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大表哥。
前天,有一條新聞在熱搜上掛了很久:哈爾濱性侵4歲女童嫌犯被判死刑。
8月29日案發,12月2日上午9點,哈爾濱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4個小時後,就傳來了罪犯被當庭宣判死刑的消息。
速度之快,刑罰之徹底,就連受害女童的父親都說,「大快人心」。
圖源沸點視頻
廣大網友喜大普奔,直呼「幹得漂亮,總算有個陽間新聞了」。
同一天,在1200公裡之外的北京,也有一場關乎性暴力的訴訟,在海澱區人民法院開庭。
圖源微博@弦子與她的朋友們
2014年6月,弦子在央視實習期間,被知名主持人性騷擾。她隔天報案,警方取證,但後來不了了之。
2018年7月,#ME TOO 運動席捲中國公益、文化、媒體圈,弦子站出來曝光舊事;同年10月,向法院提起訴訟。
足足等了兩年,這起當時震動全網的案件才開庭。
和前天上熱搜的性侵案相比,這起「性騷擾案」的訴訟過程要漫長、艱難得多。
漫長最直觀的體現,是在庭審時間上。從下午1:30開庭,到凌晨零點,審判持續了十個半小時,最終的結果卻是:休庭。
艱難體現在,和本案相關的信息和言論,總是「上網死」。
從熱搜消失,到微博被刪,豆瓣上,公號上,紅色嘆號接二連三出現。
「為你寫一個故事」發文後,兩小時內就「涉嫌違規」與網絡上的噤若寒蟬相比,庭審當天的法院門外,卻出現了讓人心暖眼熱的一幕:
在氣溫低到零下一度的北京,有一群彼此素不相識的人,為了弦子的正義聚集到一起。
輕讀的編輯也去到了現場。
在呼呼寒風中站了四個小時以後,她被人們的理性、克制和善良驚呆了。
沒有人喧譁,沒有人鬧事,大家都安安靜靜地站著,等待著最後的結果。
今天這篇文章是她回來以後寫的,她說:
這已經不止是一個「年輕女孩狀告老男人性騷擾」的性別敘事了。
它讓人看到了這片土地上,正在誕生一群新的公民,帶來新的希望。
我到法院門口時,路邊已經拉起了警戒線。
距離開庭時間已過去兩小時,外面呼呼刮著風,溫度在零度上下,很冷。
但人群還沒散去。
在與法院後門五米之隔的人行道上,分散地站著大約七八十人,有男有女,他們大都有一張很年輕的臉,看上去也就20來歲。
後來了解到,有很多是附近大學的學生。
一位裹著黑色長款羽絨服的中年男子,正語重心長地勸他們:「你們在家裡都是孩子,出門在外要保護好自己……」
我敏感地意識到,這是便衣。
在來時的路上,我在微博上刷到一些現場聲援者舉著標語的照片。
這會兒,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人們很安靜。一個人來的,低頭刷著手機;和朋友一起的,小聲交談著什麼。
有路人經過,不明所以,小聲嘀咕,「今天是有什麼大案嗎?」
沒有人知道庭審的進展,人群中瀰漫著輕微的焦灼和不安。
儘管身在現場,我仍需要藉助反覆刷微博、豆瓣來獲取信息。
雖然,什麼也刷不到。
不過,刷到有一個關注性別議題的微博博主也來了現場。我並不認識她,試著給她發私信,」可以和你一起嗎?「她爽快地答應了。
她曾經是一名寫樂評的媒體人,長期和音樂人打交道,讓她看清了這個圈子言不由衷的醜陋一面,於是在微博上發表過一些批判的言論。
結果引來了圍攻。
」資深前輩「專門在網上指名道姓地給她潑髒水:不過」名媛「而已。
圖源知乎
在一個以男性為主宰的圈子裡,因為自己的性別被攻訐、被詆毀,這種經歷讓她天然地關注性別議題,也關注」弦子訴朱軍案「的最終結果。
現場來的女生,有很多都是出於相似的立場,因為在生活中遭受過性騷擾,或者性別不公,所以支持弦子通過司法程序,要一個答案。
很多女生現場給弦子寫了明信片,希望等庭審結束交給她
來的男生也不少。
有一個戴著豬面具的男生,戲稱自己為」豬軍「。一開始,會讓人誤以為他是狂熱分子,想要敬而遠之。
後來發現,他一直在人群中忙前忙後,分發暖寶寶,附近便利店的暖寶寶都被他買斷貨了。
他說自己的任務是,」保護大家「。
但那天大家最大的敵人,其實是寒冷。
庭審遲遲沒有結束,隨著夜幕降臨,寒氣不斷從地面往身上湧,暖寶寶已經不頂用了。
原地站著是站不住的,人們開始來回走動,或上下蹦跳,以求獲得一點少得可憐的熱量。
大約8點左右,一個外賣騎手駛入人群,大聲問:「誰是弦子的朋友?」
