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路:我是如何寫作讀水滸系列的

2021-03-02 王路在隱身

這是鳳凰新聞客戶端主筆沙龍第六期內容節選。

1、

《水滸》是個老生常談的話題。老生常談,意味著極難寫好。

《紅樓夢》第六十四回,林黛玉做《五美吟》,薛寶釵評價說:「做詩不論何題,只要善翻古人之意。若要隨人腳蹤走去,縱使字句精工,已落第二義,究竟算不得好詩。」

古人喜歡詠史。但最值得題詠的史材很有限。一個王昭君,千百年來有很多人詠。杜甫「一去紫臺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十分好,而且最容易想到。王昭君之所以令人感嘆哀婉,就是這種情愫。但杜甫既已開筆,別人就不能再「獨留青冢向黃昏」了。

歐陽修「耳目所見尚如此,萬裡安能制夷狄」,說皇帝連身邊的人都如此缺乏了解,哪有萬裡之外的遠見呢。這當然沒有杜甫的好,因為人們最關心的是王昭君,不是皇帝。但杜甫既已關心過王昭君,歐陽修再關心她,就落杜甫的後塵,沒有存在的意義了。他轉換視角寫皇帝,也能自出新意。

到後來的王安石,既不能同於杜甫,又不能同於歐陽修,他寫「意態由來畫不成,當時枉殺毛延壽」。單從意思上論,其實是沒啥道理的。意態畫不成,相貌還是能畫成的。不過,他的視角又有轉換,從王昭君、皇帝身上跳開,轉向毛延壽,因此也能獨出心裁。

到了曹雪芹,能騰挪的空間更小,只好「君王縱使輕顏色,予奪權何畀畫工」。單就詩而論,水平是每況愈下的。但就難度而論,卻是越來越不易。所以,懂詩的人自然會肯定歐陽修、王安石和曹雪芹的詠昭君。因為即便讓杜甫再詠昭君,他也不好開筆了。

如果要寫好,一定要寫別人不曾寫過的東西。陳寅恪上課有三不講:書上有的,他不講。別人講過的,他不講,自己講過的,也不講。其實,陳寅恪的話有一點誇張。你不可能講的東西別人完全沒講過,書上完全沒有,那就純粹是開腦洞了。他這麼說,是要突出這種精神。我們要領會他的精神,而不能拘泥他的字句。唯有基於舊的東西,開出新東西,才有意義。所以孔子說,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一個人有沒有資格當老師,就看他能不能從舊東西裡邊溫出新的東西來。這是成為老師的一個必備標準。

我高中時看《紅樓夢》,還不太懂,覺得薛寶釵說的有問題。難道寫東西就非得刻意跟人不一樣才算好嗎?現在自己寫東西,就明白了,不該計較她說的對不對,而應當發掘她議論中精到的地方。越是精到的議論越容易有瑕疵(但孔子的話是例外,這是孔子的平實處,也是孔子的偉大處),瑕疵不在於她講的不對,在於你換了視角和立場。如果你因為吹毛求疵而忽略了她精到的地方,就是買櫝還珠了。所以禪宗說人不能死在句下,「一句合頭語,萬劫系驢橛。」

雖然如此,談到寶釵這段話,就不能不談程子一句話,否則就有病痛。程子講,「事之無害於義者,從俗可也。」有兩層意思。第一,不要以為從俗就是要不得的。只要無害於義,從俗是可取的。第二,一旦害於義,斷然不能從俗。

如果要故作新奇,定要跟人家不一樣,為求異而求異,就是很不高級的做法。比如人家寫魯智深好,你就寫魯智深壞,人家寫宋江壞,你就寫宋江好。如果你真這麼覺得也就罷了,如果是先立一個意思,定要跟人家不同,才出發去找證據,就很俗氣。雖然追求不俗,但結果只是具體的俗法跟人不一樣,俗氣本身則是一樣的。

