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宋彥成(方塘智庫區域戰略研究中心研究員)
2015年10月的一天,《矽谷百年史》的譯者閆景立收到一封來自大洋彼岸的郵件,而郵件的發送者正是《矽谷百年史》的作者之一皮埃羅,他說預備通過合作以採訪的方式直接將其研究成果寫成中文。其後,便有了來自杭州的資深記者牛金霞遠赴舊金山灣區的矽谷負責採訪科技領域的諸多學術帶頭人和專家,並且記錄皮埃羅的觀點,以此成書,命名為《人類2.0:在矽谷探索科技未來》。
《人類2.0》一書力求極簡語言而又不失趣味,在牛金霞的序言中,她指出本書不僅勾勒出這些新技術未來演變的方向和面貌,還敘述了科技對社會和人性的影響。該書所探討的科技未來,可能會重新定義人類,彼時人類還可稱之為人類麼?
在人類2.0時代,人類歷史上所難以避免的「生、老、病、死」等問題將被納入技術的解決範疇,而舉凡大數據、物聯網、人工智慧、納米科技、虛擬實境、生物技術、社交媒體、區塊鏈、太空探索以及3D列印等領域,勢必會為人類以及人類社會打開又一個新世界的大門。
正如皮埃羅在書中所言:「今天人類延伸自我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方式就是發展出能夠改變生命本身的技術,未來將是有機世界和合成世界的聯姻,正如未來一定是人類和機器人的聯姻。」事實上,本書也是對今天以人工智慧為首的第四次工業革命的回應,而在此過程之中,人們對於未來科技的發展方向憂慮和嚮往並存。
在作者看來,「人類2.0」同時是一個開放的概念,因為它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時代,取決於我們現在的選擇,取決於我們到底想要一個什麼樣的未來。回顧《人類2.0》成書的背景,正是我國全力通過創新驅動經濟增長模式轉型之際,而這也成為我們今天如何理解科技和人類的關係的契機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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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術帶來的人類憂愁
諾獎獲得者石黑一雄小說《別讓我走》,講述的是由人類製造的另一類人的故事,其實還是回歸到複製人的倫理問題,即最終我們如何定義人類的問題,觀照的是人性,諸如《生化危機》系列片以及以《行屍走肉》為首的美劇,講述的便是生化技術失控後,疫病傳播,從人與喪屍的對立,到無處不在的對立,其所敘述的正是社會失序後,倖存而未變異的人類其生存之道,如何使失序成為有序。其中,在《行屍走肉》中敘述了倖存的不同的人群建立了不同類型的社會組織,都試圖恢復秩序,重建秩序,而重建秩序需要更多的是對於人性的探索,這其實也是人類關心的終極命題。
誠然,在人類2.0時代,技術重新定義了人類,尤其是人工智慧所爭論的「奇點」,是人類能否通過機器智能達到永生的問題,而且像納米技術、生物科技、物聯網、3D列印等這樣的技術不但會改變人類的生活方式,而且在未來會直接改變人類的身體構成,比如即便在今時今日,無論是心臟起搏器還是假肢的使用,甚至於器官移植在恢復人體功能的同時,也為患者帶來一系列的身心調適問題,因而受到研究者們的關注。
任何時代,都不乏出於對未來技術的不信任所渲染出的濃厚悲觀主義情緒,他們承認技術的確改變了人類社會,並且讓大家的日子過得都還不錯,其實人類更擔心的是他們無法或無能為力掌控技術的發展軌跡,以至於技術失控造成災難性的後果,愛因斯坦就有這樣的懊悔。
皮埃羅和其他矽谷科技人士在探討技術未來時,也存在同樣的擔憂:人們由於了解不夠和準備不足,不知不覺被技術改變,且朝著違背我們初心的方向改變。不過整體而言,在《人類2.0》一書中,那些受到採訪的科學家們對於未來技術的發展普遍持有樂觀積極的態度,畢竟距離真正的人類2.0社會還很遙遠,而且也未必會有什麼糟糕的事情發生。
其實,對於技術的大眾恐慌,是源於一些科幻書籍以及好萊塢科幻片的深刻記憶,人類其實一直都對未知世界保持著強烈的好奇心,他們的研究對象包括不同的生物種群,科幻迷們對生化人、仿生人或類人的故事津津樂道,如果他們恰是科幻動漫《攻殼機動隊》粉絲的話。另外的一些科學家們試圖發現外星文明,他們相信穿越星際可以實現人類的永恆夢想,並且已經在探索的路上,科學家和工程師們正在用技術做著一些常人難以想像的事情。
