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曾經惡補電影史的一段時間裡,不得不集中一段時間看黑白或者默片。為了調劑胃口和視力,我會偶爾饑荒似的找些時下新片來做休息。每每發現無論如何新電影都沒有老東西真誠,考究的時候,我曾自言自語的詛咒過:電影不要在進步了,不要再繼續了。我希望時間就此停住,逼的所有快餐男女都去看小津,所有青年導演都去抄寫並背誦比利懷爾德的劇本。
沒有想到2020年會一語成讖。
在這半年沒有電影的日子裡,我一聲不吭仿佛和它毫無關係。從物理角度來說,我和它是沒什麼關係。但是我們都熟知——太愛一樣事物的時候,反而會噤聲不語。
我開始顯示起我看似運籌帷幄實則煎熬的耐心。我知道它肯定會回來,可是如今寫下這些已然是上半年的最後一天。本來沒什麼儀式感,為了電影,我破了很多例。
差點忘了,這是為《默片解說員》寫的影評,一部關於電影的電影,也是我對電影的一封情書。
開始碼字的時候我終於明白科比退役那天所謂的「寫給籃球的一封信」。當時嗤之以鼻,渾身不適。如今我可能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在這段時間裡,等待已經成了越發焦灼的過程,以至於感情周旋在看到這部影片最後,我不想再沉默。
這故事最打動我的是其中一位頗有魅力的角色——山岡秋聲。屬於老派弁士,即為默片做解說員的人。他在早期深受觀眾喜愛,因為「一個人能發出7種不同的聲音」,以一人分飾幾個角色的解說而著名。我們的男主染谷自小聽他的解說長大,也因為這個愛上了解說員工作。染谷長大了做了弁士以後,在一個放映館看到了已不再年輕的山岡,卻發現兒時偶像明星淪為酒鬼,終日渾渾噩噩,不開口說話,也不做解說。
一日深夜在酒館裡碰到山岡老師,他卻說了這樣一段話:其實這個叫電影的東西,都是人家拍出來剪輯好的,我們卻擅自給這些影片配上解說詞講給觀眾聽,實在是丟人啊!即使沒有解說,電影也能看,可要是沒有電影,我們就沒法解說了,我們的工作說到底,也就這麼回事。
看到這裡的時候我是有些意外的。我原以為的劇情是,老派解說員看不慣這解說江湖裡新人自大狂妄,方法譁眾取寵,進而隱退江湖終日酗酒。後來想想不禁覺得好笑,我全然把我們年代的矛盾代入了。山岡老師在對電影這門藝術加以了解以後,得出的結論竟然是價值感的丟失和意義的疑惑。這對普通弁士來說也許不算什麼,對一個真正愛它,把它視為藝術,為自己注入了心血而驕傲的大師來說,無異於心中燈塔的倒塌。他們只是電影聲音尚未成熟時的偶然產物,是電影發展的鋪路石——不是必要,並且壽命有限
多讓人悲傷的心事。
這條似乎唯一可以拿來做故事靈魂的旋律並不太完整,也是電影唯一的短板,在「這樣了以後呢」的思考中,導演也儘可能的給了答案:影迷警官在最後抓捕染谷的時候說出「電影結束了,但人生還可以有續集」。只不過影片沒有太多的篇幅來展現這個論點,導致落腳點過於單薄。對山岡的結尾處理也故弄玄虛淪為空中樓閣。有愛情,有生意,有藝術,有陰謀。早在那個時候,資本控制電影,迷影者與之抗爭,就已經是一條百看不厭的好戲了。
當然,早期觀影會將藝術與資本對立起來,後來慢慢的,竟然覺得二者的矛盾辯證出了一種惺惺相惜的情感。
影片中還有許多方面大有討論的維度,例如導演精心挑選的幾部致敬默片。還有膠片被燒毀以後,放映師對膠片的「修復粘貼」工作,幾乎就是剪輯師的雛形。另外因為打鬥而真正打破「第四面牆」的時候,幾乎是精準的戳中了每個影迷的心。
太多太多的點,喚醒了那根休眠的神經。電影史裡枯燥的章節也被這部電影填補的聲色滿當。如果追溯起電影對我很重要的那些時光,堪比一個認真愛著的隱秘戀人,不知從何悉數起密密麻麻的情感支撐。
時空有時候會在瞬間完成奇妙的跳接,類似於大學第一堂課,老師教我們的蒙太奇。彼時大學我帶著耳機翹課,為了獨自去影院看剛剛上映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40分鐘的路車聽著陳奕迅的《與我常在》。多年後的如今,下班路上在車內播放,恍惚間只覺心胸開闊。如果將情愛對象物化,那我和電影太熟了,我比任何人都有資格愛它。如果不夠,我就去打敗任何愛著它的人。它迷人,我也迷人,它落魄,我就耐心和溫柔。
「在一起看每出戲,在一起嘆每一口氣,在世上,同偕到老的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