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如今,京城裡入古玩行當的商人恐怕一是祖傳的不多,二是熟悉老規矩的不多。畢竟,絕大多數民國時期的老古玩商早已作古,或是在家頤養天年。京城裡私人古玩店自改革開放以來到現在,出現也不過三十餘年,「摸著石頭過河」對大多數經營者來說,是在所難免的事情。可京城裡也有這樣的古玩商人,憑著「捷足先登」,趕上了好時候。
古玩商都知道琉璃廠是塊風水寶地。二十多年前,京城的第一家私人古玩店「賢燕堂」就在這裡開了張。說起來,店主劉學賢的祖上,也不是經營古玩買賣的。但是把店開在了「風水寶地」,劉掌柜可是走了「鴻運」——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這裡聚集著一批老北京古玩行裡的高手:陶瓷專家徐震伯,碑帖印章專家付大佑,過去廊房頭條的玉器珠寶商王春霖,還有專玩兒字畫的張有光。那陣子,這些「民國遺老遺少」或已退休,賦閒在家,或被國營古玩店聘為顧問,幫著「掌眼」。坐落在東琉璃廠的「賢燕堂」緊鄰怡坊齋、博古齋那些國營店鋪,幾位老爺子一來二去,知道了年輕的劉掌柜開的是私人買賣,還屬於「新手上路」,於是熱心相助。春夏秋冬,他們成了「賢燕堂」的常客,喝著茶,聊著天,就教會了晚輩不少做生意的老規矩和前輩們總結出來的賺錢訣竅。
劉掌柜說,當時,老爺子們最擔心的就是他這個年輕的買賣人不懂規矩,上不了正道,所以灌輸最多的,是那些老規矩。「過去古玩行裡,信譽最重要。商會對會員都有著嚴格的要求,刨墳掘墓不許,賣假貨如有二次,便會被摘掉商會會員的牌子……」京城過去的古玩行商會是古玩權威機構,裡面都是行家,屬「內行領導內行」。出現買家和賣家對古玩的真假有異議時,由商會出面鑑定,出具結論,沒人不信服。「那會兒,哪家店要是賣了假貨讓同行知道了,再混下去就很難了。」劉掌柜說,古玩這行當,說到底拼的就是眼力。過去,沒有人因為覺得買錯了而回頭登門退貨的,一是覺得丟不起這個人,怕別人知道自己打了眼;二是買錯了說明自己眼力不行,怪不得別人,只能認繳學費。現在,買家回頭退貨的事時有發生,造假的故事也能聽到不少。說到這兒,劉掌柜長嘆一口氣:「多些規矩其實對商家和買主都有好處啊!古玩屬文化領域,古玩交易不僅需要極高的專業知識和眼力,也需要交易者胸懷一腔正氣,否則就會成為渾水一潭。」
過去老北京古玩行還講究不同的買賣,在不同的地界經營。像「掛貨鋪」一類的都開在花市一帶,店裡往往什麼都有,貨比較雜。那些專營字畫、印章、瓷器的古玩店,都開在琉璃廠、地安門、東四和西四一帶。前門的廊房頭條是玉器珠寶行的雲集之地,可能有歷史上的原因,這裡回族商人比較多。
古玩行裡還分做「洋莊」的和做「國內莊」的。前者專賣貨給洋人,直接出口海外,後者服務於本地客人。古玩店的客人都是熟客,即便有新主顧,也是老客人介紹來的,這與現在的情況也大不相同。現在逛古玩店的客人,可謂來自五湖四海,各色人等都有,京城各處的古玩城,似乎也成了一些外國遊客的定點購物場所。這令從業二十餘年的劉掌柜有些匪夷所思。有時,看著一些完全是瞧熱鬧的人走進店裡,想摸摸看看物件,心裡真捏著把汗。「過去到店裡看東西,上手也是有嚴格的規矩。對那些不懂行規的外行商人,一般店家不會拿出東西供其鑑賞。」
據說過去古玩界也沒有公開拍賣這一說,更沒有舉牌子這回事。遇到大家都緊盯的寶物,由古玩商會出面約請各位商家聚在一起看東西,然後各自將想出的價錢寫在紙上,最後出價最高者將其歸入囊中。自始至終,誰出的什麼價都是不公開的。這也是約定俗成的規矩。劉掌柜說,如果「老琉璃廠」們還在,看著拍賣會上舉起的塊塊牌子,不知該做何感想。大概會說:這就叫時過境遷吧!
