的金屬卡子打開,開始一頁一頁地翻著看,翻過幾頁,突然停下手來。
畫面上出現了一張二十來歲的婦女半身照片,那是三千代。
代助低頭凝視著這位婦女的面孔。
6.字幕:《從那以後》
主要創作人員及演員表。
7.代助家附近的小巷(夜晚)
人力車夫精神抖擻地奔入畫面。車子上坐著一位體格魁偉、戴著眼鏡的禿頂男子,他是平岡常次郎(三十歲)。
8.代助家·客廳(夜晚)
平岡坐在安樂椅上,象是埋進去似的,光溜溜的頭靠在椅背上,環視四周。
平岡(偷快地):這房子不錯嘛,比我想像的要好。
代助默然地來到身旁,打開煙盒,請平岡吸菸,
平岡:剛才在門口向老太婆借了兩毛錢。我這人忘性太大,下了車才發現沒帶錢包。(哈哈大笑)
代助:還是談談今後有什麼打算吧。
平岡:有很多話想跟你談,不知從哪兒說起。
代助:過去的事我都知道,你來信都談過。
平岡突然取下眼鏡,用揉成一團的手絹擦拭著。
代助倚著柱子冷靜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平岡(重新戴上眼鏡):你怎麼樣?
代助:我依然如故。
平岡:那太好了。我的變化實在太大……
平岡從椅子上站起來,眺望庭院。
平岡(突然改變語調):喲,有木蘭花!快開了吧。……氣候真是相差很大。
代助:那邊兒很暖和吧?
平岡(點點頭):非常暖和。
沉默片刻。平岡點燃紙菸。
老太婆端來茶水。
老太婆(和藹可親地):茶爐剛上滿水,燒開多花了點時間。
老太婆剛要進屋,代助連忙接過茶具。
老太婆向平岡深施一禮,退了出去。
平岡:除了那位老太婆以外,還有別人嗎?
代助:有一名寄食學生。
平岡:就這些人嗎。
代助:怎麼?
平岡:相別已經三年,怎麼還沒結婚?
代助:要是結婚哪能不通知你,咱們是中學時代的好朋友嘛。對啦,你……
正要往下說,門野端著啤酒和菜餚走進來。門野一聲不響地把盤子裡的東西一件一件地擺在桌子上。
代助和平岡一聲不響地坐在椅子上。
門野擺好以後,向客人輕輕點了一下頭,將盤子挾在腋下,退出房間。
代助打開啤酒,把兩隻杯子都斟滿。二人碰杯後,舉起酒杯喝了一口。平岡一飲而盡。代助又給他斟滿。
代助:前幾天真讓我吃了一驚。突然接到你的信,說什麼最近就要離開那兒,搬到此地來住……
平岡(打斷地):你要是以為我高升了,那就大錯特錯啦。我這次是另謀職業。
代助:怎麼,辭去了銀行的職務!
平岡再次一飲而盡,並不忙於回答。代助也沒再迫向。
平岡:我本來就和分行的經理關係處得不好。偏巧我的部下在會計上出現了虧空,於是,要我對此負責。
代助:幹嘛非要由你負責不可呀!
平岡(氣呼呼地):說的是嘛。幹公司職員這行的,地位越高越能摟錢……象你這樣投進入過社會的人,大概很難理解。
代助:早就進入社會啦,只是與你進入的社會種類不同罷了。
平岡:別引以自豪,時至今日你也會投降。
代助:當然,到了餓肚子的時候,隨時都可能投降。但是,我現在並不感到不自由,那又何苦自找苦吃,去嘗試那神卑劣的經驗呢。
平岡露出不悅的神情,不停地吸菸。
代助喝著啤酒。
代助:那小子虧空了多少錢?
平岡:不到一千元。我替他補上了。
代助(開玩笑地):看來你還是有錢,大概也撈了些吧。
平岡(瞪起充滿血絲的眼睛看著代助):即使撈了一些也都用了。連生活費都不夠。那一千元還是借的。
二人繼續喝酒。
9.電車線路(夜晚)
代助蹓蹓躂躂地送著平岡。晚風吹拂。他們來到豎著紅竿標誌的停車站。二人保持沉默。
電車從遠處駛來。
平岡:我住在神保町,乘那輛電車回去。
代助:是嗎。(稍頓之後,突然地)孩子真可惜。
平岡:反正會死,倒不如不生。
電車駛近。
代助:再不能生了嗎?
平岡:大概是吧。因為身體太不好啦。
代助不再說話。
平岡:妻子總問起你是結婚了,還是沒結婚。
電車轟隆一聲停在二人面前。
10.神保町的旅館(夜晚)
旅館的門燈。
11.旅館二樓房間(夜晚)
一名婦女坐在洋燈旁修理布襪子的別扣,她是三千代(二十三歲)。
燈光搖曳,照見她那白皙的側臉,纖細的腰部,下面的兩隻腳,一隻穿著布襪子,一隻赤裸著。
三千代象是在向誰挑戰似的,專心致志地縫個不停。
在房間的角落裡堆著準備搬家的行李和皮箱等物品。
三千代縫完布襪子後輕輕地噓了一口氣,然後穿上那隻襪子。
平岡拉開隔扇門走進屋來。三千代猛的抬起頭來。
三千代:這麼快就回來啦。傍晚颳起大風,溫度下降了……
平岡沒有回答,一頭倒在草蓆上。
平岡:本來想去淺草觀看全景電影。
三千代:很久沒看電影了,真想看呀。
平岡:這麼想看嗎?
三千代沒有答話,把針線盒放在一旁,忙著去燒水沏茶。
平岡:真想喝點酒。
三千代:讓服務員拿來吧。
平岡:不必了,出去喝去。
三千代不再說什麼了。
平岡(拿出紙菸):我已經託長井給找工作了。
三千代拿出一件需要修理的短套褂。
平岡:他說問一問他哥哥的公司能否給想辦法。……誰知道行不行。
三千代(對著針鼻引線):他一定會盡心辦理的。
平岡:那小子過得挺不錯,悠閒自得。
三千代沒回答。
平岡:實在不行就進報社工作。(他看著三千代)
三千代低著頭一針一線地縫著。
12.位於青山的代助父親的家
一所氣派很大的邸宅。
頭戴呢帽的代助緩步走來。門柱上釘著一塊顯眼的木牌,上面寫著「長井得」三個字。
代助進得門來,便聽到來自庭院的犬吠聲。代助吹起口哨。狗聽到熟悉的口哨聲,便不再吠叫。
遠處傳來提琴聲。
13.同上·阿縫的西式房間
穿著長袖和服的阿縫(十五歲),站在樂譜架前拉小提琴。紥在長發上的蝴蝶結時不時地晃動。阿縫兩眼注視著房門,手裡的弓子停止了拉動。只見房門露出了一條縫,代助在那裡窺視。阿縫連忙跑過去。
阿縫(故作生氣狀):叔叔總是偷聽我拉琴。
代助:小縫,你的顫音很有進步。
阿縫(驕矜地):我還感到不夠味吶。
阿縫抓住準備離去的代助的袖子。代助轉過身來。
阿縫(從門縫小聲地說):您知道爺爺要對您談什麼嗎?
