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近不遠的一百多年前,在那個動蕩不安的年歲,安徽合肥顯赫一時的張家有四姐妹,她們從大戶人家走出來,接受碰過良好的教育。在她們身上,既有著舊式閨秀的典雅,又有著現代女性的獨立與自信。在多事之秋的歲月中,她們始終堅守著溫潤的家族品格,堅韌、認真地生活。
那個家族裡的每一個人,對四姐妹都有著深遠影響。這其中,包括她們那位賢良持重的母親陸英、那位滿心慈悲的祖母、那些服侍她們卻並不卑微的奶媽和乾乾、或有趣或嚴厲的老師、還有她們都很有名的丈夫,以及她們那位最通達溫和又有遠見的父親張武齡……
四姐妹中大姐元和、二姐允和、三姐兆和都出生於合肥祖居的大宅院中,此後,小妹充和與六位弟弟都在上海、蘇州相繼出生,姐弟十人,在父親的影響下,都長成了十分 優秀的人。他們的父親張武齡是張家長房的單脈,張武齡的祖父是協助李鴻章剿滅太平天國立下汗馬功勞的張樹聲。待張武齡出生時,張家在合肥已經是最受敬仰的名門望族,作為長房長孫,張武齡被寄予厚望。和祖父一樣,他也有一顆愛國之心,只因他體格偏弱,未能如願走向仕途,面對那份來自祖先的巨額財富,他沒有想過該如何揮霍,而是希望用這筆款謀求報效國家之路。
一次關係全家命運改寫的遷居
一九一二年,新年剛剛過,張武齡做了一個考慮已久的決定,帶上妻子陸英和三名女兒遷居上海。雖然他們張家在合肥根基穩固,可以說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只是,這些年來安徽被大肆徵收苛捐雜稅。張武齡深知,不能再繼續這樣呆下去了,平時,他會為家裡定製全國各地的報紙,報紙新聞中他看到了上海,冥冥之中,眼中看到了一絲新的光亮。
跟著張武齡遷往外地的,還有張樹聲這一支的三房子弟,以及他同父異母的妹妹,和五個孀居的長輩、隔了一層的堂兄妹,加上奶媽和僕從,很是興師動眾地離開了合肥祖居。
搬遷時,大女兒元和不過六七歲,二女兒允和、三女兒兆和都不過是嗷嗷待哺的年紀,她們還未能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連日的舟車勞頓後,從奶媽懷裡一睜開眼,周邊已是一個全新的世界,十裡洋場萬千燈火、街上金髮碧眼的洋人……幾位女兒的命運,因為父親的這次決定,將被徹底改寫。
如果不是這次遷居,姐妹們應該會在那個相對閉塞的家鄉,溫柔地打磨,和她們的祖母和母親一樣,變成溫柔清雅的大家閨秀,然後由三媒六聘嫁給他人,從此,相夫教子一生。而現在,一切不一樣了,她們看過的人,見過的世面,聽過的新聞,讀過的書籍,甚至穿衣打扮都和老家姑娘是不相同的。
這場華麗的冒險,張武齡不是沒有過一絲憂慮,但他內心又無比堅定,跟著時代潮流的步伐,走向一種全新的生活,這個不經意間的舉動,改變著兒女的命運,也成全了他們的人生。
女兒們更需要讀書明理
在上海鐵馬路途南裡安定下來後,為了女兒們的學習,張武齡特意給她們請來了家庭教師,為她們開蒙教育。他是一名性情溫和的父親,從小在受到書香墨染和傳統教育,但他並不和大多數人一樣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反而覺得正因為女兒們是女孩兒,要更需要讀書明理。
一家人在上海生活了兩年,小女兒充和和兒子宗和先後出生,此後,他們一家人搬至蘇州壽寧弄,張武齡先是為孩子們從安徽和揚州請了三位老師,又專門在前廳右首設了書房,作為授課場所。他還在書房裡置了黑板,並規定了上課時長:每節課五十五分鐘,時間一到,就有專人搖鈴提醒,表示下課時間到,一般課間休息是五分鐘,結束休息後又上新課。這樣一來,老師和孩子們都可以勞逸結合,鬆弛有度。