刻意求異很簡單。因為凡事可以論心不論跡。哪怕形跡上再好,你說他是蛇蠍心腸,發心有問題,未嘗不能找到證據。而且,只要你仔細搜,會發現,《水滸》中但凡重要的角色,好的壞的評價都有,無論你說好還是說壞,都落窠臼。僅止於好壞的區分實在太簡單了。要跳出這種簡單的對立,發現好和壞的牽纏,善與惡的糾葛,發現具體事跡的複雜與人心的莫測,才好看。

這是我寫作的努力目標,並不敢說已在這方面有多少功力。所以,僅就我寫讀《水滸》系列的體會聊一聊。

2、

迄今為止,我寫了這幾篇:盧俊義之妻、扈三娘與李師師、石秀之惡、李忠之厚、林衝之愚,武松之慧、李鬼之妻、魯智深之俗。

其中,林衝、武松、魯智深最難寫。別人寫過太多遍了,該談的東西,別人都談了。我的第一刀是從偵察能力入手,不寫他是好是壞,只寫他的業務水平,就是一個還可以的切入點。從這個切入點下手,就會發現別人不曾用過的材料和證據,林衝兩段提刀尋人的事,別人似乎都不大留意,單看也沒啥意思,但和武松一對比,意思就出來了。

進一步升級這種對比就會發現,林衝和武松有很多遭遇是類似的。林衝刺配過,武松也刺配過;林衝被押解的公差圖謀害命,武松也有;林衝見過差撥、管營,他們要索賄,武松也見過差撥、管營,也要索賄;林衝去過柴進莊上,武松也去過;林衝碰見過柴進的客人,武松也碰見過。乃至林衝和魯智深是好朋友,武松和魯智深也是好朋友。而魯智深在《水滸》前半部分和林衝走得近,在後半部分又和武松走得近,這種轉變也很有味道。

這麼一比較,就發現,林衝和武松算是《水滸》裡的一段大互文,再考察兩個人的出身,一個體制內,一個體制外。那麼,這一篇的思路就出來了。材料還是大家都見過用過的材料,但是,放在這個視角下鋪排比較,就是我的文章新的地方,是這篇文章有價值的地方。

寫魯智深要比寫林衝、武松還難。因為林衝、武松是兩個人的對比,這種對比和展開的視角,本身就讓它有獨特性。但魯智深是單寫一個人,他又不像李忠、李鬼那樣是被忽略的小人物,就尤其難。

我考慮過寫朱貴、公孫勝、薛永,但一直沒發現他們身上有什麼值得挖的地方,因為本身就故事單薄,還不像李忠那樣有換一種視角關懷的點。如果寫他們,就得主要靠開腦洞。

有一天晚上,我自己有點孤獨,想到《紅樓夢》裡那支《寄生草》,「沒緣法展眼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很有詩意。再加上魯智深是天孤星,本身就帶個「孤」字。所以,從孤獨的角度入手,寫魯智深的孤獨,要比寫魯智深的樂善好施慷慨大方有意思的多。

這未嘗不是一種寫法。這是託物言志,借物抒懷,是將自己的情緒賦予魯智深。而如果魯智深本身沒有這種情緒。那麼,你其實不是在寫評論,而是在寫詩。《寄生草》是一支曲子,是戲文,所以好。如果是一篇議論文章,就很難好看了。不同的文體承擔不同的功能,不可不辨。

我仔細讀了好幾遍《水滸》裡涉及魯智深的文本,發現魯智深並不孤獨。雖然也可以找出一些瑣碎的證據,發揮魯智深的內心世界,但都不太站得住腳。寫文章肯定是要開腦洞的。你完全不開腦洞,文章就不必寫了,人家直接讀《水滸》就行了。但開腦洞和基於文本之間需要有微妙的平衡,不能無視書裡基本的設定,不宜為求異而曲解。

