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十三
寧波的陳十三老人,得病一年多也沒好,有人教他用虎皮鎮壓瘧鬼,於是弄來一張虎皮鋪著,十多年了還是沒好。後來忽然把虎皮披在身上,變成了老虎出去,經常叼些豬羊等回家,家裡人貪圖利益,也就不加制止。有一天叼了一條人腿回來,他妻子害怕了,說:「老賊開始作怪了。」拿了一根棍子藏在門後,老頭又披上虎皮的時候,就用棍子打他。還有一隻手沒變成虎爪,就跳出門跑了,再沒回來。
從此後,上山的人經常看到一隻老虎,前爪還是人手,有認識的就喊:「陳十三老人,我是你的鄰居啊,不要害我。」老虎就耷拉著耳朵離開。如果不是熟人,就吃掉。這樣過了好幾年。一天晚上,陳十三變成的老虎被雷劈死了。老百姓說:「這隻虎還知道生熟,衙門裡的老虎卻專門吃熟人。」又說:「睡在虎皮上十年,就變成了老虎,那些吃牛羊豬狗幾十年的人,哪能不變成老虎呢?」
【原文】寧波陳十三老人,嚐病瘧,經年不瘥,人教以虎皮鎮之,乃坐臥十載,而病如故。後忽蒙虎皮,虎出化虎食物,每銜畜豕至家,家人利其有,不問也。一日負一人股歸,其姥懼曰:「老賊作怪矣!」操棓伏門外,俟其蒙皮欲化,即擊之,時一手未變,遂躍去,不複還。自後山行者往往見一虎,前一足尚是人手,有知者則呼之曰:「陳十三老人,吾汝鄰也。莫作惡!」
虎聞,弭耳垂尾而去。不識者乃食之,如是數年。一夕暴雷震死一虎,即人手老人也。逸民曰:「此虎尚知生熟。今之為虎者偏啖熟人矣!」又曰:「寢虎皮十年,即化為虎,食牛羊、犬、豕肉,數十年能不隨之化耶?」
神像化虎
三灘人寧某正在鋤田,有老虎從後面襲擊他,他所在的地勢較矮,老虎一縱跳到了他的前面。甯某急忙揮動鋤頭打中了老虎的臉頰,老虎負痛跑了。眾人跟著老虎的蹤跡到了一個古廟,廟裡的神像臉上有被鋤頭打破的痕跡,毀掉了神像,肚子裡裝滿了人骨。大家知道了那隻老虎是神像變成的,於是燒了廟,虎也就絕跡了。
【原文】三灘人甯某方鋤田,有虎從後搏之,田倚山崖,岸絕高,虎勢猛躍出其前,急舉鋤擊之,中虎頰,負痛不能轉退,委去。眾視虎跡所在,躡之,乃入一古廟,坐上神像頰間鋤痕宛然,因擊碎之,視其腹,得人骨節極多,始知前虎,神所化也。遂焚其廟,虎亦絕。
金山某兒
淨圓和尚說:湖州金山下某村一個孩子,十五六歲,被老虎吃了,他母親思念成疾病重。有一天忽然坐起來,用他兒子的聲音說:「媽媽不要過於悲傷,這是我的命數啊。」父親上前詢問,又說:「父親,您不認識兒子了?」父親說:「既然是我兒子,為什麼附在媽媽身上作祟?」回答說:「不敢,只是掛念母親思兒成疾,恰巧大者去別的地方了,我回來安慰一下母親。」大者,是倀鬼對老虎的稱呼,因為不敢直接說老虎,所以叫「大者」。
接著就對父親敘述了詳細的情況:「我剛剛被老虎吃掉的時候,非常疼,給老虎當差也很累。凡是新到的倀鬼,都要替換一個舊鬼來抬大網,舊鬼看到新鬼都很高興,那個大網非常重,是用來捉人的。」
又說:「咱們村裡被吃的都被老虎奴役,但是迎來送往,倒也不寂寞。被老虎咬死的人,不要做棺材,又抬網,又帶著棺材,更累。」又說:「現在某某也在這,也很想見見他的家人。」父親對村裡人講了這件事,村中受虎害的人能有五十多家,都來了,母親都用他們家人的語氣和各家屬一一告別,一天一晚上才結束。從此母親的病痊癒了。
