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quire按:《時尚先生Esquire》今年曾尋訪12位全球頂級大師製作出九月特刊「巨匠與傑作」,歌手保羅·麥卡特尼是其中一位封面大師。35年前的今天,約翰·列儂遇刺。我們重新推送這篇精彩有料的專訪。對Esquire談起列儂這位昔日披頭四樂隊「戰友」時,麥卡特尼並不掩飾他複雜的內心感受。
①坐在家裡看電視?大多數人都是那樣。園藝,高爾夫……不,謝謝。偶爾,我確實會想,但想過之後我還是喜歡寫作,還是喜歡唱歌。不然我去做什麼呢?很早以前就有人建議我在50歲退休(麥卡特尼今年73歲),有很多人一退休很快就死了。②家庭生活是藝術的敵人。我不知道這話對不對。你可以寫出快樂的好歌。所以,我不認為原因一定在於幸福。但我覺得自滿或許是藝術的敵人。③1960年代有一段非常好的時光,你可以與任何人交往:音樂家、畫家、貴族、劇作家。我非常喜歡那段時間。但我認為上流社會的人仍舊是上流社會的人。只要伊頓公學和哈羅公學還在,這種情況就不會改變。④當我看到一些女孩淚流滿面,她們看著我歌唱,那時我會十分驚訝。我的歌對她有不同尋常的意義。我不只是一個歌手。我所做的事情還有其他意義。⑤(是否在證明什麼)我總是如此,我們總是如此。我的意思是,看看約翰(列儂),他總在擔心自己是不是做對了。你只要聽聽他的歌詞。我想大概所有藝術家都差不多。⑥約翰遭槍擊後,拋開純粹的恐怖不說,一個長久的影響是,好了,現在約翰成了殉道者。⑦當我唱《Here Today》時,有種非常個人化的情感。這是我正在對約翰講話。由於颶風我們推遲了去傑克遜維爾。我們停留在基韋斯特,整夜未眠,都喝醉了——「讓我告訴你,朋友,你非常了不起「——我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我知道那個夜晚。我知道。
|本文首發於2015年9月刊|
4月末登陸日本大阪時,保羅·麥卡特尼(Paul McCartney)的「Out There」巡演已經進行了兩年。從蒙得維的亞到溫尼泊,從納什維爾到華沙,有近200萬人近距離觀看了他的演出,而在首爾、馬賽和斯德哥爾摩,還有更多人等待著與他親密接觸。「Out There」是緊隨「OntheRun」巡演舉辦的,而在「On the Run」巡演之前不久,始於這一個十年之初的「Up and Coming」巡演才剛結束。我可以繼續舉例以證明麥卡特尼是如何不知疲憊地進行全球巡演,而不談他是如何在每一次輝煌的回顧演出中迸發出能量與激情。每場演出中他會演唱大概40首歌曲,歌單的跨度涵蓋了50年。每場演出都會持續將近3個小時。演出的強度即便是放在1965年,當他只有23歲的時候也相當可觀,因此人們不禁好奇今天他是如何做到的。他從沒有要停下的意思,甚至連腳步也不曾放慢。
當然,在他的工作日程上也有悠長的假期,曾經有好幾年麥卡特尼都沒有公開演出,然而至少世紀之交的時候他又重出江湖了(或者也可以說,他最近真的做到「OutThere」了),如今,還是同樣的樂隊,同樣的班底,同樣的朋友和夥伴,還是唱著那些讓他名利雙收、獲得無盡崇拜的歌曲,其中有許多歌曲是你和你認識的每個人,以及數百萬你從未謀面的人能一字不差地唱出來的。說真的,誰會不知道《Yesterday》的第一句歌詞?
4月20日清早7點,麥卡特尼的航班在關西國際機場著陸,候機大廳裡受到嚴密控制的人群開始變得歇斯底裡,而這與他在上世紀60年代初引發的瘋狂沒有絲毫差別。假如老闆到哪兒都沒人關注,想必麥卡特尼的團隊內部就需要展開一次嚴格的調查了。要是機場沒有小小的騷動,日本人怎麼會知道他來了?沒有前呼後擁的搖滾巨星又算是什麼搖滾巨星?