有人講《水滸》,先假定魯智深是個壞人,他無論幹什麼好事,你都從心理活動中尋求另一種可能性。這種可能性雖然未必不存在,但太單薄。因為這是小說而不是史料,完全沒有更多的文本來證實或證偽你的猜想。因此,這種做法欠高明。

我寫《石秀之惡》的立意就欠高明。施蟄存寫過一篇小說,說石秀暗戀潘巧雲。但施蟄存的是小說,雖有一兩點基於文本,但主要靠開腦洞,平添了不少自己的想像。我的《石秀之惡》,從文本裡發掘出一些別人未嘗留意的證據,這就彌補了立意上的欠缺,能把文章做得實一點。文本中有有利的證據,也有不利的證據。對待兩條最不利的證據,不能迴避。一迴避,文章就單薄了。哪怕它會削弱你的論點,但厚實的文章需要你直面它,給出解釋。我給出了我的解釋,這麼做了,《石秀之惡》也就有存在的價值了。

但石秀是小人物,魯智深是大人物。寫魯智深,就絕不能照貓畫虎地走這條路。寫一個人好,容易;寫一個人壞,也不難,但寫一個人不好不壞,就很難。因為你很難在不好不壞中寫出觀點和立場。但實際上,很多人身上有好有壞,你單說他的好,或者單說他的壞,都很膚淺。魯智深這個人,作者設計他的形象時,先定地把他設計得很好,乃至他不好的地方,吃肉喝酒打僧人,也是為了襯託他的好。他每次打一個好人的時候,都是在打抽象的人。

比如,五臺山的僧人挨了魯智深的打,但僧人很抽象,你不會站在僧人這邊同情他。而魯智深打一個惡人,這個惡人就很具體,比如鄭屠。這樣魯智深打得就對。這就好比那句話,你會不會為了拯救全世界而殺死一個小女孩?看起來,全世界比小女孩重。其實是假象。小女孩要比全世界重,因為小女孩具體,全世界抽象。在談到全世界的時候,你還不會把這個概念引申到每一個具體的人,但談到小女孩的時候,第一,你知道她的年齡段,她是小孩;第二,你知道她的性別,她是女的。小、女、孩,這三個字,每一個字都會勾起你的同情,而「全世界」只是個很空洞的概念。

你讓一個人殺一萬個抽象的人,別人不會覺得他殺了什麼人,他只是在踐行「殺人」這個概念。但殺一個具體的人,有血有肉的人,就非常不一樣了。

既然作者設計魯智深,就把他設計成好了人,魯智深的好,是禿子頭上的蝨子,明擺著的,你還有什麼說的呢?他的好,別人都嚼過了。但是,跳出這一層,這種好究竟真實不真實,為什麼魯智深被喜歡得沒有任何爭議?這個話題就稍微有意思了,但仍然不夠。

如果《魯智深之俗》只有前面兩節,就是一篇披著《水滸》皮的「深度好文」。但我進而考察,為什麼魯智深會是這麼個形象?這種禪宗僧人的形象有什麼淵源?它就開始漸漸擺脫「深度好文」的成分,有一點術業專攻的味道了。我相信單講魯智深的人,幾乎不會談到這一層,因為他的知識結構背景和我不一樣。我的《魯智深之俗》談到第三節,就慢慢有一點自己的東西了。到第四節,談到牟宗三,以及熊十力的學術趣向,從牟宗三評《水滸》中發覺這麼一重潛在的聯繫,就鐵定知道別人不會寫到這裡了。

《李忠之厚》比較容易寫,因為李忠是個從來不被關注的小人物。沒有一個人拿他當主角。我專門闢一篇文章,讓李忠成為主角。一個沒有本事的小人物,如果你真的站在這個小人物的角度上,去體會他的難處,就會發現,那種「不爽利」、「小氣」,都是對他的誤解。