代助(雖然已經猜到卻故意說):不知道。
阿縫:關於叔叔的事……說親的事。(兩隻調皮的眼睛望著代助,捂嘴竊笑)
11.同上·房簷很長的小房間
隔扇上框的部位掛著一塊寫有「誠者天之道也」的匾額。
長井得(七十歲)端坐在匾額下,他在擺弄一把心愛的寶刀。
代助坐在他的面前。
得:你己經三十歲了吧。
代助:是的。
得:身體健康嗎?
代助:兩三年來沒感冒過一次。
得把寶刀裝進用梧桐木做成的盒子裡,然後面向代助,象住常一樣,從上到下仔細地打量一番。
得:腦子並不壞吧?
代助:是的,不壞。
代助一面把第三枝菸蒂放進烤手爐裡,一面抬頭觀望那幅掛匾。
代助(默誦著):……誠者大之道也。
得打開放在面前的茶碗蓋,呷了一口茶,吃著點心。
代助也拿起一塊點心。
得:他叫什麼來著?喏,就是那個經常上你那兒去的小夥子……我也見過一兩次的那個。
代助:是平岡嗎?
得(點點頭):聽說他讀書不怎麼樣,帝國大學畢業以後,好象很快就有了工作,是吧。
代助:結果失敗而歸,現在已經回來了。
得:為什麼?
代助:都是因為當初為餬口而去工作。
二人默默對坐,得似乎不想再深談下去,再一次從上到下地對他打量一番。代助也沒再作聲。
15.同上·走廊
嫂嫂梅子(四十歲)走進畫面,打開客廳的房門。
16.同上·客廳(西式房間)
正在欣賞拉窗上部雕花隔板的代助轉過身來。
梅子:喲,你在這兒哪!我的梳子掉在哪兒?找不見了。
代助和梅子一同尋找,發現梳子掉在沙發的邊上。
代助(拾起梳子):還是那樣馬大哈。
梅子按過梳子插在頭髮上,邊插邊說。
梅子:請坐下。有話跟你說。
代助坐在沙發上,越過坐在鋼琴前面凳子上的梅子的肩膀,望見窗外晴朗的天空。
代助:多好的天氣呀。應該找個地方去賞花。
梅子:你同意去啦?
代助:同意什麼?
梅子(微笑地):別裝做不知道啦。爸爸帶著一副不高興的樣子出門去了。
梅子輕鬆地站起來推開窗子。一陣柔風吹進室內。
阿縫和誠太郎(十一歲)在院子裡跟狗戲謔。那是一隻腿上長著長毛的碩大的西洋狗。
梅子:每次讓你看對方的照片時,你總有說道,什麼嘴和下巴的角度不好啦,眼睛的長度和臉的寬度不相稱啦,再不就是耳朵的位置長得不對。
代助(走向鋼琴):怎麼,對耳朵的位置感興趣不行嗎?
代助觀看鋼琴上擺著的全家福照片(包括得、誠吾、梅子、代助、阿縫、誠太郎)和誠吾、梅子合影的照片。
當代助把臉轉過米的時候,梅子兩眼盯著他。
梅子:這次可得下決心了,再也逃脫不了啦。
代助:別嚇唬人啦。
梅子:對象是爸爸的恩人佐川先生的女兒,
代助:爸爸大概是想讓我替他報答過去那次免於剖腹自殺的恩情。
梅子:這種事我是無能為力的,只有你才行。(輕輕地推一下代助的肩膀)
阿縫和誠太郎在窗外蹦跳著向室內窺視。
誠太郎:叔叔,代助叔叔!
代助(走向窗前):壘球打得怎樣,有進步嗎?
阿縫:誠太郎這次拼命練習踩球。
代助:踩球?
阿縫:真的。簡直是個孩子。
誠太郎:哦,是個孩子。
阿縫和誠太郎互相爭吵。
梅子:你就娶佐川先生的女兒吧。
代助:嫂子你也贊成?
梅子:這不是事出有因嘛!
代助:與其根據長輩製造的理由而娶,不如根據我自己製造的理由來定終身。
梅子:那你是不是已經有了這種理由?
代助一味苦笑,不予回答。
17.神保町的旅館·實景
18.同上·樓梯
代助不等人帶路便直接上樓,他的臉上毫無表情,但心裡卻忐忑不安,越往上走心裡越緊張。
19.同上·走廊(二樓)
代助走來,在一間房間門前停下腳步。
這裡是平岡的房間,身穿西裝的平岡站在門檻邊用急促的語調說話。
平岡:要是那樣,那就去看醫生好啦。
三千代的聲音(從屋內傳來):何至於如此嚴重。
平岡:再不然……(發現有人在門外,便轉過身來)喲,是你呀!(從他的神色看,他顯然是不太高興)
代助不便再向他走近。
三千代從微暗的房間裡伸出頭觀看。她的視線與代助的視線接觸到一起。
三千代:長井先生……(她那蒼白的面頰頓時泛起紅暈)
平岡(勉強地):進屋吧。
代助:不啦,沒什麼要緊的事。只是來看看你,誰備出去嗎?
平岡(走近代助):是的。
代助:那咱們就一塊走走吧。
在代助的慫恿下,二人走出走廊。
三千代從門內探出身子,目送二人離去。
20.電車線路
張勁的春風吹起一陣塵土。
代助和平岡並肩走著。平岡眉梢的神經不停地跳動著,滔滔不絕地敘述著自己的苦衷。
平岡:本想儘快找到房子安頓下來,無奈事情太忙,一直顧不上。倒是也有人給介紹幾處,不是原住戶尚未搬走,就是房子還在刷漿,始終搬不進去。
代助沒搭茬。
平岡:不好總去麻煩給我找職業的人或者過去的老相識。
代助(不堪忍受似的):這麼樣吧,房子的事讓我家的學生去辦。現在處於不景氣狀態,找房子並不難。
平岡停下腳步,因塵土迷了眼睛,取下眼鏡拭擦。
乎岡:那就拜託你啦。我到那邊去乘電車……
代助:我去書店轉轉。
平岡略施一禮,急忙離去。
代助抱著一種異常焦慮的心情望著平岡的背影。
將帽子壓得很低的代助,一時拿不定主意究竟往哪兒走。
21.神保町的旅館附近的道路
代助往回走。前面有一家旅店,門前的帘子被風吹得啪啪作響。一名女服務員在門前灑水。尚未灑溼的表土被吹得四處飛揚。
代助抬頭觀望二樓的窗戶。窗戶突然被推開,代助急忙躲向暗處。
出現在窗前的是一位從未見過面的女人。代助鬆了一口氣,又盯視了一陣子,便從原路走去。
22.神樂坡附近的一家酒館(夜晚)
代助舉杯暢飲,不停地乾杯。
陪酒的是熟識的藝妓小染(十八歲)和久米香(十九歲)。
小染(一面斟酒):今晚真喝得不少。
代助一飲而盡。
久米香(咯咯地笑):您知道豬的故事嗎?
代助:豬?
小染:豬看到好吃的東西是怎樣動作的,您知道嗎?