當天晚些時候,他的宣傳人員播放了用手機錄下的搖搖晃晃的視頻片段,很難說清在機場迎接他的有多少人(估計大概在500到800人之間)。可以肯定的是,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人一定很早就在冒著大雨等他了,他們高舉著自製的標語牌,上面寫著——你是我心中的歌者,謝謝你保羅,謝謝你重返舞臺——經過漫長的等待,當他終於現身,他們與以往一樣尖叫、搖擺、心跳加速,激動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用雙手捂住嘴巴。
他在妻子南希·麥卡特尼的陪同下走下飛機,穿著他的便裝制服:黑色牛仔褲,原色單寧夾克內襯白T恤,戴著一副太陽鏡。他提著標誌性的Hofner低音吉他——他在1963年Royal Variety的演出中就已經在用這把吉他了——而他的私人助理約翰·哈梅爾跟隨他的時間幾乎與這把吉他一樣久。和哈梅爾一樣,這把Hofner吉他有自己的專座。
麥卡特尼是從俄亥俄州的克利夫蘭來的,前一天晚上他將林戈·斯塔爾介紹進入搖滾名人堂。(麥卡特尼「:就像我進入名人堂時我女兒說的,『時間啊。』」)他說他在飛機上好好睡了一覺,到達京瓷巨蛋——也就是次日他和他的樂隊將在5.5萬人面前演出的棒球場時,他看上去已經精力充沛並且十分放鬆了。
他的行程安排很周密:早餐、健身,或許做個按摩,然後和團隊成員開會。要是天氣好,安全有保障,再騎車四下轉轉。要是附近有水,他可能還打算划船。今天,他要和樂隊排練,然後早早地和南希以及幾位隨行的朋友享用一頓安靜的晚餐。明天的校音工作將在下午3:00到4:30之間進行。然後,隨著演出時間的臨近,他會回到衣帽間看會兒美國的電視節目。演出結束後,喝酒,晚餐,睡覺。第二天早起趕去東京進行下一場演出。
「這就是我所做的。」當我問他是什麼年復一年地支撐著他時他回答道,「這是我的生活。」
我是在他到達那座城市的下午,在演出場館後臺的過道上被引薦給麥卡特尼的。不出所料,他面帶微笑精神矍鑠,握手充滿力量,目光直接明了,動作迅速堅定,他是那種不願在走廊或任何地方被困住的人。
在麥卡特尼這樣的年紀——你讀到這篇文章的時候他已經73歲了——還能有如此的體魄,換成我們誰都會感到幸運。但在眾目睽睽之下老去是件殘忍的事。麥卡特尼有著小鹿一般的眼睛和頑皮的笑容,是披頭四樂隊裡最可愛的人物。沒有人在70歲還長著20歲的容貌,麥卡特尼也不例外。他穿得像個年輕人:今天,灰色牛仔褲,挽起袖口的藍色休閒襯衫和黑色便鞋。棕褐色的頭髮絲毫沒有褪色:蓬鬆,長至衣領,只有兩鬢染上了銀色。但小鹿斑比似的眼睛藏在了墨鏡後面,過去常常撅起的嘴唇緊閉著。他的臉上布滿了皺紋。那對高高的彎眉顯得他似乎在冷靜地評判著什麼,讓人有種被逮到的感覺:他怎樣?我們該不該信任他?我們該讓他進來嗎?
