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雅鳳】 當代滿族小說中的民俗文化書寫 ——從老舍《正紅旗下》到朱春雨《血菩提》

2021-02-07 河北民族師範學院學報


(二)重信講義

滿族族群依靠高超的騎射技巧和健壯的體魄,從大自然中攫取現有的動植物資源作為食材,確保了本民族的生存和延續。外在生活環境的嚴酷,迫使滿族多以集體為工作單位。人們互相依靠信任,彼此合作,共同獲得生存資料。在這一過程中,重信講義的民族性格表現得愈加明顯。

朱春雨《血菩提》中集中描繪了三件事,凸顯了巴拉人的信義。一,聾子大伯答應成全隗寡婦的心願,不惜拼著被熊吃掉的危險,進山獵熊。在頭皮被熊撕了一半的生死關頭,惦記的還是讓「我」幫他殺掉熊。「我」完成他的交代後,聾子大伯長籲一口氣,嘆到心願已了。二,關德作為抗聯支隊的小隊長,受命獨自尋找鬍子關東鷹,也就是小時候的玩伴趙光宗,促成雙方聯合起來共同救出首長的行動。從雙方的階級立場上考慮,他怕因為自己害了朋友,他並不想去。可是他仍然要去,因為他答應了支隊長。「我可不能不講信用。沒有信用的巴拉人是狼,不是巴拉人——祖訓上這麼說。」[4]151他要在雙方都得到承諾的情況下完成這次任務。三,正因為滿族對於「信義」看的極為重要,所以對於背信棄義人的懲罰也尤其嚴酷。狐狸原本是關東鷹的手下,在關東鷹的領導下抗日。但後來卻投靠了日本人,因而受到了「看天」的刑罰。「看天」是鬍子幫裡最殘酷的刑法,他的屍體停留在半空中,「他是被一顆扳彎了削掉了樹冠的細樹幹挑在半高裡的,那削掉了樹冠的細樹幹上端插進了他的肛門,他像個糖葫蘆串最上頭的一粒山楂被穿起來。」[4]312「遠遠看去像一隻伸開四肢的蛤什蟆」。[4]313

「信義」熔鑄在滿族人的血脈之中,是滿族人性格特徵的重要內核。巴拉峪中「喝血酒」的古老結盟儀式,就是這一觀念所生發的具體體現。入關後的京旗滿人將關公視為重要的神祇加以供奉,亦是因為關公在漢文化中是「義」的化身,才被他們納入到自己的神譜之中。

(三)懦弱閒散

「自然生態條件的變化往往會引起民俗所處的生態位的變化,當這種變化發生時,民俗的內在機制一般會進行適應性調整。」[1]21還在與自然鬥爭的巴拉峪人保留了身體裡的血性,但偏安京城的八旗子弟地處中原腹地,在旗餉制度的保護下,逐漸變得懦弱閒散。「二百多年積下的歷史塵垢,使一般的旗人忘了自遣,也忘了自勵。我們創造了一種獨具風格的生活方式:有錢的真講究,沒錢的窮講究。生命就這麼沉浮在有講究的一汪死水裡。」[5]312

他們對生活的「講究」主要體現在對衣食住行、吃穿用度各個方面都變得精細有格調起來。《正紅旗下》中大姐的公公「雖是武職,四品頂戴的佐領,卻不大愛談怎麼帶兵與打仗。我曾問過他是否會騎馬射箭,他的回答是咳嗽了一陣,而後馬上又說起養鳥的技術來」,[5]303他如此痴迷於養鳥鬥蛐蛐的事情,以至於一說起來便忘了時間。「他似乎已經忘了自己是個武官,而把畢生的精力都花費在如何使小罐小鏟、咳嗽與發笑都含有高度的藝術性,從而隨時沉醉在小刺激和小趣味裡。」[5]304「無論冬夏,他總是提著四個鳥籠子,裡面是兩隻紅頦,兩隻藍靛頦兒。他不養別的鳥,紅、藍頦兒雅俗共賞,恰合佐領的身份。」[5]302甚至做出了「用半年俸祿換了一隻雪白的麻雀」這樣的荒唐事。大姐夫則是個不會騎馬的驍騎校,日常唯一牽掛的事情就是他的鴿子,甚至肯為了鴿子豁出命去。在大姐夫看來,會享樂是很值得自豪的事情,「咱們旗人,別的不行,要講吃喝玩樂,你記住吧,天下第一!」[5]356「生活的意義,在他們父子看來,就是每天要玩耍,玩得細緻、考究、入迷。」[5]308不僅滿族傳統的騎射技藝在他們身上已經消失,就連最起碼的勞動也絕不可能,「咱們旗人,但分能夠不學手藝,就不學!」福海二哥因為學了油漆匠的手藝,受到了人們的譏諷。