向久米香遞了個眼色,咯咯地發出笑聲。
代助:不知道。
久米香:把豬綁起來以後,在它的鼻子前面擺上佳餚,它因為不能動彈,也會用鼻子尖使勁伸向食物。
小染:一直伸到能碰到食物為止。
久米香:別看是動物,只要誠心誠意去做,就能如願以償。
小染和久米香笑個不停。
代助感到惱火,便拼命地喝酒。
23.不忍池畔(深夜)
喝得醉醺醺的代助蹣跚地走著。
隨風飄舞的花瓣,開始時是一瓣兩瓣地落在代助的身上,轉眼之間越飄越多。代助不由自主地抬頭觀看,發現盛開的櫻花樹林近在咫尺。
在靜悄悄的黑夜中,燈光照耀著花海,顯得分外妍麗。花瓣默默地撒向大地。
代助凝視良久,情不自禁地走進樹叢。
24.代助家·走廊(幾天後)
三千代在門野的引導下走來。他們在客廳門外停下腳步。
代助已在那裡等待。
代助:歡迎,歡迎!
三千代:呀,……
三千代進入客廳後,門野毫無表情地將門關上。
25.同上·客廳
三千代低著頭坐在代助前面的一張椅子上,把纖細的雙豐疊放在膝蓋上。她的無名指上戴著一枚珍珠戒指。
代助看了三千代一眼,隨即將目光移向她手上的那枚戒指上。
三千代抬起頭來,她那雙細長而水靈的眼睛望著代助。
三千代:那天你等一等該多好呀。
代助:因為看到你挺忙。
三千代:正碰上平岡要出門。我忙我的,你待你的,有什麼關係。你也太見外了。
代助燃點手中的菸捲。
代助:好久不見了,應該請你吃一頓。
三千代:今天不行。我待不了太久。
說著便彎下腰,用帶著珍珠戒指的手從腰帶裡掏出一隻小懷表。
代助一面看著那隻表,一面吸菸。
三千代(自言自語地):喲,已經三點多啦。……從別處繞了一下我才來的。
代助:這麼著急走嗎?
三千代:想早一點回去。
代助(笑著):三年不見就變成一個受家庭所累的人,真沒辦法。
三千代(略帶慍色):人家明天搬家嘛。
代助:是嗎,明天搬呀。(站起來)你對門野找到的房子中意嗎?
三千代:環境倒挺安靜。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
代助從櫥架上取來點心盒,打開蓋子,裡面裝著巧克力和糖果。
代助:是你愛吃的吧。
三千代象個小姑娘似的美滋滋地拿了一塊巧克力。
代助走向面臨庭院的玻璃門。
代助:搬家以後來多坐一會兒多好。
三千代(低著頭):我是有事求你才來的。
代助(依舊而向庭院):有什麼事儘管說吧,別客氣。
三千代:能借給我一點錢嗎?五百日元。(頓時覺得不好意思,臉都漲紅了,手裡擺弄著那塊巧克力)
代助:是為了還分行經理的貸款吧?
三千代:他倒好說,什麼時候還都行。是還別人的……
代助:為什麼會負這麼多債?
三千代:我一想起這些事就煩死了。(從椅子上站起來)都怨我不好,得了病。
代助把臉轉向三千代。
代助:心臟怎麼樣?
三千代:嗯……有一段時期還不錯,但在決定回到這裡來之前的一個月又不好了。
代助沒答話。
三千代(目光轉向櫥架上的物品):醫生說病情並不比以前嚴重,瓣膜也沒有毛病。
停頓片刻。
代助:借錢是為了治病吧?
三千代:藥費是很有限的。
三千代悄悄地握緊手裡的巧克力,不想再說什麼。
一種難以捉摸的不安心情湧上代助的心頭,他仔細地觀察三千代蒼白的面容。
26.庭園
這裡正在進行盛大的遊園活動。
園內的一隅櫻花怒放,幾十位衣著考究的男人和女人聚集在一起。他們中有穿西服的,也有穿和服的,其中還有外國人。
穿著制服的服務員忙得不可開交。
穿起大禮服的代助和誠吾(四十二歲)夾雜在人群中,
誠吾同幾位與會者圍著農商部大臣有說又有笑的。
與會者甲:聽說議員們終於被扯進日本糖業事件中去了。
與會者乙:純屬謠傳。
與會者丙:把事情看得那麼簡單,說不定我們也會受連累。
誠吾:光擔心有什麼用。今後是政界和實業界應該緊密合作的時代。
大家點頭表示同意城吾的觀點。
與會者甲:大臣,到時候還得請您幫忙。
大臣:那好說。
誠吾從服務員手裡接過一杯外國酒遞給大巨。
另一方面,代助穿梭於與會者之間,時而向人們打招呼;時而用英語和外國女人搭訕,然後走向桌前取些食物,自己享用。
喝得微醺的與會者甲(象是從事新聞工作的)來到代助身旁,準備向誠吾等人表示輕視。
與會者甲:這次遊園活動似乎是對那個事件築起的防波堤。這個堤壩究竟能經得住多大的衝擊呀……
代助似乎對此不感興趣,獨自喝著酒。
此刻,誠吾擺弄著掛在腹部的金懷表,慢步走來。
誠吾:哦,你來啦。
代助:爸爸今天怎麼沒來?
誠吾:他參加詩會去了。
代助:那麼,嫂子呢?
誠吾:在家招待客人哩。(掏出手絹擦汗)天氣不錯,就是太熱了。
二人走到樹蔭下。
代助:哥哥,你還那麼忙嗎?
誠吾(用不知疲倦的口吻):忙得厲害,真受不了。聽說義大利發生地震了。
代助:報紙上登了。
誠吾:聽說開進橫洪港的外國船的艙底養著大蛇。
誠吾活靈活現地說著,遇到從身旁走過的與會者們時,沒忘記向他們打招呼。
代助:哥哥,我有話想跟你談,有時間嗎?
誠吾(不明其意,微笑著):時間……
代助:明天早上怎麼樣?
誠吾:明早要到海邊去。
代助:下午呢?
誠吾:下午倒是在公司,不過,要跟人談話,你來了恐怕也沒時間好好談。
代助:那麼,晚上總可以吧?
誠吾:晚間要去帝國飯店。明晚在那裡宴請高鼻子的外國夫婦。
誠吾猛然發現代助撅著嘴露出不高興的樣子,便爽朗地笑著說。
誠吾:真那麼急,那就今天吧。今天可以。咱們很久沒在一起用餐了。
27.金杉橋旁的鱔魚飯館,二樓
在陳舊不堪的壁龕的柱子旁邊放著一個多格木架,上而仰放著兩頂大禮帽。
因為是下午,店內沒有其他客人,只有代助和誠吾坐在一間面臨河川、敞開窗戶的飯廳裡。
兩人喝著酒,吃著鱔魚肝和幹烤魚。
誠吾食慾旺盛。
誠吾(接代助的話岔):那麼,你是因為那位朋友遭遇不幸,準備負責給予一些照顧囉?
代助:你看怎麼樣?
誠吾:你有錢嗎。
代助:我是一文莫名,需要去借。
誠吾:向誰借?
代助:準備向你借呀。
誠吾一邊用籤子剔出塞在牙縫裡的烤魚一邊說。
誠吾:但是,你的親事問題需要談談。
代助一聲不吭。
誠吾:父親的提議可能是出於一種感恩思想,而我卻從另一個角度考慮。
代助感到情況有些不妙。
誠吾:你知道當今搞事業最需要得到什麼樣的人支持嗎?
