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媛媛
白浪就是白浪,絕不只是郎平的女兒。
在近期熱映的《奪冠》中,白浪飾演了自己的母親郎平。談起這段神奇的經歷,她對《環球人物》記者說:「體會到一種神秘感,特別難解釋。」
「在拍1981年中日世界盃大戰後頒獎儀式」那場戲的時候,片場(和當年的賽場)簡直一模一樣,一到片場就像穿越到了80年代一樣。」
為了演好青年郎平,白浪研究了很多母親當年比賽的視頻,「要觀察得更細一點」。
拍攝時,她和隊友一起穿著當年中國女排的隊服,「戴著(模仿)媽媽髮型的頭套」。等候樂隊試音的時候,《義勇軍進行曲》奏響了。
白浪說:「不知道為什麼,我聽著聽著哭了,看著國旗升起,我自言自語:『媽媽,我終於明白你為什麼這麼愛中國女排了。』」
· 2020年9月23日,白浪在北京接受本刊記者專訪。(本刊記者 侯欣穎 攝)
收到出演青年郎平的邀請時,白浪正處在疲憊期。
那天,在美國舊金山,她工作到很晚。夜裡開車回家時,她收到陳可辛導演發來的郵件,第一反應是:「不可能,肯定不會去演,因為我不是演員。」她以為,接下來的事情很簡單,直接跟導演說我不演電影就行了。
但沒想到,接下來是劇組的「狂轟濫炸」。劇組不停地發出邀請,嘗試用各種理由去說服白浪,弄得她都有點不好意思。最終,導演陳可辛的一句話說服了她:「浪浪,演你媽媽年輕的時候,沒有人比你更合適。」
於是,白浪下決心接受任務。挑戰正式開始。
劇組專門派了一個表演老師到舊金山給她上課。每天晚上,工作了一整天的她身體和精神已經很疲憊了,但還要打起精神上表演課,讓自己專注。除此之外,她還要讀劇本,做各種準備工作,這些都和她的專業一點不沾邊。
·在電影《奪冠》中,白浪穿著老女排的隊服,戴著模仿媽媽髮型的頭套,重走母親做運動員的路。
「我真的可以演戲?」白浪根本沒時間想這個問題。每天上完課,「說聲謝謝老師,趕緊回去睡覺,我太累了」。直到最後一次上課,她試演了劇本裡「摸高跳」的那場戲,才有一點感覺。陳可辛看到錄像也說:「她確實是可以的!」
然而,這段經歷帶給她最大的挑戰還不是演技,是減肥。「如果你不減肥,就不太像你的母親。」陳可辛的這句話是壓力,也是動力。
白浪在美國長大,卻有個「中國胃」。提到中餐,她聲調都高了:「太喜歡吃東西了,中國所有的東西都特別好吃!火鍋、烤鴨、酸辣粉……」但最終,她還是成功減重30斤。
後來進了劇組,白浪依然每天面臨新的挑戰。某些時刻,她覺得拍攝壓力大到難以忍受。
比如「年夜飯之前的訓練」這場戲。戲是在夜裡拍的,吃「年夜飯」之前,女排隊員們要在地上做「排球翻滾」這個動作。地板很老舊,砸過一些釘子,坑坑窪窪的。很多演員在拍攝前把棉花塞進褲子裡,以保護胯骨。但白浪決定不塞棉花,她想感受一下母親當年在地板上翻滾是什麼感覺。結果,這個感覺是難以描述的疼,「真疼」「特別疼」。那天晚上,她生生滾掉一塊皮,現在後背上還有一塊大的疤痕。
現在,電影殺青將近一年,白浪也慢慢體會到自己的一些改變。「更有信心,更勇敢,意識到我能做到的事情比我想像的要多。認識了更多的朋友,更懂得珍惜和感恩,拍那部電影的時光不可能再有了,現在只剩下美好的回憶。受過苦、受過傷,但也因此更了解媽媽,我重走了媽媽做為一名運動員的路。好像,也找到了自己。」