但是,史蒂芬 霍金遠沒那麼樂觀,2016年10月他在劍橋大學未來智能中心的開幕儀式上,指出人工智慧全面發展後,恐怕會導致人類滅絕。事實上,霍金一直關注的是人類的命運問題。而關於人工智慧受到的關注如此之廣除了同好萊塢量產的科幻片不無干係外,而且和媒體的大肆報導和渲染緊密相關,包括將AlphaGo戰勝人類就上升到了人工智慧的大捷,而其實它只是一款圍棋人工智慧程序而已。
皮埃羅們樂觀地表明,目前無論是人工智慧也好還是機器人也罷,其只是具備單一的功能,距離智能人還有很遠的路要走。的確,AlphaGo擁有強大的算法和學習能力,但除了下圍棋之外,別的什麼也做不了,人類還沒到顫抖的時候。
人們可能會擔憂人工智慧擁有感情之後所涉及的倫理問題,而或許真正的問題是當人類無休止地壓榨人工智慧,他/它們可能會奮起反抗。像美劇《西部世界》這樣的影視類型片賦予觀眾以一種關於未來的想像,當然這樣的生存焦慮在奇點大學人工智慧講師沃森看來根本沒有必要,他認為機器人不可能擁有跟人類一樣的需求或欲望,它們畢竟不需要吃飯和睡覺,它們也不會像人類一樣渴望權利並且進行復仇。
在他看來,目前人工智慧真正的危險在於,當人們讓它做一件事情時,它可能會完全誤解這個指令,做出讓人類後悔莫及的事情。據皮埃羅的說法,這是由於人類製造的機器人是在模仿人類理性的「機器思維」,而不是先天的「符號思維」。
皮埃羅的立論基礎來源於美國哲學家·蘇珊朗格於1942年出版的《哲學新解》一書,轉引自《人類2.0》第57頁的表述是:人類是符號的動物,我們一直在創造看起來跟「適者生存」原則背道而馳的龐大的符號體系。
其實,在人類學的理論體系中,一直是以「人類是符號或文化的動物」為研究前提,闡釋學派認為「人是懸掛在由他們自己編制的意義之網上的動物」,這對於機器來說確實很難,正如今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理察·泰勒為代表的行為經濟學者所關注的領域一樣,人在本質上並非是經濟理性的人和機器化的人,而所謂的理性也不過是文化的一種表述,正如打馬凌諾夫斯基起所關注的西太平洋島嶼上不那麼「理性」的貿易體系開始,我們就需要正視社會和個體的差異化以及理解文化或符號的複雜性。
既然,人類尚未對自身形成完全的認知,而人類生物科技或納米技術也許會帶來顛覆性的發現,但在此之前,符號思維對於人造「智能人」來說就是一個難以逾越的天塹。相比而言,人類真正需要擔憂的是「人類為了跟周邊的機器互動卻必須經常表現得像個機器」,而不是機器的智能化。
的確,人的機器化和數位化使人產生異化。其實,西哲馬克思和鮑德裡亞等早就談及人的異化和物化,而在數位化時代,人不斷適應機器語言和數字語言,人的溝通轉變為數字的溝通,甚至於只能像計算機一樣進行指令輸入和輸出的程序運行,最終造成人是機器化的人,就像我們可能受控於鐘錶。
我們今天的技術更多用到了人機互動,而不是人與人之間的互動,甚至人與人之間的互動也需要以機器為媒介,計算機、網際網路以及視聽技術等在極大豐富人類體驗的同時,也使得人類的一些本能逐漸退化,比如我們的方向感越來越需要藉助於地圖軟體。
在《黑鏡》的系列片中從不同維度描述由科技主導的未來世界所帶來人的異化,或者說重新定義人類的命題,這就需要人類在探索科技的進程中不忘反思自我,審視自我,但我們依舊相信科技會帶來美好生活,並在人類2.0時代顛覆「生老病死」的造物規律,畢竟產生恐懼、疼痛、憂傷等這樣的感覺確實糟糕透了,但也許這還是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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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技革命與人類的美好生活
對於矽谷的科學家們來說,他們想的是「我到底能拿新技術做什麼」,如今,越來越多的技術被商業公司所推動和發展,以及越來越多在政府主導下進行基礎研究的實驗室被私人實驗室所取代。
在皮埃羅看來,舊金山灣區推動技術進步是源自一種理想主義的傳統,而在日本和新加坡,技術更多被看成一種可以提高生活質量的東西,而一些發展中國家則更多地將技術看做是經濟增長不可或缺的因素,一種純粹的經濟動力。
其實,技術或被定義為科學的技術最先改變的是人類的生計方式,從石器和木器的使用,到取火技術的發明,再到農業革命,發現青銅、鐵器冶煉技術,以及歷次工業革命等,技術革命推動社會進步,改變著人類社會的方方面面,並且每一次技術革命都會造成新的社會分工,而以工業革命所帶來的社會震蕩最為突出。
