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六:震索索,視矍矍,徵兇。震不於其躬於其鄰,無咎。婚媾有言。
象曰:震索索,中未得也;雖兇無咎,畏鄰戒也。
(一)釋字(詞)
索索
形容詞,尋覓的樣子。欲取而用之,故「索」從「系」。《說文》:「索,艸有莖葉,可作繩索。」「索」的本義是繩索,引申為搜尋、索求、討要。
傳統的解釋,認為「虩虩」、「蘇蘇」、「索索」都是顫抖的樣子,並不加區別地應用,大家也都以訛傳訛,弄假成真了。
其實,《易經》繫辭,是相當嚴格精確的,每一個字都有出處,都是以卦象為基礎的,而不是隨意言之。「虩虩」是形容「虩」(蠅虎)捕獵時那種輕手輕足,緩慢接近獵物,而小心翼翼的樣子。這是一種主動進攻時,隱蔽前進的狀態,用在初六身上,表現了初六作為主動進攻者,在發動攻擊前那種屏息斂聲,以達到攻其不備,出其不意效果的神態。「蘇蘇」是象聲詞,指細碎的物體紛紛下落的聲音,用在六三身上,表現六三柔而下避的狀況。過去我們在野外常見到這樣的情況,一群小鳥在樹上嘰嘰喳喳地叫,這時一隻鷹隼出現在天空,樹上的小鳥們馬上鴉雀無聲,紛紛落入附近的草叢中躲避。「蘇蘇」就是形容這種紛紛下落的聲音。「索索」是形容索求者尋尋覓覓、四處張望的樣子。我們在《動物世界》欄目中常見到捕獵者四處尋覓食物的樣子,東聞聞、西瞅瞅,這就是「索索」的樣子。
可見,「虩虩」、「蘇蘇」、「索索」三個詞,都沒有發抖、顫抖的意思。
矍矍
獵隼發現獵物而聚目欲飛貌。「矍」從「又」從「隹」從「雙目」。「又」的本義是手,這裡引申為人的胳膊,「隹」是短尾鳥的總稱,這裡指獵隼。打獵時,常把獵隼架在胳膊上,故「矍」字從「隹」在「又」上。「雙目」在上,突出獵隼發現獵物時那犀利的目光。「矍矍」就是形容獵隼發現獵物後,雙目犀利、緊盯獵物而從人的胳膊振翅欲飛的樣子。「矍」突出的是「雙目」的形象。
《說文》:「矍,隹欲逸走也。從又持之,矍矍也。一曰視遽貌。」《說文·段注》:「隼欲逸走而未能,矍矍然」。《漢典》亦釋「矍矍」為「驚懼四顧貌」。《說文》、《漢典》的解釋都有理解上的錯誤,錯把打獵時架在臂上的獵隼理解為被人捕捉到的鳥,故其釋義與本義謬以千裡,大相逕庭。但《譯文》中的「一曰視遽貌」,這是對的。
(二)釋象
首先要明確,「震索索,視矍矍」,並非上六之貌,而是九四之貌,是九四遇到六五時所表現出來的神態。九四就是獵隼,而六五為獵物。而上六隻不過是目睹到這一切的旁觀者,也是從中汲取教訓的修省者,故其後一句爻辭曰「震不於其躬於其鄰」。其鄰即為「六五」也,「六五」將成為別人的獵物,上六當深以為戒。
《震卦》是由《臨卦》變化而來的,但《震卦》將來還會變為《小過卦》。《小過卦》「有飛鳥之象焉」,就是指卦中的四個陰爻。卦中兩個陽爻為獵手,而四個陰爻為「飛鳥」,然其中兩隻「飛鳥」已躲到下面去了,故「無眚」,獵手的目標就是上面兩隻「飛鳥」,尤其是「六五」這隻大鳥。在《小過卦》中,九四在巽體,「巽為繩直」,這裡換言之為「索」,九四在《震卦》中為震體主爻,將來卦變為《小過》後會有「索」,故曰「震索索」。在《震卦》中,九四為艮體主爻,「艮為手」,這裡換言之為「又」;又「艮為黔喙之屬」,這裡析言之取象為「隹」,「鷹隼」也。九四、六三、六二、初九又組成一個結構上的大離體,「離為目」,由於這個大離體中有兩個陰爻,故取象為「雙目」。九四從「又」從「隼」從「雙目」,這就是一個「矍」字,故曰九四「視矍矍」。
《臨卦》變為《震卦》時,九四出乎內而直接比於六五,「震索索,視矍矍」,把捕獵目標對準了「六五」這隻大鳥。在這種情況下,上六不可有任何舉動,以免九四把目標轉移到自己身上或捎帶著把自己也給取了,故戒曰「徵兇」。