一旦某個人激動過後——老天啊,居然是麥卡特尼!——他非常擅長讓人放鬆下來,他輕鬆、健談,還很幽默。他會提問,聊天,講笑話,讓你幾乎,幾乎會忘記你正看著的那雙眼睛,屬於一位世界知名的搖滾巨星。
要寫麥卡特尼的故事,很難不陷入那些被講過無數遍的溢美之詞,就像從前人們所寫的那樣。披頭四改變了世界。麥卡特尼是我們現世最偉大的歌曲創作者。他是傳奇,是構想,是搖滾天王。
並不是說這些話不對,只是人們已經聽過太多遍,因此這些話也就喪失了原本的意義。你對他們的歷史也有所了解,要是我給你點兒提示你立刻就能想起來。麥卡特尼曾是——他說自己現在也是——一個來自利物浦的工薪階層,他出生於1942年夏天,父親叫吉姆,母親叫瑪麗,一個是新教徒,一個是天主教徒,一個是棉花銷售員,一個是助產士,兩人都有愛爾蘭血統。保羅從小就很聰明:他就讀於利物浦藝術學院,那是英國最好的公立學校之一,至今他還會讓人覺得像個滿懷雄心壯志的學生,像個長著兩道鋒利眉毛的奮鬥者,決心抓住機會絕不撒手。
麥卡特尼的童年無憂無慮,生活中充滿了生機和音樂,直至1956年,14歲的麥卡特尼和弟弟邁克失去了他們因癌症而去世的母親。隨後的那個夏天,保羅作為The Quarrymen樂隊的成員之一首次與約翰·列儂合作演出。
還有各種雜音、批評、閃光燈和沒完沒了的頭條,更不用說各種書籍、電影和紀錄片以及類似這篇文章的報導:漢堡、洞穴俱樂部、布萊恩·愛潑斯坦、喬治·馬丁、披頭四狂、英國入侵、搖擺的60年代、LSD、印度導師、小野洋子、琳達、Apple以及1970年樂隊的解散。(我有一位朋友,每當有人說出這顯而易見的事實,他總會以一句話作為回應「:哦,是嗎?披頭四樂隊解散了。」每個人都知道,流行文化101。)
當然,1970年後還有許多歷史可講:反訴、法律糾紛、搬到蘇格蘭、當父親、胭脂魚髮型、Wings、約翰·列儂被殺、東京緝毒、與麥可·傑克遜和史提夫·汪達合作、Frog Chorus、封爵、《The Beatles Anthology》、琳達去世、喬治·哈裡森去世、與希瑟·米爾斯結婚又離婚、與南希·謝維爾步入第三段婚姻、英國樂隊首席代表的非官方身份,負責在國家所有重大事件結束時在眾人的合唱中演唱《Hey Jude》,或是為煙火表演伴唱。不過雖然離開披頭四後他的人生經歷了如此之多的起伏跌宕,麥卡特尼在上世紀60年代的成就,將使他被人們長久地銘記於心。
也許我們有充分理由相信,披頭四是並且未來也將是英國——也可能包括其他國家在內——最了不起的流行樂隊。
流行與否並不總是衡量質量的標準。但披頭四不僅僅是受歡迎這麼簡單。他們具有革新精神,善於定義新事物。至於他們是否改變了世界,我不清楚。和你們當中的大多數人一樣,我只能想像,我不知道他們之前的世界是怎樣的。我想我們不如說他們創造了一個世界,一個他們獨一無二的世界,前所未有——不僅如此,他們還使人們不滿足於「還不錯」,而瘋狂渴望成為一個有型、成功、聰明的英國男人。使人們開始在意髮型。說他們創造了我們或許有些過分,但說他們對塑造我們起到了一定作用卻不為過。
儘管曲風柔和,他們所宣揚的事物——青年、友誼、率真、胡鬧、熬夜、享受好時光,當然,還有和平與愛——至今仍然值得讚頌。他們風趣又犀利,他們迷人又魅力無窮。
但這並不意味著所有人都喜愛他們。從他們最初在主流流行文化中獲得成功起,披頭四打的就是容易為人接受的青年文化形象,而非那些出現於他們之前的危險、手握彈簧刀的古惑仔形象,或是出現在他們之後的愚蠢的留著長發的滾石樂隊形象。相當一部分人愛上了他們,但對於一小群渴望顛覆的人和Velvet Underground樂隊的粉絲而言,儘管不曾缺少毒品、姑娘、大膽的長褲、西塔琴和大膽的挑逗,披頭四無論過去還是將來都太正派、太追求名利,太可愛了。
而麥卡特尼的低調,以及他對快樂的渴望,使他在四個人當中顯得最不前衛。他有教養、有禮貌、有條理。後來,樂隊解散,作為帶頭做出這個決定的人,他被賦予了一種喜歡控制,甚至飛揚跋扈的形象。