好的東西一般都是在行裡易手,很難流到外面。而且好的東西,行裡人都清楚其身世,來龍去脈,包括這物件原來是哪位藏家的藏品,都了如指掌。過去,行裡還講究定期搞聚會看東西,其實是比眼力。比如做玉器的行裡人聚在一起,每人都把自己的物件拿來,大夥一塊評比,如果誰的貨被評為最次級,那主家就得負責給那天的飯局買單。這種聚會有點像現在的行業交流會,但形式似乎更活潑,內容也更務實。畢竟,能看看別人的好東西,對古玩商來說是個難得的好機會,哪個行業不重視「知己知彼」呢,更何況古玩這行當是「人精」聚集的領域,也因此,那會兒的人都低調得很。
在這個行當,懂了規矩,並不意味著馬上就有銀子滾滾而來。剛開業那會兒,劉學賢真可以說是兩眼一抹黑。「你想啊,頭一個星期一分錢沒掙,那會兒真急得滿嘴長大泡。」這肯節兒上,幾位「老琉璃廠」又露面了,他們穩穩地往店裡一坐,說:「小夥子,咱開的可不是油鹽醬醋店,天天人來人往。你記住了,古玩這買賣是『三天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幾句話就把小劉掌柜那提著的一顆心給安撫了。接著,師爺們又叮囑這「孫兒徒弟」要「等主候客」,就是坐在店裡等客人,不能一著急跑外面攬客去。客人來了,要沏茶倒水,寒暄聊天,揣摩客人的喜好所在,用現在時髦的詞來說就是進行溝通。
剛開張那會兒,老爺子們還叮囑劉學賢,店鋪該幾點營業就是幾點營業,不能隨便推遲,因為「賣是賺錢,買也賺錢」。有上門賣貨的來了,興許帶的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東西,你要是沒開門,就要「漏貨」了,豈不是天大的遺憾。沒想到這事後來還真讓劉掌柜給趕上一回。那天因為家裡有事,劉掌柜11點才露面,一個河北農民早晨八點半就來了,想給劉掌柜看個翡翠扳指。他左等右等,一個多時辰過去了,還是不見劉掌柜的人影,於是就敲開了附近一家店鋪的大門。一番討價還價之後,翡翠扳指就歸了人家店主,一轉手賣了7萬多人民幣。這「漏貨」的教訓對劉掌柜來說有點刻骨銘心,打那以後,類似的事情再也沒發生過。
劉學賢回憶說,當時,就是在店鋪的「形象包裝」方面,老爺子們都給了很具體的指點。每日裡,劉學賢和媳婦身著傳統馬褂和旗袍招呼著客人,店裡放著古箏民樂,讓人冷不丁一進來,以為回到了民國老琉璃廠的古玩店。18平方米的小店還為客人備好飲料。「那會兒,琉璃廠的街上沒幾家私人店鋪,我們的小店顯得特招人,特熱鬧。」
教歸教,可這些奔八十歲的老爺子們分文不取。於是,劉學賢就乾脆一禮拜請老爺子們輪流「吃一次莊子」,作為對恩師們的回報。「常去的地方是同和軒、孔膳堂、前門烤鴨店。那會兒沒有小轎車,所謂車接車送,用的都是自行車。」據說有一次,劉學賢還險些把後車座上馱著的"國寶"徐震伯老先生給摔著,至今提起來還後怕得很。
小小的「賢燕堂」有了人氣,又有「老傢伙」幫忙掌眼,不賺錢就奇怪了。開了沒幾年,劉學賢就成了京城裡「先富裕起來的人」中的一位。學著師爺們年輕時代賺了錢就置房置地的做法,劉學賢在宣武門一帶也買了個小四合院。二十多年間,古玩店也從起家的琉璃廠,一直開到了城南華威橋附近的古玩城。在京城古玩行裡,提起「賢燕堂」的劉先生,大都知道這是個眼睛特「毒」的人,這精明的古玩商人「撿漏兒」是常有的事情。只是大伙兒鮮少知道,這功夫說起來,是二十多年前由「老琉璃廠」們幫助打下的底子。
頭髮都花白了的劉掌柜,一說起上世紀八十年代跟老爺子們「學徒」的那些日子,對「老琉璃廠」們充滿了敬意、懷念和感激之情。「想一想,現在的古玩商有幾個能像我當初那麼幸運,有好幾位前輩教做生意的規矩還幫忙掌眼?」在古玩行裡打拼了二十多年的劉掌柜,慨嘆自己由於受老一輩的影響比較深,觀念不入流,對許多「新生事物」既看不懂,也看不慣。這些年還一直提醒大伙兒,希望古玩行的同仁能夠了解、珍重那些由前輩們制定的老規矩。
說到現在古玩店「遍地開花」的情形,劉學賢還是愛提過去。「老人們告訴我,那會兒,古玩店也不是隨便誰都能開的。常常是,一條街上十幾個學徒的裡面,能有兩三個聰明好學、有出息的,被一些有經濟實力且懂古玩的投資商看上被聘為掌柜。學徒的剛進門時只負責搞衛生,端茶倒水之類的,絕對不許觸摸店裡的古玩。」已故碑帖專家馬寶山先生當初就是在琉璃廠學徒起家的。
據說「老琉璃廠」們中河北人居多。劉掌柜說,這些幾盡滄桑的老人從自己一生的從業經歷中參悟出,古玩是一個博大精深的傳統行業,這行當裡的知識幾輩子都學不完。他們告訴自己,過去無論名人、文人或高官,在接觸古玩時,都老老實實,不敢放大話,吹大牛,不像現在有些人,狂傲得很,自認為很有錢,聲稱沒有不敢碰的,也沒有不敢買的。劉掌柜說,其實上當受騙的卻往往是這些人,自以為看過幾本書,跑過一些市場,逛過一些店鋪,結識了幾位店主,熟悉了幾句行話,就成專家了。
「進這個行當之前,最好先了解水有多深,別光聽利有多大。多揣摩揣摩那些『悲歡離合』的故事,讓自己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古玩這東西玩好了長壽,玩不好可折壽啊!」耳聞目睹了太多悲劇性場景的劉掌柜,這樣提醒那些熱衷於古玩的外行人。(文/張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