代助:我怎麼會知道。
女服務員送來新燙好的酒。
誠吾(自斟自飲):是地主。日本經濟的支柱全指地主嘛。
代助:是那樣嗎?
誠吾:佐川家是京都擁有大量土地的資產家。向銀行借款首先要有土地。
代助:如果你不想借錢給我,那就請你給平岡安排一個工作行嗎?
誠吾(冷漠地):我看算了吧。
代助無可奈何。
誠吾:對那種人只好對不起了。第一,現在很不景氣。即使不管他,他自己總會有辦法的。那些向我央求借錢被我拒絕的人,最後自己都想出辦法了。
代助:那倒也是。嫂子暗中正在替他想辦法哩。哥哥,你也太粗心大意啦。(說完哈哈大笑)
誠吾:什麼?不會有這種事的。(依舊坦然地喝著酒)
28.平岡家·附近的情景(幾天後的夜晚)
一排排形狀相同的簡陋房屋,門與正門之間的間隔只有三尺左右寬。這象徵著深刻的不景氣和激烈的生存競爭。
29.平岡家·門——正門
代助走來,走向正門。門旁堆著搬家時解開的草包和繩索等雜物。
30.同上·門內·隔璧房間(夜晚)
在暗淡的燈光下,三千代纖細的雙手不停地將籠箱裡的衣物移至櫃櫥。櫃櫥上的金屬環發出噠噠的響聲。她從籠箱裡取出色彩鮮豔的長襯衣。走廊上傳來代助和平岡的腳步聲,悶著頭在整理衣物的三千代不禁抬起頭來。
31.走廊(夜晚)
代助和平岡巡視房間的格局,或許是太疲勞了,平岡不斷地用手掌拍打後腦勺。
代助:房間的格局還可以嘛。
平岡:不好也沒辦法。要想搬入中意的房子就得多出錢啊。
二人的目光移向面積狹小的院子,那裡也堆積著搬家的殘物。
平岡一邊敲擊後腦勺一邊走向起坐間。
32.起坐間(夜晚)
平岡盤著腿穩穩地坐在墊子上。代助走過來坐在他的旁邊。
代助:還有什麼不順心的地方吧。
平岡(帶有挑戰的口吻):能順心嗎?照這樣下去一輩子也順心不了。
三千代從隔壁房間走出來。
三千代(向代助輕輕點頭):前些日子……
她在二人身旁落座後,把帶來的一卷紅色法蘭絨拿給代助看。
代助:這是什麼?
三千代:嬰兒的衣服。剛才從箱子底下發現這麼一卷做好的衣服。(邊說邊解開繩子,把兩隻紅袖子向左右攤開)
平岡:還留著這個幹什麼,趁早拆了當抹布。
代助不便插嘴。
三千代將衣服攤在膝蓋上,彎著腰觀看。
三千代(有所發現似的):做的和你的一樣。
平岡:是這樣嗎?
平岡順手把穿在碎白道花紋袷衣服下面的紅絨貼身襯衣拽出給大家看。
平岡:這可不行,熱死了。
三千代手裡拎著嬰兒服的兩隻袖筒發怔。
代助(面帶慍色):袷衣服下面再穿絨的貼身襯衣,那怎麼會不熱。
平岡(也有點不高興):我得脫掉,已經感到受不了。(立刻感到很熱,敞開汗溼的胸前)
平岡:怎麼樣,好久沒在一起喝一杯啦。
三千代大概是為了表達自己的心情,而帶愁容看了代助一眼。
三千代:我去準備酒菜,你們慢慢聊。(轉身向黑暗的裡屋走去)
代助若無其事地望著她那纖瘦的背影。
代助:工作有了眉目嗎。
平岡:咳,說有也行,說沒有也行。沒有就暫時閒著唄。遲早總會有辦法的。
代助不想再說下去,拿出紙菸吸著。
33.平岡家·後門(夜晚)
從廚房的小窗戶隱約地看到屋裡的燈光和三千代的身影。
34.同上·廚房(夜晚)
三千代在切青菜,還燉煮鯽魚。她手上戴的那隻珍珠戒指發出閃閃的白光。
從起坐間傳出喝醉酒的平岡和代助的聲音。
平岡的聲音:不錯,我是失敗了。雖然失敗,但我畢竟在工作。今後也還要繼續工作。你嘲笑我的失敗。但是,你什麼也沒有幹呀。你是不想實踐自己的意志。
代助的聲音:我沒有嘲笑你。我是嘲笑我白己。
平岡的聲音:瞎說。完全是瞎說。
35.同上·起坐間(夜晚)
代助和平岡用肘支在矮桌上對酌。
平岡喝得醉醺醺的,把眼鏡推到光禿禿的額頭上。
平岡:好久沒醉了。今天的心情特別好。我已經恢復到過去的平岡常次郎了,你也必須恢復到過去的長井代助。一定要這樣。一定要大幹一番。
給代助斟酒,酒漿溢出杯子。
代助:你一喝酒就醉話連篇,不過,頭腦一般還清楚。我也說說吧。
平岡:就是嘛。這才是長井代助!
代助:這是燉煮鯽魚吧。以前在你這兒吃過。
三千代:是哥哥最愛吃的東西。
平岡(打斷話語):三千代,你知道長井為什麼不工作嗎?
三千代將酒瓶放在矮桌上。
平岡(半開玩笑地):說得誇張一點,日本和西洋的關係很不好。有哪個國家象日本這樣窮得叮噹響,靠借款過活呀。
代助:到了這步田地還以一等國自居。這樣受西洋壓迫的國民,沒有時間去想問題,所以幹不出大事來。只知道想自己的事,想自己今天和眼前的事。
平岡(讓三千代斟酒):象我這樣的人,整天和現實進行拼搏,哪有時間考慮那些事。我也知道日本是貧乏,是軟弱,可是一工作起來就把這些都忘了。你因為有時間去照鏡子,所以才會想到這些。忙的時候。誰會記得去照鏡子。
平岡拿起杯子一飲而盡。代助也跟著痛飲。
三千代(把瓶口朝向代助):記得給上香啊!