我們往往說一個人是什麼樣。其實完整的說法應該是,一個人在什麼樣的視角下是什麼樣。魯智深眼裡的李忠,和周通眼裡的李忠,以及李忠自身眼裡的李忠,肯定是不同的。你站在周通和李忠角度上去看李忠,就會理解和同情他。站在魯智深的角度上去看,就難免對他有偏見。世界就是這樣參差不齊的,每個人不能設身處地站在別人的角度上去看問題,就會充滿偏見。而讀小說的人,通常是站在主角角度上,和主角同鼻孔出氣,那麼,就看不見小人物的可憐與可愛。我寫李忠、李鬼之妻、盧俊義之妻,這三篇的獨特性,都是由於「移形換位」的視角。

用這種視角看問題,會發現王倫並沒有那麼小氣和狹隘。以楊志的視角為客觀的話,王倫就並不小氣。不過,阮小七評價過王倫的小氣,我是寫完王倫之後才留意。所以,將來出書修訂的時候,我會對阮小七的評價做出解釋。

《李鬼之妻》不是特別滿意。該發揮的地方發揮得不透,有點辜負這個話題。我是主要想寫李鬼家裡的窮,突出一對沒本事的夫妻生活的窘迫,你知道她窮,會同情她,理解她的難處。對於她可能犯下的過失,也會容易寬宥她。而且,夫妻之情甚篤是很值得留意的地方。一個女人嫁給這樣沒有本事的男人,卻願意為他戴一朵野花。家裡有頭飾,因為窮,不捨得戴,放在籃子最底下,結果被殺了她丈夫的人奪走。這真是貧賤夫妻百事哀。

李鬼之妻也沒有什麼不道德的地方。我提出一個假說,李鬼之妻可能並不知道李鬼打劫的事,最主要的證據是她完全沒想到李鬼的腿是被砍傷的,如果知道丈夫打劫,她就容易想到這一層。這是一個很有力的證據,但依然不能說是鐵證。因為李鬼肯定天天回家,而李鬼告訴李逵自己曾經打劫成功過。不過,李鬼對李逵說的話,未必完全如實,也可能是為了維護面子才這樣講。當同時有很多可能性存在的時候,我能夠做的,是提出一種可能性,而不是論斷。如果論斷,就會助長文章的武斷和粗率。

這篇文章本來可以寫得更好。可以更加發揮李鬼夫婦之情篤,以及貧賤夫妻百事哀,可惜都做得不夠。這是受限於我的筆力,以及寫作時間的緣故。

《盧俊義之妻》是這個系列的第一篇,也是我相當喜歡的一篇。寫了整整一天,一萬多字,在我的寫作速度裡是非常快的。

這一篇的結構,借用了唐朝詩人沈佺期的《獨不見》,也叫《古意》。「盧家少婦鬱金堂,海燕雙棲玳瑁梁。」這兩句簡直是為盧俊義之妻量身訂做的。既有「盧家少婦」,「海燕」的「燕」又是燕青的姓。這是很偶然的巧合。文章的結構也就依據這篇詩展開。盧俊義去梁山, 「十年徵戍憶遼陽」,行程由夏至秋,也契合「九月寒砧催木葉」。盧俊義不思歸來,「丹鳳城南秋夜長」,而臨走時盧夫人叮囑他寄信,他忘在腦後,又暗合「白狼河北音書斷」。

最後,「誰為含愁獨不見,更教明月照流黃」,這種閨怨,正體現一個女人在命運面前的全然無力。我站在純粹同情盧夫人的立場上,反對向來對盧夫人的批評。盧夫人最後被她丈夫親手殺死剜心。這樣一個女人並沒有任何的過錯。她嫁給盧俊義五年,得不到寵愛。不僅身體不被愛惜,連對丈夫的牽掛和擔憂都從來不被體恤。她一生完全沒有左右命運的能力,只能被命運擺布。更遺憾的是,千百年來的人,從來都是痛罵這樣的女人,而不去體會她的可憐。小人物在命運面前孱弱無力,而現實中,我們都是小人物。

這篇文章我寫得很激動。從早上寫到晚上,寫完回家,路上心緒還不能平靜,以至於闖了紅燈,因為根本停不下來。好在我騎的是自行車。

《扈三娘與李師師》的形成比較偶然。先是發現疑慮,然後去推尋,慢慢摸索出一條脈絡。疑慮的起源是,梁山殺了扈三娘全家老少,扈三娘還心甘情願待在梁山,豈不是有點傻,還是說,扈三娘受了欺瞞?