凍得抖抖索索的人們一片愕然,片晌,稀稀拉拉的聲音響起,「我們都是。」
來的是50杯熱奶茶。
原來,是支持弦子的女孩遠程下單點的。她們特意囑咐,」給便衣也分分!「
圖源現場溝通微信群
以奶茶打頭陣,漢堡、炸雞、鴨脖、烤冷麵……源源不斷地送來,收貨人無一例外都是,「弦子和她的朋友們(女士)」。
有不能到場的人,點了3000元的肯德基外賣。
物資越來越多,現場卻沒有混亂,人們快速反應、分工。
有人去路口接應外賣騎手(天黑以後路口被封,汽車和電動車都進不來)。
一位穿著橙色衛衣的張姓男子,特意從江西趕來支持弦子。他在現場主動負責給大家分發食物、飲料。
但很快,食物和飲料都多到吃不完,有個女孩一晚上喝了六杯奶茶,心臟難受得突突跳。
在現場溝通、互助的微信群裡,很多人呼籲,「把剩下的外賣訂單都取消吧,不要浪費。」
有人乾脆提議,「食物是不是也可以分享給警方工作人員。」
雖然在訴求上,來這裡的人是想要自由表達,而警方的職責卻是維持秩序。
但拋開這些身份,大家都是一樣的,是活生生的人,會冷,會餓。
最終,警方只接受了暖寶寶。
23:58,持續了十個多小時的庭審結束,弦子出來了。
法院保安事先打著手勢報信:「人快出來了,記住,你們不可以打標語。」
人們遵守了規定,安靜地圍到弦子身邊,聽她陳述庭審結果。
人群中,此起彼伏地響起鼓勵聲,「弦子加油」,「辛苦了」,「好樣的」,「謝謝你為未來鋪的路!」
弦子深深鞠躬,「真的非常感謝大家!」
儘管大家還有很多問題想問,但有人主動提議,「散了吧,讓弦子早點回去休息。」
在各回各家之前,人們又回到了法院對面的街道上,把剩下的外賣、垃圾收拾乾淨了,才四散離開。
現場警察忍不住感嘆:散場後看到了中國當代大學生的素質,真棒。
讓人忍不住想起51年前,在美國舉辦的伍德斯託克音樂節。
當時,50萬被人們視作」洪水猛獸「的嬉皮士聚集到一座小鎮上,整整三天,相安無事,沒有暴力,沒有衝突。
當年參與執勤的警察很中肯地評價道:「我得說,國家應該為這群年輕人感到驕傲,儘管他們的穿著打扮惹人非議,但他們的品性、舉止無可挑剔,他們是很棒的美國公民。」
性侵
然而,和法院外團結友愛的氛圍相比,法庭內弦子面對的,卻是一場縝密而又殘酷的硬仗。
因為是非公開審理,我們至今無法知道,那十個半小時裡,弦子到底經歷了什麼。
但不難想像,面對一個強大的對手,雙方地位、資源對比懸殊,時間又過去那麼久,弦子必然要熬過「漫長的舉證、屈辱的程序和無望的等待」。
體力上也是巨大的考驗。十個多小時她「只吃了一條巧克力,律師沒有喝一口水」。
當天庭審結束後,弦子發布的朋友圈
不過最折磨人的,還是要事無巨細地重溫一遍,2014年她被朱軍侵犯的那5分鐘。
弦子曾接受媒體的視頻採訪,詳細敘述過那5分鐘裡發生了什麼。
2014年6月,正上大三的弦子,被老師推薦去央視實習。
為完成一個實習作業,她必須採訪朱軍。6月10日,她趁著朱軍在化妝間休息的空當,由另一名實習生引薦去採訪。
不料,進去沒多久,陪同她一起的實習生就收到信息,被叫走了。
房間裡只剩下弦子和朱軍兩人,事情逐漸脫離了她的控制。
一開始,是朱軍主動搭話,問她「想不想留在央視」。得到否定的答覆後,又追問她以後想幹嘛。
弦子說想考北影的研究生,朱軍馬上炫耀自己的人脈,「我認識北影的xx校長,我們當年一塊在北京奮鬥,關係特別好。」
弦子沒有吭聲。
緊接著,朱軍又拉過她的手,要給她看手相。
圖源百家號@弦子和她的朋友們
弦子將手抽回來,朱軍又把手探進她的裙子。因為裙子很緊,手伸到膝蓋就伸不進去了。
但朱軍沒有作罷,隔著衣服摸她的身體,還扣住她的腦袋,強吻了她一下。
直到有嘉賓進來,弦子才趁亂逃走。
她感覺受到了凌辱,卻又不知怎麼辦才好,跟身邊親近的人說,得到的建議大多是,「不要聲張」。
她只好隱晦地發了一條朋友圈,「噁心、恐懼」。
幸好,一位值得信賴的老師看到了她的狀態,主動詢問。
聽完弦子的傾訴,這位老師哭了,她對此感同身受,並建議弦子報警。
因為「朱軍的那些行為表明他可能是個慣犯,如果不報警,可能還有別的女生遇到這種事。」
懷著一種樸素的正義感,弦子第一次走進派出所報案。
接待她的是一位年輕警官,很認真地做了筆錄,還去央視調取了化妝間外面的監控錄像。
錄像裡,可以清晰地看到,弦子走出房間後,低著頭擦嘴。
警官指著這個畫面告訴弦子,這個視頻可以作為」強迫的證據「。