代助一時沒明白她指的是什麼。
三千代(邊斟酒):你忘啦?哥哥的忌辰快到了,是在正月。
代助:可不是嘛。一晃已經四年了吧。
三千助:是的。已經四年了。
平岡:他的運氣太不好了,竟會得了傷寒。
三千代往二人的小碟裡挾燉魚。
代助:管沼是個好人。
平日:你和管沼是文學系的,只有我一個人是經濟系的。
代助默不作聲。
三千代:大家經常到不忍池去,哥哥也一起去過。
音樂聲起。
36.回憶·不忍池釁(約五年前)
陽光照射著池面,閃光奪目。
三千代蹦蹦跳跳地奔向前來。她穿著一件鮮豔的和服,宛如彩蝶紛飛。她猛然回過頭看,只見平岡站在那裡。代助和管沼在那邊漫步。三千代感到有些失望。平岡羞羞怯怯地向三千代走來。二人並肩漫步。平岡頻頻向三千代談天說地,三千代有一搭沒一搭地隨聲附和著,但她心目中留意的是代助。
代助與管沼邊走邊談。他雖然感到三千代的視線在投向自己,但不便正面去看她。三千代拿起一塊小石子向池面投去。波紋向周圍擴展。
裝飾品商店。
代助和平岡各自在挑選禮品。代助選了一隻珍珠戒指,平岡則選了一塊小型懷表。二人互相瞥了一眼對方選的禮品,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平岡回過頭看了一下門口,發現窗外有一頂陽傘不停地在轉動,定睛一看,原來是三千代站在那裡。一股熱流不禁湧上他的心頭。
背向門口的代助,剛一抬頭便從貨架上的一面鏡子裡望見三千代的身影。
櫻花樹林。(與以前出現過的櫻花樹的夜景相同)
代肋、平岡、管沼、三千代款款漫步。每人都各懷心思。
櫻花的花瓣洋洋灑灑的飄落在他們身上。
37.平岡從前的家·大門(夜晚)
三千代擺好代助脫下的木屐。代助站在她的身後。
代助(低聲地):錢還沒有張羅到手。不過總會有辦法的,別焦急。
三千代(背著臉):哥哥的忌辰那天,咱們去不忍池看看吧。
代助沒有正面答覆,穿上木屐,打開大門。
三千代目不轉睛地望著他。門又閉上了。
38.電車線路(夜晚)
煤氣燈發出微弱光線。代助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輛黃包車咯嗒喀嗒地從他身旁跑過。
39.平岡家·起坐間(夜晚)
喝得酩酊大醉的平岡躺在榻榻米上,身上蓋著一件短外褂。
從隔壁房間傳來剪刀的剪裁聲。
40.同上·隔壁房間(夜晚)
三千代用剪刀裁剪紅色法蘭絨的嬰兒服。嘴角上掛著微笑。
41.代助家·浴室(夜晚)
代助正在洗澡。突然門野從門口探進頭來。
門野:老師,水溫怎麼樣。要再燒熱一些嗎。
代助:可以啦。
門野:那好。(返身離去)
代助頭靠在浴槽邊沿,右手壓在心臟部位。在弄清跳動的情況以後,他閉目養神。
音樂聲起。
42.回憶·清水町附近的坡路(約五年前)
雨不停地下著。打著雨傘的代助順著坡路往上走,正好碰見採購歸來的三千代往下走。二人相遇後都停住腳步。
三千代打著雨傘的那隻手拎著提兜,另一隻手拿著白百合花,頭上梳成左右兩個髮髻的髮型。
代助連忙趕近三千代。
三千代:正好從花店門前走過,所以……
代助:我正要去拜訪管沼。
二人並肩行走。
三千代上坡時腳一滑,差一點跌倒。代助趕緊扶她一把。白百合花掉在地上,代助連忙把它撿起來。二人的視線相遇。
代助從三千代的眼睛裡看出她心裡的激情,但馬上又把視線挪開。
代助擦掉百合花上的水滴,把臉貼近花瓣,聞一聞花的芳香。
43.在青山的老家·客廳(夜晚)
梅子在彈琴,手上戴著紅寶石戒指。
阿縫站在一旁一起讀譜,她那淡紅色的緞帶不時地顫動著。
聽到開門聲,二人不約而同地回過頭來。
梅子:喲,你來啦。
代助走進客廳。阿縫跑到代助面前,拉著他的手走向鋼琴。
代助:我還以為是哪位名家在彈琴哩。
梅子(笑著擺擺手):代助,請你彈彈這一段。
梅子站起來,代助在鋼琴前坐下。兩隻手協調地在琴上彈動。
代助:是這樣吧?(說完從椅子上站起來)
阿縫:這回該我啦。(坐下)
阿縫的指法很不熟練,笨拙地彈著。
代助的臉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微笑,阿縫象是生氣似的抬起頭瞥了他一眼。
阿縫:我學的是拉小提琴,不是鋼琴嘛。(她繼續往下彈)
梅子(對代助):兩位男同胞都不在家。能多待一會兒吧?
44.同上·西式居室(夜晚)
代助、梅子、阿縫、誠太郎圍坐在西式大餐桌前共進晚餐。
長井得和誠吾的坐位空著。梅子和阿縫一邊進餐一邊喋喋不休地說著。
阿縫(對代助):媽媽上次讓算卦的給叔叔算了一卦。
梅子:你猜卦上是怎樣說的?
阿縫(迫不及待地):說叔叔將來一定會成為一位出人頭地的人。
代助(笑著):佔卦也有不靈的時候。
梅子:可別小看佔卦。因為有的人的命運就是無可奈何的。
誠太郎用完餐馬上從口袋裡掏出一枝體溫表含在嘴裡。
代助(笑嘻嘻地):誠太郎,還在搞這個呀。
阿縫:還不是叔叔教給的。
誠太郎(從口中取出體溫表):真有意思。飯前和飯後的體溫相差很大。真是不可思議吧?
阿縫:小孩喝了熱湯的緣故吧。
代助:那是血液的問題。只要吃很少一點東西,就會加速血液循環,體溫必然會上去。
阿縫:還是跟喝湯有關係。
阿縫和誠太郎議論著。
代助(對梅子):爸爸和哥哥最近好象突然忙起來了,究竟在忙什麼呀?
梅子(把話岔開):誰知道。他們從來不跟我說……
女傭人拿著水壺走進來。
梅子往玻璃杯裡倒白蘭地。阿縫和誠太郎到外邊玩耍。代助吸著雪茄菸。
梅子:如果誰也不肯借給錢,那你的那位朋友就得不到幫助,那可怎麼辦?你再偉大也無濟於事。
代助無以對答。
梅子(把玻璃杯遞給代助):說到底,你對家裡的人大概都瞧不起。
代助(觀察雪茄):哥哥盡抽好煙,還是馬尼拉產的。
梅子:不必辯解。在你看來,你有資格看不起大家。
代助:今天你真厲害呀。
梅子(把玻璃杯伸向代助):說的都是真話嘛,你也不必介意。不過,象你這樣偉大的人,沒有錢也免不了得向我這種人低頭呀。
代助:所以剛才我已經向你低頭了。
梅子(喝一口酒,開玩笑地):瞧你多討厭。你是不是有些過分啦。自己每月還得由哥哥和父親照顧,哪有力量去管別人呢?
代助只管喝著酒,並不答話。
梅子(輕輕地嘆口氣):代助,你總不至於想打一輩子光棍吧。
代助還是不說話。
梅子:別太挑剔了,有合適的就定下來吧。
代助:嫂子,我是不是非要娶老婆不可?
梅了:真奇怪,為什麼那麼討厭找對象。是不是已經有了意中人啦?是誰?請告訴我。
代助不予回答,他手中的杯子映出模糊的人影,分不清是代助的還是梅子的身影。
45.平岡家·套間(夜晚)
三千代把和服的長袖用帶子紮緊,然後替平岡擦背。只穿著一條褲叉的平岡盤腿而坐,嘴裡念念有詞地哼起民謠。三千代手裡拿的是一條用嬰兒服撕成的紅絨手巾。她在木桶裡把它浸溼,然後拿出來擰乾,默默地在平岡的背上來回擦拭。
40.行駛中的電車·車內(夜晚)
代助靠在車門附近。
車輪與鐵軌斷斷續續的磨擦聲衝破寂靜的夜晚。
代助注意看了一下車內的幾名乘客,大家默默坐著,象鬼魂似的。
車輪呼嘯般的傾軋聲。
47.代助家·書房(幾天後)
門野在擦煤油燈罩,不時發出吱吱的刺耳聲。代助躺著閱讀報紙。
門野:老師,問題嚴重啦!