面對旗人的墮落,老舍先生借福海二哥之口說出了自己對於族性的反思,「怪不得英法聯軍直入公堂地打進北京,燒了圓明園!憑吃幾份兒餉銀的寡婦、大羅鍋、大瘸子,和像大姐公公那樣的佐領、像大姐夫那樣的驍騎校,怎麼能擋得住敵兵呢?」[5]327旗人已經成為一個個靠朝廷和祖輩的蔭封供養,不思進取的「閒人」,共同奏出了一曲民族墮落的哀歌。


三、滿族習俗與民族認同


「民族,從本質上而言,它是一種想像的政治共同體,而並非具象的物質存在。它是想像的,因為即使是最小的民族的成員,也不可能認識他們大多數的同胞,和他們相遇,或者甚至聽說過他們,然而,他們相互聯結的意象卻活在每一位成員的心中。所有比成員之間有著面對面接觸的原始村落更大(或許連這種村落也包括在內)的一切共同體都是想像的。」[8]6人們處身其中,並不清楚自己民族中的其他人到底以一種什麼樣的生存狀態存在,想像成為他們填補內心對於民族理解空白的手段。在他們的心目中,整個民族是一個巨大的整體,而自己則是民族共同體中的一員。滿族,既是滿族族群內部個體人員的身份象徵,又可以被視為存在於滿族成員想像中的一個抽象的民族共同體;而將二者進行有機整合的關鍵在於民族認同。

民族認同的關鍵在於民族習俗。滿族民俗的穩定性,使得其自產生以來便不斷被「文化持有者」所因襲和傳承。老舍《正紅旗下》與朱春雨《血菩提》中對於滿族習俗的描寫既是個體的、具象的,對於人們日常生活習俗的不厭其煩的描寫,展現了巴拉人與京旗滿人兩個滿族群體的生存狀態;同時也是群體的、抽象的,集中表達了滿族族群經歷了上百年的歷練後所形成的本民族特有的精神情感,即《血菩提》中的薩滿爺張吉喜、聾子張九十三大伯、鬍子關東鷹等人身上所表現出的勇敢無畏、質樸淳厚。滿族習俗文化不僅是人類群體性文化心理結構的具體展現,也是血緣、宗法、政治等多重因素的想像共同體的綜合體現。總的來說,就如勒南所言,「民族的本質是每個人都會擁有很多共同的事物,而且同時每個人也都遺忘了許多事情。」[8]p6各種各樣的滿族習俗在傳承的過程中,所折射出的是滿族群體的集體記憶,即「人們在生產實踐和社會生活中所創造的一切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以信息的方式加以編碼、儲存和重新提取的過程的總稱。」「它是人作為實踐主體對歷史地形成和發展起來的主體能力和本質力量進行確證、保存、佔有和延續的內在機制。」[1]p190滿族人將這些集體記憶構建成為一個完整的體系,並藉由滿族代代傳承的日常生活、社會禮儀以及民間信仰等各種各樣的滿族習俗展現出來,藉此拉近個體與民族共同體之間的距離。通過文化的相似性、語言的統一性、歷史來源的一致性等增強滿族民眾的民族認同感。

《血菩提》中的巴拉人,世代生活在長白山密林中一個名叫「巴拉峪」的村子裡,與世隔絕,過著滿族原始的漁獵-採集生活。他們是沒有被努爾哈赤徵服的女真人的後代,是一個孤獨的小天地。雖然不屬於滿洲的一員,但是其傳承的滿族習俗卻將他們都劃入了「滿族」這一民族共同體中。「我」,一個「烏蘇氏」的滿族人,初次來到巴拉峪便碰到了送葬的隊伍,「霧雖濃,淹不沒高挑的一幅引魂幡,三尺長的紅布綴著三角形的黑幡頭,輕輕擺動著標示生命的另一種存在,界定一個人的肉體限度,於是這個肉體從無到有又還原為無。……那引魂幡告訴我,死的是滿族,按我故鄉的習慣叫法,是旗人。下葬時候,死者的親屬將拼命去撕扯此時莊嚴高擎的引魂幡,把一塊幡補丁縫到孩子衣服上,據說可以驅鬼闢邪。我敢說我的幼年佩戴過這種靈物,不然不會發達得畜生般健壯並活到今天。」[4] 7對於巴拉峪而言,「我」是一個同屬於滿族的「外鄉人」。但是相同的民族習俗卻使得「我」明白他們這些民俗行為背後所承載的文化意蘊,拉近了「我」和這塊土地的距離。