事實上,承載技術的工具既是人的身體的延伸,在人力所不及或在一系列社會制度下通過技術實現最有效的目標,而能源革命和電力革命在解放生產力的同時,使得人與機器產生對立。當機器生產逐步取代手工勞動,人與機器的矛盾就已產生並將永恆存在,歷史中工人試圖砸毀機器的中外案例不勝枚舉,馬克思的社會矛盾理論也是源自機器與人的對立。
那麼,人與機器是否有和解的可能?無疑,技術革命的確在短時間內使得失業率高企,在很多國家人們埋怨政府不能創造更多的就業崗位,即便類型多樣的服務業確實帶動了大量就業,可以預見的是隨著工業化4.0時代的到來勢必會造成新一輪的失業潮。
科技會讓人類失業麼?這其實也是人類對人工智慧的恐慌,事實上,人類在現代社會的焦慮感不只來源於人工智慧,更多的是人與人之間的競爭關係,當以網際網路產業化、工業智能化、工業一體化為代表的第四次工業革命到來,意味著人與機器之間的矛盾或許會轉變為人與人之間的矛盾,這就需要匹配全新的教育方式,尤其是教育資源的均衡化。
在今天,我們可以預見的是,技術將會重新定義社會分工,但是當前我們所經驗的世界限制了對於未來職業的全部想像,從而規劃更多符合未來的職業需求。對此,人工智慧領域的科學家們並不擔心,而是認為科技進步會創造新的就業崗位,就像此前的工業革命一樣。
《人類2.0》援引了美國自動化促進協會發表的《機器人將成為美國提升生產率和增加工作的動能》白皮書的一項數據顯示,在2010年~2013年,美國的製造業新增了646000份新工作,並且表明這個數據還是在經濟危機中期,也就是機器人行業繁榮的中期。
不可否認的是,科技進步的確會創造新的就業崗位,美國勞工部發布的一項研究稱,現在65%的兒童長大後,他們的工作都是今天尚不存在的。就像在1950年,沒人想到未來成千上萬的人會成為軟體工程師,也不會想到今天電子商務會創造如此之多的就業崗位。
在皮埃羅看來,經濟發展需要大量機器,以德國和日本這兩個分別是世界第三和第四經濟體的國家為例,他們人均擁有的機器人數量比其他任何國家都高,而德國的失業率是歐洲最低的,而日本的失業率則是亞洲最低的。反之,義大利其傳統上比較成功的是手工製品,比如時裝和跑車,但是工作崗位有限,所以也是歐洲失業率最高的國家之一。
人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在人類2.0社會由科技進步帶來的福利,飢餓、恐懼、疼痛、憂傷等一系列使人類身心不悅的信號統統「被治癒」,而這得益於人工智慧、納米技術、生物科技等領域的探索,並且在「上帝」為人類關上一扇窗的同時,在其他尚未能察覺到的領域極大豐富了對人類及人類社會的定義,而諸如VR/AR、大數據、物聯網、社交媒體、3D列印、太空探索以及區塊鏈等會賦予人類更多的可能性。
在《人類2.0》的開篇中,皮埃羅就指出「矽谷相信:技術讓世界更美好」,歷史上,火、衣服、車輪、蒸汽機、抗生素、電、火車等每一項技術都幫助人類解決了很多問題。即便是人們擔憂的作為致命性的槍枝和核武器,其實帶來了更少而不是更多的暴力。誠然,技術挽救的人遠遠多於因其而喪命的人,據哈佛大學教授史蒂芬·平克在《人性中的善良天使:暴力為什麼會減少》一書中的統計數據顯示,暴力在過去幾個世紀裡明顯減少,這正是技術的作用。
今天來看,任何科研首先應該是基於人類對美好生活的想像,這事實上得益於問題意識,「技術的『初心』應該是解決問題」,當為了戰爭而推動技術進步逐漸讓步於為了美好生活而推動技術進步,那麼科技的進步才有意義,比如當前生物製藥技術所關注的人類健康問題。
近日,霍金預言稱人類可能在公元2600年前就會滅絕,原因在於隨著地球人口增長,能源消耗將會增加,地球將變成一個「熊熊燃燒的火球」,而若要擺脫這場災難,只能去尋找一個適合人類生存的星球,這也是霍金啟動「突破攝星」(Breakthrough Starshot)項目的初衷所在。
毫無疑問,在今天的科技創新更應該觀照人類命運共同體,當然在我國首先需要基於解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除此以外,顯而易見的是,隨著科技的發展,現代社會的焦慮感不減反增,人在機器化、數位化的同時並沒有抹殺我們的符號基因,人類依舊需要經歷「生、老、病、死」,經驗疾病、恐懼、疼痛、無助、亂離、孤獨、困惑、憤怒以及悲傷等等身心病症或情緒。
整個20世紀甚至更早,出走的人類學家們大多都有這樣的幻想,他們希望從前工業社會或前農業社會中捕捉到回應民族國家主流社會的蛛絲馬跡,那些民族主義者或進化論的擁躉者以及文化多元主義者散在太平洋的島嶼或非洲大陸上,他們研究狩獵—採集經濟,其中一些人幸運地發現了原初豐裕社會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