代助沒理他。
門野:是關於日糖事件。據說那個生產砂糖的公司的董事,用公司的錢收買了幾位議員。
代助還是沒理他。
門野:真痛快。平時架子擺得很足的議員和董事終於被拘留啦,真是大快人心。
代助對於吱吱吱不愉快的聲音感到刺耳。
門野:再過兩三天將會有更多的人受到調查。
代助站起來,默默地走出房間。
門野:喲,您要出門?……連續四五天淨跟書打交道了,屁股都坐出膙子了吧。(他繼續擦燈罩)
48.電車線路
代助雙手插在衣袋裡,向前走去。
49.舊書店·店內
代助漫無目的地翻閱舊書。他逐漸產生一種倦怠感。
店內陳列了一本落滿塵埃的雜誌《帝國文學》。
50.位於森川街的寺尾住的公寓
這是一間出租的破舊的房間。套間裡放著一張書桌,頭纏布巾的寺尾(三十歲)挽起袖子坐在桌前寫稿。在他的身旁雜亂地放著《帝國文學》以及同仁刊物和雜誌等。
代助從後面的木門進入庭院,溜溜躂躂地出現在寺尾面前。
濃眉大眼的寺尾抬起頭來。
寺尾:喲!
代助:如果妨礙你工作,我就改日再來。
寺尾:別走,別走。(他取下纏在頭上的布巾,走向代助)
寺尾:五五二十五,今天一個早上已經掙了兩毛五。
51.附近的蕎麵館·店內
寺尾狼吞虎咽地吃著蕎麥麵條。桌上已經放著至少五個盛蕎麵條的小籠屜。
代助邊吃麵條邊喝酒。
寺尾:怎麼樣。給我的朋友辦的雜誌寫點稿子吧。可以掙點零花錢。
代助:算了吧。最終只落得個整月擺在書店無人向津。
寺尾:象你這樣能夠安逸地生活,當然不成問題。但是,誰能保證總能這麼安詳呀。人一天不吃飯也不行。
代助:有比文學更好些的行當嘛。
寺尾:反正不能把文學當作正經的職業。
代助:那就好。努力幹吧。
寺尾(喝著酒):好什麼呀。我想幹點正經的事情。
寺尾高聲召喚服務員,要她再拿些蕎麵條和酒來。
寺尾:怎麼樣,長井,借點錢給我吧,權當幫助我搞正經職業。
代助(玩笑地):幹正經的職業就搞不了文學啦。
寺尾突然拿起兩隻筷子當劍,用俄語唱出俄羅斯文學中的一段。
代助越發感到厭倦。
寺尾那歌唱般的俄語被朗讀梅子的書信聲所淹沒。
梅子的聲音:上次你特地來求援,結果未能按照你的要求辦到,實在抱歉。依靠我個人的力量只能籌措到很小的數目……
52.平岡家·正門內(深夜)
三千代匆匆從內室來到房門口。室內燈光灰暗,她俯身向來訪者致歉。
三千代:實在對不起。我的丈夫還沒……
代助的聲音:是我呀。
代助站在水泥地面上。
三千代(抬起頭來):我以為是誰呢……
在朦朧的燈光下,三千代白皙的面容顯得格外俏麗。
53.同上·客廳(深夜)
客廳的隔扇門全部緊閉,代助和三千代在裡面交談。煤油燈發出灰濛濛的燈光。
代助:平岡君還象往常一樣東奔西走嗎。
三千代:最近一個星期不怎麼出門了。說是累得很,不是在家躺著就是喝酒。……而且動不動就發脾氣。
代助默不作答。
三千代:跟以前可不一樣啦,脾氣暴躁起來真叫人受不了。
代助從懷裡掏出一張二百元的支票。
代助:本以為馬上就能弄到手,結果還是費了很大勁兒……問題解決了嗎?
三千代(哀怨地):沒有。怎麼可能解決呢。
代助(把摺疊的支票打開):這點錢夠不夠?
三千代(接過支票):謝謝。平岡會很高興的。(輕輕地把支票放存榻榻米上)
代助(拿出紙菸):從表面上看,我這個人挺悠閒自在,可是,一旦需要我去管自身以外的事,就會感到無能為力。
三千代將菸灰缸遞給代助。
代助:如果這二百元解決不了問題,那我就再想辦法。
三千代:再想辦法?
代助:大不了在高利貸的借據上畫個押。
三千代(急於阻攔):那可不行。那樣做必定會落到與平岡相同的處境。
代助一時語塞。
三千代:他剛到大阪的時候,開始也是很勤奮努力的。
代助對此不表態。
三千代:自從我生孩子得了心臟病以後,他就開始放蕩起來……逐漸控制不住自己了。他倒也不是那種冷冰冰的人。還是怪我不好。
代助:不要這樣灰心,要象以往一樣打起精神來。
三千代:要是孩子活著,我至少也有個奔頭。
她把目光移向夜幕降臨的一片漆黑的庭院,轉瞬間臉上泛起一層難以捉摸的微笑。
54.低洼地區的夜景
55.在青山的老家·走廊
代助從便門進入住宅。當他路過客廳時,看到誠吾盤著腳坐在那裡喝酒。梅子待在一旁。
代助(不由自主地):哥哥……
誠吾:怎麼樣,來一杯吧。(拿起面前的葡萄酒瓶晃了一晃)
代助走進客廳。
梅子拍一拍手呼喚書生,讓他給代助拿一隻杯子來。
56.同上·客廳
梅子為代助斟上葡萄酒。
梅子:請猜一猜,這酒有多少個年頭?
誠吾:他怎麼會知道。
誠吾注視著代助喝葡萄酒的嘴唇。
代助:味道很醇。
梅子:所以才讓你猜猜看是什麼時代的。
代助:嗬,還有時代呀。看來你藏下了不起的好酒。回去的時候帶上一瓶。
梅子:對不起,僅此一瓶。是別人送的。
梅子從盤子裡拿起一塊薄鬆餅吃著。
代助(給誠吾斟酒):今天怎麼啦。興致很高嘛。
誠吾:你平時都是這樣的心情吧。
代助:可是,對你可摸不透。
誠吾:那麼難摸嗎……(大笑)
代助:聽說有一陣子忙得不可開交,是參與了日糖事件吧?
誠吾:……看來你對讀報還是很感興趣。
誠吾走到陽光充足的廊簷邊上側身躺下。
誠吾(看臥在院內的一隻狗):要讓它運動才行,吃飽了就睡沒什麼好處。
代助往梅子的玻璃杯裡斟葡萄酒。
代助(低聲地):對上次送來的那張支票要表示感謝吧……
梅子把食指放到唇邊輕輕地噓了一聲。
誠吾(眼睛望著庭院):今天是父親叫你來的吧。
代助:大概又要聽他的教訓了。
梅子:還是小心點好,已經出現了低氣壓。
誠吾(臉轉向代助):注意別說荒謬的話啊。(莞爾一笑)
57.同上·房簷很長的小房間
紫檀桌上擺著中國古詩集和花鏡,長井得坐在圍爐旁為代助燒茶。代助拘謹地正襟危坐。
得(咳了一聲):你希望得到能夠使自己獨立的財產嗎。
代助:當然希望。
得:那就娶佐川家的姑娘吧。
代助呷著茶。得凝視代助。代助將茶喝盡,把某杯放回原處,眼睛看著得。二人這樣互相凝視了片刻。
代助:有什麼必要娶片川的女兒呀?