在《震卦》中,九四的目標對準了六五,但還沒有捕獲到六五,故《象傳》釋曰:「震索索(視矍矍),中未得也。」這裡省略了「視矍矍」。六五居中,「中未得」就是指還沒有捕獲到六五。如果捕獲到六五後,下一個目標恐怕就是上六了,所以上六有前車之鑑,可以提前引以為戒,以免重蹈六五之覆轍,故曰「震不於其躬於其鄰,無咎」。能引以為戒就會「無咎」也,故《象傳》釋曰:「雖兇無咎,畏鄰戒也」。畏鄰之慘,戒己以慎,後無咎也。
《震卦》上六與六五近比為鄰,關係緊密,若上六不以鄰為戒,死心塌地與六五同流合汙,相互勾結在一起,那就有問題了,故曰「婚媾有言」。「婚媾」就是指上六與六五結合在一起,「有言」就是指有問題。那麼將有何言呢?《震卦》接下來會變為《小過卦》,《小過卦》上六爻辭曰:「弗遇過之,飛鳥離之,兇,是謂災眚。」這就是「有言」。「弗遇過之」實際就是《震卦》上六爻辭所謂「婚媾」,「婚媾」就是遇而過之的行為。「飛鳥」就是指上六,「飛鳥離之」就是指上六依附於六五而不能分開。這樣,最終的結果就是「兇」和「災眚」。
(三)義理
《增廣賢文》:「父母恩深終有別,夫妻重義也分離。人生似鳥同林宿,大限來時各自飛」。這是一句勸人的話,指出即使是父母、夫妻也終有分別的一天,不會永遠地呆在一起。後人斷章取義,曰:「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這就成了一句怨言,埋怨夫妻只能共享福,不能共患難。
只可同享福,不可共患難,這固然是不對的。但君臣、夫婦之間,也不一定非得從一而終。《封神演義》裡說:「君為臣綱,君不正,臣投他國;國為民綱,國不正,民起攻之;父為子綱,父不慈,子奔他鄉。子為父望,子不正,大義滅親;夫為妻綱,夫不正,妻可改嫁;妻為夫助,妻不賢,夫則休之」。
君不正,臣投他國,甚至是敵國,這在《易經》裡也並不是什麼大逆不道之事。《易經》講天命,君不正,則天命革之。《革卦》講:「天地革而四時成,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認為偉大的革命象天地的四時變化一樣自然,故君不正而天命革,作為臣子的,應「以恐懼修省」。首先要「畏天命」,要順應社會的變革,不可助紂為虐,阻擋歷史發展的車輪。「畏天命」是「君子以恐懼修省」的最高境界。《湯誓》裡就有「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之句。把「畏天命」作為革命的動力。其次要「畏君過」,把君王的過錯作為教訓引以為戒。最後還要「畏自身」,要做好自身的進退,安排好自身的出路和前途。這都是「君子以恐懼修省」的具體表現。「君子從道不從君」。
(四)舉例
傅作義起義
傅作義最終投誠,宣布起義,就是畏天命、畏君過、畏自身的結果。中國共產黨得天下,已是大勢所趨,民心所向,天命也,這是傅作義首要考慮的,「畏天命」也。蔣介石的獨裁統治,使國民黨大失人心,傅作義對此是不滿的,而傅作主對共產黨和八路軍的工作方法和作風卻十分欣賞,還和共產黨中的某些高層人物結有深厚的友誼。閻錫山就說:「傅作義赤化了。」而蔣介石則說:「他現在都成了『七路半』了。」(言外之意和八路十分靠近)這是畏君過。傅作義的起義不能排除是為自己的前途和出路做出的決定。傅作義假如不起義,個人前途堪憂,這是畏自己。主要是這三方面原因,促使傅作義起義,和平解放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