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時期有一位很低調的父親,低調得讓後人談起赫赫有名的合肥四姐妹時,一度好奇到底是怎樣的父親和家庭,竟然能教育出如此優秀的兒女。然而,他們的父親張武齡也太低調了,低調得讓人們談起張家,首先想到的是他那位揚名在外的兩廣總督祖父張樹聲,再就是他那出類拔萃的十名子女及四名同樣出色的女婿。而夾在中間的張武齡,不顯山不露水,反而讓人忽視了他的存在。
作為晚清重臣張樹聲的長房長孫,張武齡自打出生就被寄予厚望,祖輩們殷切的希望他效法祖父張樹聲,天資縱橫,月宮折桂,即使做不了國之肱股,也該是造福一方的封疆大吏,再次為張家帶來榮耀。但是,終其一生,張武齡只是在祖輩的餘蔭下,平淡如水地生活著。
但是,即使是這樣的張武齡,可以說他低調,可以說他避世,但絕不可將他與無能、平庸相提。
含著金鑰匙出生,坐擁良田萬畝的富家公子張武齡,身上卻沒有半點其他大戶人家那樣的奢靡生活和不思進取。
相反,他痛恨賭博,更不與抽大煙的紈絝子弟同流而處,他不喝酒,也絕不納妾,但是,他也不願參與任何政治事務。他就像亂世當中的一股清流,低調地活在他打造的那方淨土中。
平日裡,張武齡最喜歡的便是讀書,雖然他自己只上過幾年私塾,但這無礙於他對知識的渴求。每日看書的已然是多年養成的習慣,如同吃飯一樣日常,隨著閱讀量的增加,他的知識儲備在日積月累中與日俱增,看書的速度也在成倍提高。他的二女兒允和有次和他比賽看書,急性子的允和平時做什麼事都快,翻書也講究一個快字,自認為很快的她在跟父親比賽後卻認輸了,當她一頁還沒讀完時,父親早就翻頁了,而且字字句句都讀進了心裡。
張武齡愛買書,他買書量驚人,有時候逛起書店來,一家接著一家,臨回家時,成捆未拆封的書還得用馬車裝回家去。他可不是一年難得逛上這麼一次書店的人,他是經常這樣幹,一來二去,書店的老闆一見他來,就早早做好準備,連帳也改成每年一次性結。
不僅買書,張武齡還會了解最新時訊,報刊雜誌自然是不會放過了,他和妻子陸英兩人最高的定刊量就達到了三十多種。他雖然未參與政事,但卻是一個實實在在憂國憂民的知識分子,他訂購的報刊雜誌不乏有創造社、狂飆社、文學研究會……市面上出版的小說、散文、戲劇等他也均有涉獵。家裡不單單只是藏書量驚人,連報刊雜誌其他書籍也是堆積如山。他的女兒打趣說,讓他的父親不要在一個地方呆超過三天,一超過三天,搬家可就是個超級大麻煩了。
雖是打趣,但是張武齡十個子女,都或多或少的受了他喜歡看書的影響,也因此而受益終生。
博覽群書讓張武齡成為一個有學識有見地之人;訂閱各大報刊雜誌,打通了張武齡實時了解外界動態的通道。在很長一段時間,張武齡很茫然,雖然選擇不入仕途,但是愛國之心卻不曾熄滅,祖輩上給他留下了大量的財富,稍加經營,也能讓子孫後代幾輩過上衣食不愁的生活,可是,總該為國家做點什麼吧。正是在書刊的知識海洋中,他尋找到了一種理想,找到了一件為之奮鬥多年的事情。
低調了大半生,這次,他想高調一次辦件大事。
像是宿命輪迴,多年前,祖父張樹聲為挽救晚清頹勢,在廣東修築了一座西式學堂。多年後,張武齡也將救國的希望轉到教育事業上。創辦樂益女中,這個想法在腦海中一旦形成,他便立刻行動起來,當時的蘇州,還未有針對女孩子讀書創辦學校的先例。沒有辦校經驗,張武齡特地趕到上海多次向蔡元培、侯邵裘等教育家進行請教,同時,張武齡和蔡元培也是至交好友。
為什麼是建立女校,一是好友的提議,二也是張武齡經過深思熟慮的決定。多年來的閱讀和對時事的吸收,使本就心胸開闊的他更添了一份目光落遠,他看到了當時女子教育的落後,想能夠盡其所能幫助女子們自立自強,讓她們在優秀平等的教育中找到人生的意義,這也正是她對女兒們的期望。只不過,現在,要將這份希望,帶給更多對自己命運未知的、素不相識的孩子們。
從1919年開始籌建,到1921年樂益女中正式創校,又在兩年後,因原來的女校是租來的房子,格局小,限制發展,他將學校遷址蘇州公園附近。這件事情,也是籌備已久,新女校有校園和校舍等十四棟建築,有三十多間平房,和一座涼亭、一片梅林,總共佔地達二十多畝。西式的教學樓,理化儀器、鋼琴、圖書、運動器械等先進的教學設備,花費自然是少不了的,別人辦校都找政府、社會融資,張武齡卻不這樣做,學校所有的開支費用均來自於他自己的腰包。