得頓時氣得臉色發紫,放在膝蓋上的拳頭顫抖著。他一言不發,將代助放回的茶杯猛然推倒。
58.平岡家·飯廳
平岡和三千代共進早餐。三千代替平岡盛飯。她的面容顯得十分憔悴。
平岡吃著烤魚。
三千代:你是說讓我去表示感謝囉。
平岡:沒有什麼必要向他求救。
三千代凝視平岡:平岡繼續吃飯。
59.同上·房間裡
三千代坐在梳妝檯前,解開頭繩,烏黑的頭髮垂在肩下。女傭人拿著梳子在她的身後伺候。三千代抬起頭來,對著鏡子裡的女傭人說——
三千代(明確地):梳日本式的髮髻。
女傭人按照三千代的吩咐細心地操作著。
60.代助家·書房
在一本大字典上放著一個玻璃盆,裡面養著鈴蘭花。鈴蘭花旁有一隻枕頭,代助在那裡假寐。一隻黑媽蟻沿著代助的絨領爬到喉嚨上。
代助驚醒,用右手拍打喉部,將螞蟻掉到地上。他站起來擊了兒下掌。門野跑來。
門野:給你徹點濃茶吧。
代助(一面將坦露的胸前合緊):我睡覺的時候,有人來過嗎。
門野:你猜得真準,平岡的太太來過。
代助:為什麼不叫醒我?
門野:看你睡得很熟。
代助(加強語調):有客人來就應該叫我嘛。
門野:因為平岡太太還要去神樂坡買東西,說是買完東西……
代助:還會回來?
門野:是的。
61.同上·浴室
代助洗臉,還用水把頭淋溫,然後從鏡子裡著溼漉漉的「自己」。
62.同上·套間
代助抬頭望著陰沉沉的天空,隨後點燃一枝香菸。
63.同上·書房(時間稍晚)
三千代走了進來,她在汗衫外面套了一件嗶嘰的單衣,手裡拿著三枝白色的百合花。她臉色蒼白,氣喘籲籲的。
代助:你怎麼啦。
三千代沒有回答,把花扔在桌子上,急忙在身旁的一張椅子上坐下。
三千代:真難受。
她笑睞眯地看了代助一眼。她的頭髮有些蓬亂,但也顧不得整理就把頭靠在椅背上。
代助注視著她那日本式髮型。
三千代(指指桌上放著的大半杯水):那是乾淨的水吧?
代助:不,這是我剛喝過的……(他拿起杯子走向玻璃門,把水潑到院子裡)
代助:門野,喂,門野。(拍了幾下手掌,仍無人回答)。
64.同上·廚房
門野笨拙地從一個錫制的茶葉罐裡抓出一些高級玉露茶。
代助走進來。
門野:先生.馬上就沏好。
代助:不忙泡茶,先要涼開水。
門野:好的。
二人忙於找玻璃杯,但怎麼也找不到。
65.同上·書房
代助端著一碗水回到書房。
三千代手裡握著剛才的那隻玻璃杯,裡面盛有半杯水,靠在書架旁。
代助吃了一驚。
三千代:喝了那裡的水,因為我看它很乾淨。(回過頭看了一下養鈴蘭花的玻璃盆)
代助:為什么喝那裡邊的水呢?
三千代:總不至於有毒吧。(將玻璃杯舉到代助眼前,讓他透過玻璃驗看)
代助:如果是兩三天前的水,那可怎麼辦。
三千代:我事先聞過了,沒有問題,還挺香哩。
代助本想從三千代手裡奪過杯子,現在只得作罷,便走到桌旁的椅子上坐下。
代助:心勝病還沒痊癒嗎?
三千代(爽快地):這一輩子也別想徹底好啦。
她那纖纖玉手無意中彎了一下,露出那隻珍珠戒指。
三千代:上次太感謝了。支票……。
代助:平岡君情況怎麼樣?
三千代:嗯……報社的工作基本上定下來了。
代助:那太好了。我一點都不知道。這樣,暫時還能解決一些問題。
三千代(走到椅子前坐下):我得向你道歉。
代助不明白她的意思。
三千代:上次那二百元本來說好是用它來還借貸的,沒想到搬家要支付各種費用……不過,我在向你借錢的時候,並沒有說瞎話騙你。請你原諒。
代助:反正錢是給你的,只要能派上用場,那不是挺好嗎。
三千代一眼望見架子上放的八音盒,不禁欣喜若狂,連忙跑向架前。
三千代:你真有好東西。
代助也站起來,打開八音盒的蓋子。優美的旋律在屋內蕩漾。
放在他們二人之間的桌上的那束百合花顯得格外鮮豔。
三千代伸手拿起百合花,臉湊過去聞它的香味。
代助(不由自主地):不要湊那麼近去聞。
三千代:那為什麼?
代助:因為……
三千代:你不喜歡這種花?
代助伸開腿,斜著身子看著三千代,臉上露出微笑。
三千代(把手上的花放回桌上):真是煩人。特意繞道走,又碰上要下雨的樣子,弄得我七氣接不了下氣。
代助站起來,拿起那束百合花,把纏住根部的須草揪乾淨,然後把它們扔進養鈴蘭的玻璃盆。可是,由於根莖太長,又用剪子把它剪掉一半,才重新放進盆裡。
三千代:從什麼時候開始付厭這種花的?
代助不回答。
三千代(眼睛望著百合花):你不是也把臉湊近聞過嗎?
代助還是沒回答。
插入鏡頭(代助的回憶)
陰雨的坡道。
代助用手揩淨百合花上的雨滴,將臉貼近花瓣聞它的馨香。
八音盒發出的優美旋律。
三千代目不轉睛地望著代助。
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小雨。幾行水珠順著玻璃往下滾流。
代助:這雨下的好啊。
三千代:好什麼呀,我是穿草屐來的。
66.電車線路
初夏的陽光普照大地。路上的行人全都換上了夏裝。載貨馬車和人力車匆匆來往。行商搖著清脆的鈴聲悠然自得地穿街串巷。
67.代助家·書房
代助看著那隻玻璃盆,裡面的花卉已經不復存在了。
片刻之後,他象是下了決心似的抓起一件羅紗的外褂準備出去。就在這剎那間,門野突然出現在眼前。
門野:先生,來客人啦……
代助心裡不覺一驚。
68.同上·正門
代助板著面孔來到門前。
坐在門框上戴著一頂草帽的寺尾轉過臉來看到代助。
寺尾:你又在睡午覺吧。沒有職業的人就是懶。究竟活著是為了什麼?