郎平和白浪拍攝過一個短片《想不到》。片子的開頭,白浪自白:「想不到他們會讓我扮演你,而我好像並沒有那麼了解你……」片子的最後,白浪說:「你身上有那麼多我想不到,但我卻越來越像你,你的倔強、堅持、不顧一切……我不一定會像你一樣偉大,但我會像你一樣勇敢。」
白浪以前也學過排球,高中校隊裡,她與母親一樣,都是負責主攻位置。
和我們講起學排球的經歷,她的眼神特別亮:「一開始學排球,我就挺喜歡的,一上來打得也挺好,可以這樣說,挺協調的,我之前也做別的運動,也有這種運動的技巧。」後來,她在一些俱樂部裡打過球,隊友對她很欣賞。
·白浪(左三)在學校校隊打的是主攻位置。
記者問白浪:「想過去做職業排球運動員嗎?」
白浪回答:「當然想過了,我在幾個俱樂部訓練過,也和北京隊、恆大隊有過接觸,知道當專業運動員會過什麼樣的生活。」
記者接著問:「後來為什麼沒有成為職業排球運動員?」
白浪繃不住笑起來:「因為我還是打得不夠好。而且,當專業運動員其實特別苦。」
雖然沒有成為職業排球運動員,但她對排球的愛並沒有減少。18歲那年,白浪的暑假只有一個月,郎平想帶她到雲南、西藏旅遊,但是她說:「媽媽,這個暑假我只打排球。」於是,郎平陪著女兒在北京某訓練館參加訓練。
郎平也是北京隊走出來的,看到女兒訓練,她想到了自己當年的訓練環境:「跟女兒一樣大,18歲,只是那時候比現在的環境差很多。我們在先農壇訓練館訓練,籃球一個館,手球一個館,男女排球共用一個館,如果男排上午練,女排就下午練,這麼倒著來。」
·《奪冠》裡,白浪重現了母親年輕時訓練的場景。
過去白浪參加排球比賽時,有人跟她說:「我是你媽媽當時的隊友。」「我是你媽媽的fans(粉絲)。」白浪問郎平:「媽媽,為什麼人家都認識你?」再後來,白浪聽別人說:「你媽媽是我們那一代的英雄!」她不解,回來問媽媽:「為什麼她們說你是那一代的英雄?」
郎平從不刻意給女兒講自己的過去:「我覺得沒有必要,她長大了,如果感興趣,她自己會去了解。」
沒想到多年之後,因為接拍《奪冠》這部電影,白浪不僅了解了媽媽的故事,還重走了一遍媽媽年輕時的路。
面對《環球人物》記者,白浪說:「我媽媽知道,她現在是我心中的偶像,是我的榜樣。」
記者問:「對你來說,排球意味著什麼?」
白浪說:「太愛了!排球給我無盡的歡樂和快樂,給我帶來了堅強、勇敢,也教會我團隊意識和集體精神。當然,做運動員,一到了球場,就一個想法,要贏。」排球對她來說,還是一種陪伴。「三四歲的時候,母親是教練,我就在球場旁邊玩。長大後,也打排球。」「過去,中國女排的隊員都是阿姨。現在,中國女排的隊員都是姐姐和妹妹。」
仔細聽,就能聽出白浪說普通話帶了點北京腔。再聽她講,就會發現她身上有很深的北京印記。她說自己特別喜歡北京,因為「姥姥做的飯特別好吃」。
五六歲時,白浪和表姐在夏天晚上拿一個冰桶去買冰棍。「有一種大紅色的冰淇淋,特別好吃。還有其他的,紅豆沙的、綠豆沙的、奶油的,各式各樣。我們就把冰桶裝滿帶回家。」那時候,白浪姥姥家就在國家體委附近,離天壇特別近,她喜歡去天壇走走路。再大一點,她就去什剎海訓練館和北京隊的朋友打球。