張武齡還認為,白話文固然要學,但文言文不可廢掉。一邊是傳承,一邊是延伸,是他給這個小小的私塾定的兩個主題。在他這樣的教育下,耳濡目染,言傳身教,對孩子們後來的人生產生了非常深遠的影響。
也就是從這個小私塾之後,張武齡萌生了開辦學校的想法。彼時,他的妻子陸英已為張家生了四個女兒五個兒子,孩子們的教育,在他看來是最頭等大事。在那樣的一個年代,全面發展的教育機構已經開始在全國各地開設,但是,專門的女子教學機構還是很少。
經過多年思索,張武齡決定開辦「樂益女中」,對於這所女校,他傾注了後半生所有的心血。1919年起開始籌備,1921年正式開學。起初,張武齡在蘇州憩橋巷一所租來的房子建立學堂,兩年後,學校遷至蘇州公園附近,新建校園校舍14棟、平房30多間、草亭一座和一大片梅林。樂益女中總佔地二十多畝,建成後,所有人都無法想像,這原來是由大片桑樹林改造而成。
建這所學校,張武齡共耗費25萬銀元之巨款,全部由自己一力承擔。 別人建學校都是靠政府撥資或者是社會融資,張武齡不太擅長與人交道,更重要的是,他也不想自己建立起來的學校會因為出資因素受制於人的因素。他渴望盡其所能幫助女孩們自立自強,在優秀平等的教育中找到人生的意義。
入讀樂益女中是需要通過考核的,考試科目設有國文、數學、歷史、地理以及英語。成績考核通過後入校就讀,學習的科目有白話文和文言文、德智體美多面發展,除了基本的文化課外,還有體育課。在樂益女中就讀的女學生,是蘇州女生中率先剪短髮的。
關於師資力量,樂益女中聘用教師不拘一格,廣納賢才,學校老師來自天南地北的都有,張武齡不問政治,自然也不分黨派,其中就有共產黨員,老師隊伍中幾個著名的共產黨人如:張聞天、侯紹裘、匡亞明等都先後在樂益女中任過教。
張武齡經營學校並非是想謀求利益,全日制寄宿生的全部費用只需160元一年,在當時的民辦學校可謂是十分「價廉」了。對那些貧寒人家的女兒,張武齡不僅分文不收取,而且還給予無私的經濟幫助。此外,學校還有獎學金和補助金,以至於常年下來,樂益女中收支嚴重不平衡,入不敷出。
張武齡在學校老師、學生和家長們的眼裡,他都是一位熱心且厚道的人。
他的四個女兒都先後在樂益女中就讀,張武齡對他們的要求是不允許有任何特殊待遇,嚴格按照學校規定認真學習。
張武齡平時最愛看書,長女允和曾說:
「我是急性子,說話快,走路快,做什麼事都快。我看書一目十行,父親更快,一目十二行。我曾經做過一項實驗,和父親一同看書,我還有幾行沒看完他已經翻頁了。父親愛看書不但影響了我們,連家裡的傭人、保姆做得時間久了都染上書卷氣。」
在孩子們成長過程中,張武齡算不得是傳統意義的嚴父,他性情溫和,對待孩子們平等愛護。張武齡愛文字,對文字痴迷得很,但他的十個孩子卻沒有一個對此有興趣。而張武齡是個並不強求兒女們一定要熱愛某事物。
在張武齡看來,即使是女性,也應該經濟獨立。不過,他也很清楚地告訴女兒們,要做到這點只有在完善的教育和正確的職業下,才能得到確保。他的這些觀點,影響著女兒們的一生。
張武齡一共有十個孩子,其中四個女兒、六個兒子(包括第二位夫人生下的兒子張寧和),他們在那個風雨縹緲的年代,全都接受了高等教育,並且在各自喜歡的領域出色地工作。
尤其是他的四個女兒,不僅都品學兼優,完成大學學業,不僅在各自的領域發光發彩,在生活中也都有著各自的傳奇人生。大女兒元和,精通崑曲,其夫顧傳玠也是名噪一時的崑曲名家;次女允和,擅長詩書格律,其夫周有光是近代著名的語言學家;三女兆和做過編輯出過書,其夫就是一代文豪沈從文;四女充和更是民國時期最後的「寶藏閨秀」,她精通書法、詩詞,留美後執教於耶魯大學,其夫為漢學家傅漢思。
時光流逝,當四朵姐妹花年歲漸老後,回首往事種種,說起那一年因父親的一個決定,舉家離開祖居,才有了她們後來的人生,讓她們不僅見多識廣,也讓她們長成了始終能做自己主,始終按自己意願過一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