另外,有很多人懷疑,宋江早就霸佔了扈三娘,扈三娘不從,宋江才把她給王英。我從文本裡尋求依據,很快發現,這種猜測並不合理。它首先基於扈三娘貌美。但只要讀細點,就能想像,一個一隻手能提起男人的女人,不論她美不美,至少身材是可以想像的。而且王英並不是看見她貌美才上前,只是聽說是個女的。有了這些證據,再考察宋江前後接觸女人的歷史,就會發現,宋江不是不好女色,是壓根兒看不上扈三娘。

然後,梳理宋江和女人打交道的經歷——逢閻婆惜,見李師師,種種細節,一疏理發現很多有味道的地方。只要你一個字一個字地讀,往細了咂摸,味道就出來了。由此發現李逵心中痛恨宋江的地方。這一點往往被讀者當成笑話看,當成一出偶然和誤會。但這重誤會的背後,卻隱藏著很重要的東西。於是,漸漸從細節上升到宏觀,上升到梁山泊這個生態聚落的穩定性,從邏輯上和現實中推尋它文字背後隱去的可能,就對解釋梁山命運的走向提出了一種新的思路。

目前,寫了這七篇。寫得越來越困難,選題越來越不好找,想翻出新意又不刻意聳人耳目很難。我想過專門寫《水滸》之貨幣、《水滸》之地理。但《水滸》的地理很多是錯的。而且網友已經發現了這些錯誤,如果你能給作者的錯誤一種合理的解釋,或者能回答作者為什麼犯這些錯誤,那就絕對能寫一篇。

不過,把《水滸》的地名在地圖出一一標註出,把其中舛誤一一捋出來,就是很大的工作量。而且,很有可能,到最後發現,作者犯錯誤很可能只是因為他對地理缺乏了解,那這些工作就白做了。

還有一種思路,比如,梳理《水滸》中的風物,會發現本來該在江南長的花花草草被作者寫到江北了,這就能間接推斷出作者的信息,但這個思路別人也想過,也很難再寫出新意。

我試過研究《水滸》之貨幣。《水滸》並不是按照北宋的消費來寫的,明朝人對北宋消費方式和物價水平的了解並不比我們多。《水滸》既不是明朝的物價,也不是北宋的物價。北宋時平常買東西是不用銀兩的,只用錢,送禮才用銀兩。但可以不妨把《水滸》看成一個封閉的系統,只研究這個虛構的小說中的消費體系,看它是不是有合理性。

我依據一百回的文本,把每一次使用銀錢的情景都記錄下來。但很遺憾,還沒有從中發現什麼有意思的點。只知道十兩銀子出現的情況最多,而且宋江最喜歡給人十兩銀子。因此,這種材料的搜集恐怕只能作為寫別的選題時的一點佐證,難以單獨支撐起一篇有意思的文章。

從這將近一個月的《水滸》系列寫作過程中,我自己也學到不少東西。比如,如何把一個不好也不壞的平平淡淡的人寫得出彩,寫出他的感情,他的有血有肉。以何種方式鋪排材料,使講述跌宕起伏,有層次感。

因為聊《水滸》,就要講《水滸》中的故事。但你應該怎樣地重複呢?有的讀者知道,有的讀者不知道。有的讀者很熟悉,有的讀者沒那麼熟悉,如何把握其間的平衡。這需要在詳略上考量。

