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早晨,秋風無情襲來,樹葉紛紛落下,看著地上的片片黃葉,心中頓覺悽涼。
我不假思索地拿起掃帚,準備去清掃庭院的落葉時,又不由自主地朝東牆瞥了一眼,目光再次停留在那條老扁擔上。它微微地斜靠在牆角,光溜溜的、靜悄悄的,它就是我的父親曾經用過的扁擔,也是我的父親當年挑起生活重擔的見證。
說起扁擔,上年紀的人都不陌生,並且對它有著特殊的感情。它是一種既能肩挑又能手抬的農具,更是人們勤勞和智慧的結晶(充分利用了槓桿平衡的原理)。
扁擔是用硬質木頭或竹子製作的,它扁扁的、長長的,兩邊有結實的繩索和掛鈎。它看起來就像直挺挺的「一」字,有的稍微上翹像個月牙兒。在過去那交通不便的艱苦歲月裡,人們常常用它來搬運東西(如挑水、挑柴草、挑糧食,挑百貨等),比純粹的肩扛手提要省力得多。挑夫根據所挑重物和自己的體力,選好重心挑起來,晃晃悠悠又穩穩噹噹,咯吱咯吱的響聲像極了勞動的號子。
自打我記事以來,這條扁擔就一直在父親的肩膀上。母親曾對我說:「孩子啊,你就是這條扁擔養活的啊,可千萬別忘了這條老扁擔。」當時我年幼無知,不懂其中深意。後來從母親的訴說中才懂得了當年生活的不易,知道了在鳳翔的東北邊,有個麻夫村(位於麟遊縣最西部,地處鳳、麟、千三縣交界地帶,早在隋唐時代麻夫古鎮就是絲綢之路館驛),那裡土地廣闊,物產豐富,我們村裡不少男人便挑著扁擔,翻山越嶺去麻夫站、酒房、花花廟、北裡鎮等地方去販糧。當時,沒有架子車,人們都用扁擔挑,這條老扁擔起了很重要的運輸作用。
據母親回憶說,她生我們兄妹三個的那幾年,就是在國家三年自然災害前後,家裡異常貧困,為了解決一家五口人的溫飽,作為一家之主的父親不得不一趟一趟地去北山挑高粱或玉米,母親把父親挑回來的雜糧用石磨子碾碎,然後拌成稀糊糊餵我們三個喝。
母親對我說,1962年秋天的一天晚上,她抱著哥哥坐在門前,望眼欲穿地等著父親的歸來。過了好久好久,父親終於回來了!豈料父親一進門,二話沒說便趴在了床上,嘴裡有氣無力地哼哼著。母親趕忙放下哥哥,幫父親脫了上衣,看著父親肩膀上深深的、紅紅的扁擔印痕,母親難過地哭了。她用熱毛巾輕輕地敷著父親的臂膀,父親卻疼得大聲呻吟,雙腿還一個勁地往外蹬。母親拿走毛巾一看,父親肩膀上的那兩塊竟然就破了,粘在了毛巾上,肩膀立刻湧出鮮紅的血水。母親形容說,那血就像紅燭的燭油,染紅了整條毛巾。母親含著淚水,又去茅草灶房裡拿出兩個麩皮餅(把用小麥的麩皮做的餅)遞給父親,父親大口吃著,連聲說:「好吃,好吃,這個到口酥真好吃。」
從那天以後,父親日日夜夜帶著那條扁擔,獨自一人或與村民相約,去磚瓦窯、去煤場、去北山、去麟遊,去秦嶺……不過肩膀不再破了,而是結了厚厚的一層繭。
流逝的歲月鎖不住塵封的記憶。屈指一算,父親離世已三十多年了,他老人家用過的這條扁擔,我視為珍寶,一直存放在牆角。雖然扁擔已經嚴重變形,並且上面已千瘡百孔,但由於我的撫摸或擦拭,居然一塵不染、平平滑滑。
今天早晨我看見這條扁擔,彷佛又見到了父親。他仍然穿著那雙破爛不堪的黃軍鞋,沿著泥濘的鄉間小道,挑著兩袋沉重的東西,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