相關焦點

  • 一部未完成的巨著:老舍先生的《正紅旗下》
    《正紅旗下》仿佛有一種象徵意義,它那沒有寫完的命運,就像老舍先生本人一樣,也沒有走到盡頭,是突然中斷的,悲劇一般地戛然而止。《正紅旗下》是老舍先生的自傳體長篇小說,寫了十一章,八萬字,手稿有一百六十四頁,剛剛寫到主人公「我」不到一歲。老舍先生的寫作生涯是以創作長篇小說開始的,中間轉為創作戲劇劇本,最後,又回歸到長篇小說,中止在《正紅旗下》上。
  • 舊時滿族為什麼分為上三旗下五旗
    到後金建國的前一年(1615年),由於統一過程中人口數量繼續增加,又在原來四旗的基礎上擴編為八旗,並建立完善的組織體系。早年所建的四旗的旗幟都是一種顏色,即「整色」或「純色」,所以叫整黃旗、整白旗、整紅旗、整藍旗,新增加的四旗都是在原有旗色之外鑲上不同的顏色,即黃、白、藍三旗鑲紅邊、紅旗鑲白邊,分別稱為鑲黃旗、鑲白旗、鑲紅旗、鑲藍旗。
  • 老舍筆下的遺風陋俗:前行之礙與精神重負
    老舍在其作品中呈現出民風陋俗,揭示陋俗產生的社會原因,針對民族的弊病,尋找一條易於民族發展之路。老舍是北京民俗文化的欣賞者、接受者以及表現者,同時老舍也清醒地認識到民俗文化中的落後因子,老舍對民俗文化中落後的因素進行批判改造,只有這樣,民俗文化才能發揮建設與創造的重要作用。老舍客觀地表現北京風俗文化,做出了自己的價值判斷。
  • 土家族民俗事象的影像書寫與文化迷思——基於電影《1980
    土家族民俗事象的影像書寫與文化迷思——基於電影《1980年代的愛情》的文本分析羅翔宇,彭 晨(湖北民族學院 文學與傳媒學院,湖北 恩施 445000)摘要:人類進入媒介社會,電影為民俗事象通過影像敘事實現民族文化的現代傳播提供了有效路徑。但是,民俗事象在電影中的呈現也必然會受到電影敘事框架的影響和改變。
  • 老舍在英國:幫朋友翻譯《金瓶梅》
    老舍的三部小說  老舍先生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叫《老張的哲學》,寫於1925年,發表在上海的《小說月報》上,連載了半年,由1926年7月到當年的12月止,開始時署名舒慶春,從第二期起改用「老舍」筆名。這一年他二十七歲。
  • 老舍作品的忠實擁躉者斯琴髙娃!
    作者:老舍老舍(1899年2月3日—1966年8月24日),男,原名舒慶春,北京滿族正紅旗人。
  • 【人文素養】老舍京味小說《離婚》賞析
    一直到1924年,老舍始終生活在北京市民社會中間,他非常熟悉北京市民生活,喜歡市井中流傳的戲曲和說唱藝術。這種生活經歷成為老舍日後小說創作的重要生活資源和情感資源。1924年老舍到英國倫敦大學東方學院任教,並開始小說創作。1926年發表第一部長篇小說《老張的哲學》,隨後又創作了《趙子曰》(1926)、《二馬》(1926),初步顯示了老舍幽默才華。當時有人把老舍稱為「笑王」。
  • 大連第一家滿族文化博物館體驗餐廳,吃了滿族菜,超滿足~
    可以說,這裡處處是歷史,件件陳列皆有文化淵源。如果說是龐大的文物陳列讓趙記老鋪的變成了博物館餐廳,還不如說,這裡時時處處展現出來的禮儀文化,才真正讓我們穿越到了滿族文化興盛的年代。這裡的包間名字都以八旗命名:你可以在正紅旗的包間裡會友,也可以在鑲黃的包間裡小聚。
  • 烏拉特民歌中的民俗文化探析
    這些民歌風格雖各不相同,它主要受近鄰鄂爾多斯民歌和地方文化多樣性的影響而唱腔有所不同,由此體現的民風民俗是怎樣的?下面我們進行深入的挖掘和剖析。  本人試圖通過挖掘和分析烏拉特民歌中的民俗文化,即物質民俗、精神民俗、社會生活民俗,提高民族文化認同感,豐富和發展民歌文化研究領域。
  • 99%中國人不知道 這些明星居然都是滿族
    )中國滿學會、滿文書法研習會門戶網站——吉祥滿族,2002-2015年  鈕鈷祿平  郎平和鈕鈷祿朗應該是同支,滿族正紅旗。  舒穆祿慶春  也就是老舍,近代中國文學領袖級人物。文章轉載自網絡如果您喜歡本文,喜歡老北京文化、滿族文化。請點擊右上角按鈕,分享給您的朋友!