如果一次引用文本太長,人家是聽你講《水滸》呢,還是自己讀《水滸》呢?我的讀者主要在手機端,如果讀者讀了六百字還在讀《水滸》原文,沒有讀到你的觀點,讀者就關掉了。

所以,引用過程中哪些要略去,哪些要保留,哪些是直接引原文,哪些是簡潔地概括大意,都很考驗敘述水平。我在後期,有一個大體的標準,每次引用儘量不要超過200字。碰到武松很過癮的章節,我很想留下,但因為和主題關聯並不是特別地大,又超字數太多,只好盡力刪了又刪。

此外,還有敘述次序的問題。《水滸》是正敘。而你是正敘、倒敘,還是插敘,都得琢磨。它們要服務於你想表達的觀點和態度,服務於你展開這個故事的視角。比方說我寫盧夫人,就從她第一次出場展開。寫李鬼之妻,從她推門看見丈夫一瘸一拐展開。上來搞好幾段議論還沒涉及故事是很危險的,沒有絕大功力,就要開門見山見水。不要繞了半天還不到景點。

李鬼之妻臨死之前,我回憶了她對丈夫說的最後一句話,回憶了她想搬去縣裡做些買賣的願望,這很能突出一個普通農家女子的好,也是對夫妻情篤的渲染。李忠那篇結尾時,我沒有以李忠的死收束,而將鏡頭回放到李忠第一次出場在街邊賣膏藥的場景,這就是一種不失溫潤的關懷。這些處理手法,都是具體的寫作技巧。

之所以寫《水滸》,也是一個熱身。我先前的文章正在結集出書,因為這個契機,我想讓寫作的方向有所調整。我自己比較感興趣的話題之一是九世紀的僧人與詩人。一年多前就想寫這麼一本書,限於條件一直不能動筆。

當時寫過《天人杜甫》,屬於古詩鑑賞,後來寫過《變態李商隱》,側重李商隱的情懷。如果要寫詩人系列,就要不同於那兩篇。要重詩人的生平、交遊、仕進等諸多細節,並同他們的詩作結合起來,從詩中窺見詩人的血肉和情感。若單讀詩人年譜,夠精確但對體會詩人內心則不夠細膩。若單獨詩人詩作,又容易流於自己的臆想。二者的結合,是難度很大的事情,因為有這個夙願,卻遲遲不能動筆,寫《水滸》算是一種熱身和練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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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新聞客戶端主筆 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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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一個中醫人,我致力於寫作中醫文章,以傳播中醫的正信正念。為此,我一直努力,天天寫作,至今十年不懈。看到有擅長寫作的人在自己的書上說,兩年來在全網寫作100多萬字,引以為自豪。我粗略估計了一下,以每天至少3000字來計算,每年我都寫了至少100萬字。
  • 都知道「少不讀水滸 老不讀三國」,其實後面還有一句,你知道嗎
    都知道「少不讀水滸 老不讀三國」,其實後面還有一句,你知道嗎?導語:我國有非常悠久的歷史文化,從古至今也流傳著很多名人名言,它們有的教人向善,對我們為人處事都有很大的幫助。有的則是一個故事的縮影,比如「二桃殺三士」、「巧借東風」等等。
  • 聖經工程《如何讀聖經》系列 | 共九集 (1)
    這是我們《如何讀聖經》(How to read the Bible?)系列,共九集。這些視頻會討論聖經的起源,內容和目的。
  • 《水滸細節解密》之 史文恭與欒廷玉身上是否帶著水滸密碼
    》系列正在繼續,本期第一百二十八回!最近大錘的水滸細節解密,已經跟列位讀者聽友,聊到了古典小說《水滸傳》中出場的作者文學創造的人物,首先就是反派史文恭,地主武裝曾頭市的教頭,而上一期大錘為了講解曾頭市的一些詭異的情節設定,又引入了祝家莊和其教頭欒廷玉。應該說,種種跡象表明,當初施耐庵寫作《水滸傳》的時候,可能面臨的是如何處理情節相對比較類似的曾頭市之戰與祝家莊之戰的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