為何他要選擇這樣做。一來,作為一個純粹的知識分子,他創辦樂益女中的初衷也很單純,他不想這份單純因為融資受到其他因素的牽絆與制約。二來,他辦校並非因為要盈利賺錢,所以,他在定入學費用時,定得極低極低,全日制寄宿生的全部費用加起來僅需要一百六十元一年,當然,於普通家庭而言,這也算是筆不小的費用,但是和其他民辦學校比起來,卻要「價廉」得多。
對於入學考試的科目,張武齡定的有:國文、數學、歷史、地理、英語,可以看出,在一百年以前張武齡創辦的樂益女中已經和現代的教學科目十分接近了。就像張武齡要求女兒們要全面發展一樣,他對女中的學生也提出了一樣的要求,那個時候,國文有分白話文和文言文,張武齡認為都要學,另外,德智美體也應該要全面發展。
所以,在學校,不僅有朗朗的誦詩聲,有撥動著算盤珠子的噼裡啪啦聲,還有運動會上吶喊助威聲……不只是教學先進,樂益女中的女生還是最早剪短髮的一批,因為張武齡的開明,這些學生也一直走在了時代的前面。
張武齡注重教學質量,他廣納人才,詩人柳亞子、後來兩度出任南京大學校長的著名教育家匡亞明、弘一大師李叔同的弟子葉天底、後來成為中共早期重要領導人的張聞天、耳熟能詳的葉聖陶等多名名師均在樂益女中任教過。
雖然,樂益女中從1921年到1937年,不過維持了16年光景,算不上是特別長壽的學校,卻耗費了張武齡25萬銀元巨資。他創辦女校期間,一直是在虧錢付出,除了普通家庭正常收取一點學費外,對於那些貧困人家的孩子沒錢上,就免除了學費,為了激勵學生學習的熱情,他還設立多個減免名額。
張武齡的這一舉動,讓從樂益女中畢業多年後的孩子們還一直心心念念這位熱心厚道的張校長,正是因為他,她們才有了打開人生另一扇大門的可能。
後來,張武齡的二女婿周有光回憶起來說:「那個時候,張氏家族其他族人都說他是敗家子,是傻子,不把錢留給自己的兒女身上,供他們出國留學,給他們榮華富貴的一生,卻把錢都花在了外人身上。」張武齡自然是不予苟同的,他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堅持,即使是在最困難的時期,也沒有放棄樂益女中的辦學。
張家四個女兒均在這樣健康、活潑的樂益女中,在老師們的指導下吸引新思想,學習新知識。張武齡對孩子們的教育從來沒有鬆懈過。在他們還小時,他教孩子們閱讀,給他們講故事,再稍大一點時,又請先生到家裡教他們學習古文、白話文、英文、算術等等。他性格溫和,從不打罵,但也不是沒有規矩,教學上算得上十分嚴格了,但是又給他們相當的自由,讓他們在開明的環境中成長。
1937年,抗日戰爭打響,國不安寧,他的身體也每況愈下,樂益女中暫停,次年,張武齡病逝。
他過世後,他的四個女兒、六個兒子,均在他潛移默化的影響下,走向更遠,飛向更高。雖然也曾歷經坎坷,雖然也曾遭遇苦難,但他們每個人,都活成了自己的一道光芒。
年少時,有父親在旁,他們姐弟幾個小試牛刀,創辦了世界上最小的家族雜誌;時光流逝,當他們在年老時,來自全球各地的諸位,再次雅興大發,重溫了父親在時的模樣,復刊了這本雜誌。彼時的他們,充實富足,人生可謂十分圓滿,再次談起他們那位父親,每個人打心底裡流露出「有此父親,十分驕傲」之感。
回首往事,倘若當年他們的父親張武齡只是做了個花天酒地的甩手掌柜,他的這些孩子們,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倘若沒有那次他高調辦校的過往,四姐妹也許不會缺衣少食,但是,一定少了那份熱衷教育、喜好詩書帶給她們的影響。
合肥四姐妹的在民國時就名噪一時,即使到後來常常被人提起,她們個個優秀,有著良好的修養,知書達禮,氣質如蘭。她們出生名門,遠可以嫁入闊氣豪門,但她們都很有底氣地選擇了自己所愛之人。
張家四個女子,我們欣賞她們的學識,羨慕她們的愛情,感慨她們人生之風採,但我們不得不承認,若是只有肥沃的土壤,沒有那涓涓清流的灌溉,哪能開出如此豔美之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