代助:真是多管閒事!我倒要問問你來此有何貴幹。如果是商量錢的事,那就請你免開尊口。
寺尾:你真是一個不懂禮貌的人。(他用草帽在胸前啪啪地扇起來)
他的舉動有它魅人的一面,終於使代助的心腸軟了下來。
代助:好,上來吧。
寺尾:我可不是閒人。(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疊稿子)
寺尾:需要把這個譯出來。必須在兩周內完成任務。有什麼法子,不幹就沒飯吃嘛。
代助(冷淡地):看來幹勁還挺足嘛。
寺尾:所以我才從老遠跑來。不借給我錢也無所謂,當然,能借更好。我來主要是因為有的地方弄不懂,要向你請教。
代助:淨給我添麻煩。
寺尾:別那樣冷酷無情,也應該替沒飯吃的人想想嘛。對我來說是一場關係到生死的戰鬥。(說罷便把稿子硬塞給代助)
69.妓院裡的一室(夜晚)
披著一件花裡胡哨的長襯褂的平岡盤腿坐在那裡。他和叫來的妓女對酌,吃著由外面飯館送來的壽司(注1)。
平岡象孩子撒嬌似的「啊」的一聲張開嘴。妓女偎倚著平岡,把壽司塞進他的嘴裡。隔著拉門傳來二人親暱的聲音。
70.平岡家·廚房的土地(夜晚)
一隻盛滿熱水的臉盆。三千代褪下衣袖,露出白皙的手臂,彎著身子在臉盆前洗頭髮。
71.代助家·廊簷(夜晚)
代助與門野在下將棋。棋逢對手的門野特別高興,話也變得多起來了。
庭院一片漆黑,螢火蟲飛來飛去,發出點點光亮。
門野(盯視螢火蟲):哎呀,真好看!
代助別有所思,似乎不曾聽見他的話。
門野:過去很流行描寫螢火蟲,近來文人墨士已經不太對它感興趣了。這是什麼原因?
代助下了一子。
門野:恐怕是因為螢火蟲已被電燈壓倒,逐漸退卻了的緣故吧。
代助不理他的碴。
門野:先生……先生。
代助(如夢初醒):嗯?
門野流露出一種不滿的情緒,下了一手很厲害的棋。
72.電車線路
代助乘坐的人力車在路上奔跑。風呼呼地刮著。車夫弓身彎腰,艱難地向前奔跑。代助取下頭上的呢帽。
73.在青山的老家·走廊—誠吾的住室
代助來到。客廳裡杳無一人。代助穿過客廳,走向誠吾的房間。
紙拉門上映出一個人影,傳出梅子的話語聲。
梅子的聲音:噯呀,那可太過分了。
代助:哥哥……
話音剛落,門已拉開。屋裡是準備出門的誠吾和梅子。
誠吾穿著一件羅紗的外褂,腰帶上掛著一條金鍊子,梅子替他把後襟整理好。
誠吾:瞧,來啦。
代助:叫我來幹嗎?不說清楚什麼事,就派車接我。
梅子(緩和地):代助,你今天有空吧。
代助:沒什麼事。
梅子:那就一塊兒上某某先生家去玩吧。
代助不表態。
梅子:請我們去聽舒伯特的《死亡與少女》。
誠吾(將雪茄裝入衣袋):我辦完事四點鐘也上那兒去。在這之前,你就和阿縫一起聽聽音樂。女人的魅力可是不小呀。(笑聲)
代助(感覺到這是一種策略):是這樣嗎?
誠吾:完全是這樣。(走出門去)
梅子剛要去送他,穿著漂亮衣服的阿縫,手裡拿著各種顏色的蝴蝶結走了過來。
阿縫:媽媽,我扎哪個好?這條戴上太孩子氣了……叔叔,您說呢?
她轉向代助。一會兒戴這條,一會兒戴那條,讓代助幫助鑑定。
代助:你索性都戴上好啦。
阿縫(板起面孔):淨瞎說。您的事我可不管。
74.某公館·大廳
四部合奏的弦樂隊正在演奏舒伯特的《死亡與少女》。
主人請了十幾位客人來欣賞音樂,其中包括代助、梅子和阿縫。代助聽得有些不耐煩,開始四下打量客人。
誠吾來晚了,小心翼翼地坐在代助的旁邊。他把臉貼近代助的耳旁竊竊私語,並指指另一個坐位。
誠吾(小聲地):就是那個人。
代助:唔?
誠吾:佐川的女兒。
代助順著所指的方向望去。不遠處坐著一位瓜子臉的姑娘,她低著頭,由一位戴金邊眼鏡的紳士(高木)陪伴著。那就是佐川的女兒。
75.神樂坡附近的一家酒館(夜晚)
代助在房間裡飲酒。裡屋的隔扇門有一扇開著,屋裡已鋪好鮮豔的被褥。屏風上搭著女人的和服和腰帶。
有個女人在屏風背後脫衣服。不久,只穿一件貼身長汗衫的小染走了出來。
小染:長井先生……
代助幹了杯子裡的酒,站起來,走進裡屋,隨手將隔扇門拉上。
在寢具上的代助和小染。
他解開小染的窄腰帶。代助一眼看到搭在屏風上的那條長長的紅帶子。他伸手抓住帶子,慢慢地從屏風上拉下來,然後扔在屏風後面。
76.代助家·廚房
一條黑鯽魚在砧板上躍動。門野笨拙地握著菜刀,同老大婆一起向活魚挑戰。
老太婆(只動嘴不動手):噯呀,要按住腦袋嘛。真沒用,連一條魚都對付不了。
門野拼命壓住魚的頭部,從肚子把它破開。切口處迸發出一縷紅殷殷的鮮血。
77.坡道
阿縫步屐輕盈地走來,手裡拿著一卷東西,紙卷上還用緞帶扎著,那是她剛買到的小提琴樂譜。
78.代助家·房書
桌子上攤著地圖和旅行指南。代助坐在椅子上,阿縫透過他的肩頭瞟了一眼。
阿縫:叔叔,是去旅行嗎?
代助:是禮品嗎?
阿縫:您上哪兒去?
代助:我也不知道上哪兒去。各處轉轉罷了。
阿縫:是嗎。
阿縫把紙卷放在眼睛上當作望遠鏡窺視代助。
阿縫:叔叔,您什麼時候娶嬸嬸呀?
代助看著阿縫,接著把眼睛也湊近紙卷。阿縫哧哧地笑起來。
79.同上·客廳(夜晚)
代助將旅行用品裝入皮包。門野走進來。
門野(站著不動):我幫你整理吧。
代助:沒事兒,不費事。
門野:先生,什麼時候出發,我給你誰備車去。
代助沒答話,抓起帽子就往外走。
門野:又要出去嗎?如果是買東西,我可以替你去。
代助:今晚不走了。
代助終於走出門去。門野感到難以捉摸,無可奈何地嫩了一下嘴。
80.洋貨店(夜晚)
代助東看西望,挑選一些旅行用品。
透過玻璃窗可以看到街上的夜景。
代助拿著一支牙膏走到陳列香水的貨架前。看見裝磺十分漂亮的香水。代助從中挑選了一瓶有百合花標籤的香水,拿在手裡聚精會神地看。
從天棚上吊下的一盞煤油燈發出忽明忍暗的燈光,使人產生一種不安的感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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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注1:用鮮魚,青菜或海苔等卷上米飯製成的食品。
注2:江戶時代東山天皇朝代年號(1688—1704)。
本文選自日本《電影劇本》,1985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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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ying in the Cinema is the biggest dream for moviegoers,
As dying in the set for directors is the most beautiful wi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