【原文】淨圓和尚說:湖州金山下某家村一兒,年十五六,被虎食,其母憂思成病且篤。一日忽起坐,作其子聲,叫痛不已,且曰:「母勿過悲,此是兒大數也。」父問為誰,曰:「父不認兒耶?」父曰:「既是吾兒,何為憑母作崇?」云:「不敢,但念母思兒不置,適大某他去得閒,歸一慰母耳。」大某者,眾倀稱虎之號,不敢斥言虎也。父因問其詳,云:「初被傷,痛不可忍,且即有一重役。凡新倀至,令與一倀舁一大網,即脫一倀矣。舊倀見新倀,喜不勝,其網甚重,用以羅人而食者。」
且言:「此方被食者皆不得脫,俱受役於彼,彼若他往則送之,界來則群迎之,眾倀亦不寂寞矣。」又言:「被傷者切不可用棺焚之,既欲負棺,又欲舁網,甚苦。故山中人亦有禁例,不得用棺雲。」又言:「某某俱在,俱欲見其家人。」父幸呼來其父,遍語村中人,村中被害者約五十餘家,俱來會,則其母各作其人之言,相泣告語,一日夜始甦。媼病尋愈,卒無恙。時萬曆戊戍春事也。
沈見鬼
江南百姓沈某,世代居住在山陰的道路旁邊。那裡人對東嶽廟的祭祀非常重視,每年三月二十八大帝生辰的時候,全郡的奇人異士都匯集到一起祭拜,來往都要經過沈家的門口。
紹興乙亥年,有三個道士返回天台山的途中,在沈家門口休息。一個年齡大的衣衫襤褸,兩個壯年道士穿的很整潔,隨身都帶著乾糧。恰好沈某出來,他們就想要點湯泡乾糧吃。沈某弄了湯後,又給他們一些蔬菜和濁酒,三個道士非常高興。
吃完飯,老者對沈某說:「以後你會得眼病。」從腰間的小葫蘆裡倒出三粒藥丸,說道:「眼病發作的時候,就用此來治療。」沈某嘴裡答應著,心裡卻沒太在意。臨分別的時候,老者又道:「中秋節的時候,我還會經過這裡,你千萬要在門口等我,錯過了,就再也不會見面。」沈某還是答應著,沒往心裡去,進了屋子裡,也沒和家裡人說,把藥丸隨便放在佛堂的角落裡。
這年的夏天,沈某真的得了眼病,紅腫疼痛的厲害,吃飯睡覺都受了影響。看了很多醫生也沒有效果,才想起老道士的藥丸,但是忘了放在哪了。最後總算在佛堂的灰塵裡找到一粒。用水化開,點到眼睛上,馬上就感覺到疼痛減輕。第二天早晨,已經徹底痊癒。
他家離城十五裡遠,城外的石橋叫跨湖橋,兵亂時候,在這地方死了很多人。有一天沈某騎驢進城,中午時分回來,看到橋上橋下斷手斷腳,披髮流血的鬼魂成群結隊,奇形怪狀,看得清清楚楚。他被嚇得從驢上掉下來,爬起來,還是能看到那些鬼魂。於是不敢再看,趕緊往家跑。到家已經傍晚,又看到門前的水田裡也有很多鬼,就躲到屋裡,不敢出來。
過了幾天,又要進城,再看到鬼魂的時候,就不再像上次那樣驚慌,時間長了,也就漸漸不再害怕。慢慢的,人們知道了他能看見鬼,城裡有個韓總管,兒子也是死在那次兵亂裡,一直非常懷念。他把沈某找來詢問,沈某說:「我只是能看到鬼,卻不能召喚。」韓總管說:「我只是想讓你看看我兒子的魂魄還在不在。」領沈到了公子的房間,他看到有個年輕人站在那裡,他並不認識韓公子,說了那個鬼魂的樣子、衣著,果然不差。韓家人不由失聲痛哭。以後的日子,來找沈某的人絡繹不絕,所問的事情,大抵都和韓家一樣,於是人們把沈某叫做「沈見鬼」。老道士和他的中秋之約,沈某也忘了,好事的人都替他惋惜。