  • 老舍作品的語言特色是:北京趣味、白話、幽默感、獨特風格
    在他的作品中,充滿著北京具有獨特的地方特色。一是濃鬱的鄉土氣息。在老舍的作品中,最常見的場景是北京的小胡同,天橋雜耍,無論是建築還是民俗都顯示出充滿著北京獨特的地方氣息和地域特色。二是深厚的傳統文化。作為文明古國,中國有著悠久的文化遺產,歷代的北京As古都吸收了這種文化沉澱的養分。
  • 老舍:一位文學巨擘,用筆為中華民族繪出了一部精神畫卷
    這群人的婚姻糾葛,皆以在百無聊賴中維持現狀、息事寧人而告終,因為他們跟敷衍苟且的文化基因離不了婚。老舍透過這些灰色小市民的悲喜劇,深刻揭示出造成國人靈魂平庸、卑瑣的根源,是近代壓抑性文化吞噬著民族的生命活力。
  • 老舍的創作與基督教(附電影《離婚》)
    二   由於老舍對教會生活十分熟悉,他在小說創作中,極為生動地描寫了諸多基督徒的生活,刻畫了不少基督徒的形象。《二馬》中的伊牧師、《正紅旗下》中的牛牧師是老舍著力刻畫的外國傳教士形象,老舍用溫婉的諷刺筆調針砭了洋牧師的虛偽卑劣。
  • 遼寧撫順赫圖阿拉村:民俗文化遊激活這裡的綠水青山
    ,來到我們村,你能體驗到獨具特色的滿族民俗田園生活。  展示民俗特色發展文化旅遊  赫圖阿拉村村委會制定了以滿族民俗文化為核心、開發滿族特色旅遊產品的鄉村旅遊規劃,因地制宜打造「龍頭企業+農戶聯動」的創新模式,注資設立了民俗旅遊產業發展有限公司,帶動一、二、三產業融合發展,讓一產圍繞旅遊提升,二產支撐旅遊做強,三產融合旅遊延展。
  • 創傷中與老舍的特別相遇
    在這個特殊的年份,經歷了辦與不辦之間的糾結,老舍戲劇節從金秋到歲末用八部兼具文學性與戲劇性的本土作品,和「我在現場」「IATC劇目導賞」「走進老舍筆下的戲劇場景」等主題活動,完成了一次城市性格塑造的舞臺建構。
  • 第六屆天橋小年文化廟會啟幕 展北京特色年俗
    第六屆天橋小年文化廟會啟幕 小新 攝中新網北京1月18日電 (記者 高凱)「二十三糖瓜粘,灶君老爺要上天」,17日晚,北京第六屆天橋小年文化廟會暨老舍京味兒文化節熱鬧啟幕。據民俗專家介紹,從小年開始,實際上已進入過年節奏,而春節廟會是一種承載和傳播民間文化的有效形式,過年逛廟會已成為京城百姓不可或缺的娛樂休閒活動。從2015年到2019年,天橋小年文化廟會暨老舍京味兒文化節,已成功舉辦五屆,其間,北京曲劇展演、北京風俗非遺文化產品展賣及民俗講座等活動,展示了較為完整的北京地域文化內容。
  • 吉林市龍潭區~滿族民俗風情濃鬱,第二松花江半環繞歷史文化誦讀
    龍潭區屬中溫帶大陸季風氣候,四季分明,年平均氣溫3℃--5℃,降水量650--750毫米,無霜期130天。龍潭區水系發達,第二松花江呈半包圍狀環繞龍潭區,流程58公裡。龍潭區森林覆蓋面積廣,是後備森林資源基地,主要樹種有樟子松、長白落葉松、胡桃秋、柞樹、楊樹、水曲柳等。
  • 老舍與新文學的雙贏,老舍的大眾文化意義
    老舍之所以能以不同於其他文豪的風格而與新文學雙贏,應該說,他文字裡的大眾文化意義功莫大焉。老舍如此"亮眼",是值得我們深思並總結的。1.老舍,特立獨行的大師"五四"新文學的三巨頭,魯迅、郭沫若、茅盾,身份標識為新文學的"開創者"。
  • 劉巖︱雙雪濤的小說與當代中國老工業區的懸疑敘事
    以《平原上的摩西》為中心,參照相關工業城市空間,細讀雙雪濤的小說文本可以發現,在新語境下對老工業區歷史記憶的對話性重建是懸疑的直接起源。在當代文藝介入老工業區「鏽帶」化歷史過程的最初時刻,工業廢墟的直接呈現便是本雅明意義上的歷史寓言書寫。隨著老工業區被納入消費社會的空間生產,廢墟表象被資本邏輯的霸權敘事重重編碼,懸疑這一懸置霸權符碼的表意實踐,成為使歷史重新寓言化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