在北京,郎平經常到秀水街購物,「因為大商店太貴了,小孩子興趣變化特別快,當時什麼東西比較時髦她就想買什麼」。白浪曾在一家小店看上一條牛仔褲,老闆要價200塊人民幣,白浪給母親暗示:「100塊。」
「我給你的價是實實在在的,沒有要高價,你也知道這裡的價格。」
「200塊太貴了,將近30美金了,在國外,這個價也很貴。」
「我們這的價格已經很低了,150吧!」
幾個回合後,母女倆走出了門,老闆追出來:「過來過來,交錢吧!」
郎平被誇會砍價,但白浪說:「經驗是慢慢積累的。我們掙錢挺不容易的,都是辛苦錢。」
郎平從國家隊退役時工資是50多塊,「1984年奧運會冠軍拿了7000塊,當時是很高了,但也就這些收入了,別的沒有」。之後她到國家隊當教練,一個月的工資是1200塊,扣完稅,交了夥食費,剩下900多塊錢,到40歲左右才買得起房子。「其實很緊張的,不富裕。」
關於這個話題,白浪很坦然,她依然樸素,愛穿運動衣牛仔褲。她跟記者說:「生活裡最重要的還是家人。」
白浪兩歲多的時候,郎平回國執教中國女排,母女有很長一段時間處於分離狀態。
當時的中國女排,經歷新老交替、青黃不接,成績跌落至谷底。大家想到了正在海外打拼的郎平。
接到領導的電話,郎平很糾結。一方面,她在國外的生活才剛剛穩定;另一方面,女兒還這麼小,就這樣放下孩子?她曾回憶說:「我回來的時候,猶豫了很久,從來沒想過我可能去帶國家隊,為了生存,我就覺得要帶個大學隊,壓力也不大。我想終於可以平平穩穩地生活了,想安安靜靜生活一段時間再說。」幾番猶豫,那年春節過後,她還是回國了,她不希望中國女排這個旗幟在國人心中倒下。
於是,就有了短片《想不到》裡的一幕,小小的白浪流淚望著母親離去的身影:「想不到,對你來說,還有比我更重要的事情。」郎平說:「想不到,我會那麼不捨得,每次分離都不敢回頭……」
·白浪和母親郎平的日常生活合影。
有了分離,她們更加珍惜在一起的日子。在比賽間隙、在訓練間隙,人們經常能發現郎平抱著一個小女孩,那是白浪。
不過,即使經常分離,郎平也沒有放鬆對女兒的教育。
2010年6月,在美國洛杉磯,白浪的高中畢業典禮上,郎平盛裝出席。在學校沒有把中文開設為第二外語時,白浪學的是西班牙語。郎平推薦她學中文:「女兒,西班牙語太好學了,媽媽我學義大利語都是自學的,你一定要學中文,中文難。」有時候,走在路上,郎平帶著白浪讀一些路標識字,「建國飯店、東風賓館、麥當……」白浪反應了一會兒:「麥當勞!」
有時候,倆人有點像姐妹,白浪給郎平塗指甲油,互相打趣:「白浪給自己塗的是藝術品,我這個就湊合堆上得了,簡單糊一層就完了。」「但我弄得挺好的!」「嗯,對,主要是技術比較熟練了。」母女倆又哈哈笑起來。十幾歲時,白浪曾問郎平:「媽,咱這家太大了,你什麼時候結婚?」郎平被嚇了一跳。但有人問道:「你希望你媽有男朋友嗎?」白浪回答:「我媽高興就行。」「都看我媽,我不給她壓力。」
現在,有時候在機場分別,白浪故意跟母親說:「我走的時候,不會往後看的。」郎平笑道:「我們(跟家人)也就走了,你以為我們會看你啊!」真分別了,只見白浪拖著行李,手持護照,一步一回頭。而郎平站在那裡,一直看著,直到她的背影消失。
這就是白浪,有了自己的事業,有個性,活潑開朗,很有魅力。她在母親的注視下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