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讀《金瓶梅》
吳營洲
西門慶的「幸福生活」
就西門慶這貨而言,國人對他的態度,當是十分複雜的,倘若一言以蔽之,那或是:「羨慕嫉妒恨!」
且不說他御過多少「女」,發過多大「財」,升過多大「官」,僅就他的「日常生活」,真真的會令天下男人豔羨不已,乃至垂涎尺許。
他的日常生活究竟是何等「幸福」?不妨擷取第二十一回的一個小小場景:
(那天,西門慶去了妓院)且說家中,吳月娘一者置酒回席,二者又是玉樓上壽,吳大妗、楊姑娘,並兩個姑子,都在上房裡坐的。看看等到日落時分,不見西門慶來家,急得月娘了不的。
家中有人焦急地盼著回家,即便此時正在妓院「調笑頑耍」的西門慶,也會有種幸福感的。這令人想起《兆治的酒館》裡的一句話。當時,小夜(兆治的初戀)死於酗酒,但兆治還得活下去。兆治在酒館裡對妻子說:「我有酒館,有孩子。」他妻子則補了一句:「還有個等你回家吃飯的老婆。」而,而,而,而等西門慶回家吃飯的老婆,竟有六個。
其實,西門慶的幸福何止如此:
只見金蓮拉著李瓶兒,笑嘻嘻向月娘說道:「大姐姐,他這咱不來,俺們往門首瞧他瞧去。」月娘道:「耐煩瞧他怎的?」金蓮又拉玉樓說:「咱三個打夥兒走走去。」……說罷,金蓮、玉樓、李瓶兒,同來到前邊大門首,瞧西門慶,不見到。玉樓問道:「今日他爹大雪裡不在家,那裡去了?」金蓮道:「我猜他一定往院中李桂兒那淫婦家去了。」玉樓道:「他打了一場,和他惱了;賭了誓再不去了,如何又去?咱們賭甚麼?管情不在他家。」金蓮道:「李大姐做證見,你敢和我拍手麼?我說今日往他家去了。……」玉樓道:「就不來,小廝他該來家回一聲兒。」正說著,只見賣瓜子的過來,兩個且在門首買瓜子兒嗑。
三個婦人在門口盼著西門慶回家,一邊不時地朝遠處張望,其中有兩個一邊悠閒而又寂寞難耐地嗑著瓜子……
——想想,這是一幅怎樣溫馨而撩人的畫面啊?
忽見西門慶從東來了,三個往後跑不迭。
——想想,這是一幅怎樣歡快的畫面啊?
三雙金蓮,在夕陽輝映著的甬道上邁著碎步疾跑,腰肢輕擺,衣袂飄飄,且都是愛著自己的女人,西門慶遠遠地看著,心中一定歡喜得沒入腳處。
西門慶在馬上,教玳安先頭裡走:「你瞧是誰在大門首?」玳安走了兩步,說道:「是三娘、五娘、六娘在門首買瓜子哩。」良久,西門慶到家下馬,進入後邊儀門首。玉樓、李瓶兒先去上房報月娘去了,獨有金蓮藏在粉壁背後黑影裡。西門慶撞見,唬了一跳,說道:「怪小淫婦兒,猛可唬我一跳!你們在門首做甚麼來?」金蓮道:「你還敢說哩。你在那裡?這時才來,教娘們只顧在門首等著你。」
——這又是一幅怎樣令人暢懷的畫面啊?
當西門慶看到這個頑皮、聰慧的俏佳人在和自己耍逗,除了「唬了一跳」,一定會樂得眼都沒縫兒了。
良久,西門慶在房中,月娘安排酒餚,端端正正,擺在桌上。教玉簫執壺,大姐遞酒,先遞了西門慶酒,然後眾姊妹都遞酒完了,安席坐下。春梅、迎春,下邊彈唱。吃了一回,都收下去。從新擺上玉樓上壽的酒,並四十樣細巧各樣的果碟兒上來。壺斟美釀,盞泛流霞。讓吳大妗子上坐。
——這又是一幅怎樣溫馨、和諧、其樂融融的畫面啊?
此時此刻,西門慶端坐在席上,瞅著他的妻妾、丫頭,或許會有種君臨天下的感覺,或許讓他去做神仙都不幹!其實,這不就是神仙般的生活嗎?
吃到起更時分,大妗子吃不多酒,歸後邊去了。止是吳月娘同眾姊妹,陪西門慶擲骰猜枚行令。
——這更是一幅溫馨、歡喜、和諧、其樂融融的畫面啊?
少頃酒闌,月娘等相送西門慶到玉樓房門首方回。玉樓讓眾人坐,都不坐。金蓮便戲玉樓道:「我兒,兩口兒好好睡罷。你娘明日來看你,休要淘氣!」因向月娘道:「親家,孩兒小哩,看我面上,凡事耽待些兒罷!」玉樓道:「六丫頭!你老米醋——挨著做。我明日和你答話!」金蓮道:「我媒人婆上樓子——老娘好耐驚耐怕兒。」玉樓道:「我的兒,你再坐回兒不是?」金蓮道:「俺們是外四家兒的門兒的外頭的人家。」於是和李瓶兒西門大姐一路去了。
——呵呵!
此時此刻的西門慶,正站在融融的月光下,瞅著她們呢。
這真真是西門慶的幸福生活。咋修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