【原文】越民沈氏,世居山陰道旁。郡人奉諸暨東嶽廟甚謹,每三月二十八日天齊帝生朝,合數郡伎術人畢集祠下,往來者必經沉生門。紹興乙亥歲,三道流歸天台,以是日至門,少憩。一人老矣,衣服襤褸,二人甚壯,頗整潔,隨身齎幹糒及馬杓之屬。坐久,沈出見之,三人長揖求湯沃飯,沈並遺以蔬菜濁酒,皆喜謝。
畢飯,老者從容告曰:「子將有目疾。」解腰間小瓢,奉藥三粒,云:「疾作時,幸可用此。」沈唯唯。須臾辭去,復言曰:「中秋日當再過此,千萬候我於門,若不相遇,後不復會矣。」沈亦唯唯。置藥佛堂隱奧處,未嘗以語家人,亦莫之信也。夏六月,真苦赤目,腫痛特甚,寢食俱廢。凡可用之藥無不試,有加無瘳,始憶道人語,而忘藥所在。命遍索之,經日,得於佛堂塵埃中,取一粒,沃之以湯,銅箸點入眼,如冰雪冷徹腦間,痛即止,腫亦漸退。是夜熟睡,明旦起,雙目如常。所居去城十五裡,城外石橋曰跨湖,頃兵難時,多殺人於此。
一日,騎驢入城,過午而歸,經此橋,見橋上下被發流血者,斬首斷臂者,三兩相扶,莫知其極,奇形異狀,毫毛不能隱。驚而墜,迨起,復見之如故態。且驚且走,不敢開目,比至家,日已晡。暮出舍前,見田間水際亦如是,大怖而還。過數日,又入城,其歸差早,於前所見儼然。但正心澄念以待之,悸魄稍定。自是常有所睹,漸不加畏。
鄉人頗知其事,多往訪焉。韓總管喪愛子,念之不忘,召問沈,沈云:「小人但見鬼物耳,若追召遣,逐不能也。」韓曰:「吾正不為此,但恐兒魂魄尚幽滯,煩君一觀之。」引詣昔所居。沈初不識,具言容貌舉止,所衣之服,與生時了不異,立於室中,韓舉室大慟,其後問者不可以縷數,大抵皆如韓氏事,遂呼為「沈見鬼」。五年之後漸無所睹雲。所謂道人中秋之約,竟忘之矣,好事者為惜之。《夷堅志》
張提轄子
張提轄是四明人,任滿回鄉,夜泊在宜興驛前。當時是夏天,張有個兒子二十多歲,獨自住在船頭的艙裡。那天晚上月明如晝,四更天的時候,婢女們忽然喧譁起來,說暗中有手在船艙中摸索,又說甲板上有拉扯掙扎的聲音。張驚起,大聲呵斥丫環們,才安定下來。他懷疑有強盜,就把船夫們喊起來,巡查了一番,沒發現什麼異常,就又回到了船艙。
這時,僕人發現他的兒子卻不見了,呼喊沒有回應,點起燈籠尋找也沒有結果,也沒人看到他外出。全船的人都惶惶然,直到天亮。對岸也有泊船的人遠遠地告訴他們:「昨晚看到你們船的甲板上,站著十幾個高大的人,好像在找什麼東西,不一會兒,有十多隻大長胳膊從水裡伸出來,把一個人拖下了水。」於是,張提轄找人下水打撈,果然找到了兒子的屍體。
【原文】提轄左帑張朝奉遜,四明人。始改秩知常州晉陵縣,任滿挈家東還,夜泊宜興驛前。時正暑,張有子年二十許,獨與之寢於舡之頭倉。是夜月明如晝,四鼓後,婢輩忽若驚魘,譁言暗中若有人手叢雜捫索之狀,又聞舡背亦如拿攫之聲。張驚起,呼叱,久乃定。即開舡門出立舷邊,號召舟子輩,蓋疑其盜也。已乃還寢,則不見其子,呼之不應。明燭索之,無所得。詰舡外人,初未嘗見其出。舉舟惶駭,擾擾以至天曉,對岸有泊舟者遙謂舟人曰:「我曹夜寢舡背,約四鼓時,忽見彼舡背長大人十數,若有所求索,俄有長臂大手十數出水中,共捽一人入水矣。」乃使人沒水求之,得其屍焉。(同年陳子榮宗丞說)
《睽車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