他還對弦子說:「特別感謝你來報案,這事發生了不止一件,我希望你們堅持下去。」
可惜的是,等弦子第二次去派出所,卻發現案子換了兩位中年警官負責,他們以「父母的工作」和「弦子的名聲」為由,讓她放棄。
處在20歲出頭的懵懂年紀裡,弦子要面臨畢業和找工作的壓力,其實沒有選擇,只能不了了之。
時間兜兜轉轉到了四年後,弦子25歲。
這一年,以公益人雷闖被舉報性侵為起點,#ME TOO 運動在中國星火燎原。
短短三天時間,公益、文化、媒體圈多位」大V「被曝光,網友玩起了名單接龍
就在那個時候,和弦子關係很好的一位媒體圈姐姐,在朋友圈公開了自己被熟人強暴的經歷。
弦子想支持她一下。
因為不想「我們的共同好友只看到她的那個文章,顯得她很孤獨的感覺。」
又是這種,女性之間最天然的共情,和最樸素的正義感,讓她走出了舉報的這一步。
她沒有想到,舉報對象巨大的聲名和影響力,將她拖入到一場強大的輿論漩渦。
公眾轉發,數不清的媒體採訪,緊接著,朱軍通過律師事務所發聲明,稱要將網上傳播此事的微博用戶告上法庭。
弦子崩潰過,她意識到一個自己一直不願承認的事實:
朱軍太強大了,而她就是一個弱小、無助的受害者,並且不被承認。
一家媒體的攝影師將弦子拍成了受害者的形象:巨大的、黑暗的背景,襯託著她的瘦小和孤單,弦子看到這張照片就崩潰了
但收拾好情緒之後,弦子決定去戰鬥。在接受《人物》採訪時,她說:
我就想證明我是個人,是個人就可以說話。我不是一個卷宗或者一個文件上面的一個名字。
這個聲音本身是什麼倒不是很重要,但我有機會可以發聲這個事很重要。如果你不發聲,你就不存在。
她找到律師徐凱,用克制卻堅定的語言,說出了自己的訴求:
「我就想知道,在這個國家,如果一個男的在未經一個女孩子同意的情況下摸她,他會不會承擔法律後果。如果不會,我也要法律來告訴我這件事。」
當2018年那場#ME TOO 運動的潮水退去,弦子是少數幾個堅持訴諸司法程序的受害者。
去年,有人組局,邀請弦子和當年參與#ME TOO 的其他受害者,與伊藤詩織見面。
後者是《黑箱》一書的作者。2017年,憑著一腔孤勇,公開指控性侵她的日本TBS臺著名記者山口敬之,憑一己之力打破了日本社會對性侵話題的沉默。
2019年,東京地方法院裁決伊藤勝訴,山口須賠償她330萬日元。
和伊藤的見面會上,其他受害者突然看著弦子,說,「你行動得好認真。」
網絡上,一直有人質疑弦子「小題大做」,「又沒有實質性的傷害」。
其實,學者劉瑜曾經在《關於me too》裡寫過:
性騷擾在很多時候,是權力結構問題。
目前暴露的性騷擾,集中在公益、文化、媒體圈,這只是冰山一角,因為這些領域的權力結構相對比較平衡,曝光不會讓女性付出太大的代價。
在權力極度金字塔結構的領域,女性至今沒有,甚至將來也很難站出來控訴。
這也是為什麼,弦子將自己的行動視為——「實驗」。
通過她的司法實踐,為其他有著同樣遭遇的女性,提供一些經驗;
看看她們是否能通過正當的司法程序,讓施暴者付出應有的代價。
從這個立場出發,弦子在開庭前相當坦然:
贏了,是鼓勵;輸了,是質問留在歷史裡。
圖源微博@弦子與她的朋友們
這也是為什麼,在這個寒冷的北方冬夜,那麼多陌生人聚集到一起,多晚都不肯走。
他們是陪著弦子一起,向歷史要答案。
雖然,最終的結果是休庭,結局不管勝訴還是敗訴,都必然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但對於弦子和她的朋友們來說,對於所有關切這個國家的女性未來的人來說,未來就像《知曉我姓名》那本書裡說的:
「那些阻礙我們前進的路障將不再起作用。當沉默和羞恥消失時,將沒有什麼能阻止我們。
即使我們的嘴被捂住、身體被進入,我們也不會袖手旁觀。我們要說話,我們要說話,我們要說話。」
人物. 舉報性騷擾之後
財新. 女實習生指控主持人朱軍性騷擾
弦子與她的朋友們. 性騷擾當事人視頻自述:朱軍給我看手相,手伸進裙底未遂後強吻
愛與生命. 特寫丨庭審場外12小時
各位輕讀er,最近我的同事貓慄做了視頻號
1分鐘短視頻推薦1本好書
為你一年解讀300本好書
貓慄從女性視角出發,關注女性困惑
試圖從書籍中尋找答案
長按下方二維碼,關注「貓慄讀書」視頻號
就能領取「免費聽書」福利,大家快快關注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