這個被形容為「披頭四樂隊中最有披頭四風範」的人在樂隊解散時幾近崩潰。長久以來,那些負面的評論都一直令他感到傷心。他告訴我,即便是在正面的評論中,一句稍顯刻薄的話都有可能讓他情緒低落。
和列儂一樣,麥卡特尼花費了數年時間去擺脫披頭四樂隊的光環。在某些人看來,對他的指責並非始於樂隊的解體,而是在那之後,當他組建了Wings樂隊的時候。混亂,偶爾表現極佳,經常遭到批評嘲笑,巨大的成功,Wings不是披頭四——這是關鍵——樂隊略嫌土氣、隱約帶點嬉皮味道又充滿已婚男人氣息的曲風既難以討好年輕人,也不受嬉皮士歡迎。1977年夏天,當朋克風頭正盛,Wings樂隊與Campbeltown Pipe Band合作錄製了《Mullof Kintyre》。這首歌成為了「聖誕冠軍歌曲」。這一成功,在某些人看來,就像是終於給麥卡特尼下了定論。
在描述70年代麥卡特尼的圖書《Man on the Run》中,記者湯姆·道爾將後披頭四時代的麥卡特尼描述成一個迷人的怪人,與其說他是個留著鬍子住在鄉下的名人老爹,不如說他是一位以最令人振奮的方式做著特立獨行、異想天開的音樂的音樂家,因此他才會做出錄製《Mary Had a Little Lamb》的決定,才會試圖將半磅大麻運進日本,才會想要躲到奈及利亞飽受戰火摧殘的拉各斯製作一張專輯。在他人因大膽的古怪行為得到讚賞時,披頭四樂隊的前成員麥卡特尼卻時常遭到嘲笑。他就像個怪人,很有名但難以接觸。
每一代人都力圖擺脫上一代人的影子。我想與其說麥卡特尼是個略顯尷尬的大叔,不如說他在某種程度上被看成流行文化之父,我們對他心懷仰慕——只是我們往往不想承認——但他也是受人指摘的對象,他的一點小毛病會被無限放大,他的許多品質卻被削弱甚至忽視。父親會令人抓狂,我們與父親的關係也會令人苦惱。保羅·麥卡特尼和基思·理查茲、埃裡克·克拉普頓、吉米·佩奇或約翰·列儂不同,他成為了一個值得尊敬的已婚男人,享受著幸福的婚姻生活,露面時總是舉止可愛,留著乾淨的指甲。他不是搖滾樂的叛徒。他從沒有毒癮,不玩弄女人,也不是破壞分子。他是偉大的英國文化大使——令人欽佩,卻不太具有搖滾精神。
無論你對麥卡特尼懷有怎樣的情感,複雜、矛盾還是其他什麼,在你將他分門別類前請先考慮這些。他曾創作出這些歌曲(當然遠遠不止):《HeyJude》《Blackbird》《Jet》《BandontheRun》、《GoodDaySunshine》《Yesterday》《PennyLane》《AndILoveHer》《HelterSkelter》《HelloGoodbye》《EleanorRigby》《MaybeI’mAmazed》《LiveandLetDie》《LetitBe》。他將這些歌很好地編排在一起,唱給世界各地成百上千萬的歌迷,使他們走近他的70年代。
如何將這些全都融入雜誌的一次採訪?對一個接受過無數採訪的人該問什麼?更糟的是,他對所有提問都做出過禮貌的回答,並且篇幅相當長。
麥卡特尼是個健談的人。是個講故事的好手。他的奇聞逸事講也講不完。他使用有趣的語調(尤其是利物浦腔調,我在的時候還聽過日式、美式和英式),他會進入角色,跳起來表演各種場景。在講一個關於他父親的故事時,他從我們所在的房間離開了片刻,然後從門口探出頭,用手指在門上擊打出節奏,模仿他的父親在覺得家裡有什麼「奇妙」的事情發生時的樣子。
麥卡特尼的話猶如自由流淌的溪水,和緩卻滔滔不絕。你可以很享受,但你很難改變水的流向。因此作為一個時間有限的採訪者,你必須打斷他,儘管這顯得很無理,但唯有如此才能開始下個問題。
為了寫這篇文章我見過麥卡特尼兩次。每次採訪都持續了三十多分鐘,我清楚大多數記者都得不到這麼久的採訪時間。我肯定,按照一般標準,應當是20分鐘。還有很多人只能進行電話採訪。
第一次採訪是在大阪進行的。採訪開始時他對我說,準備接受我的採訪有點像是要去看牙醫。他是用這話來熱場(我認為),但我有些擔心。然後他領我前往他那「宏偉」的衣帽間。
「宏偉?是宮殿式的!我喜歡『宏偉』這個詞。好吧!這可是一趟長途飛行。」
那不是什麼宮殿。它是一個功能型隔間,有一張摺疊桌,桌上有幾瓶酒和一盤水果,牆上掛著毯子,一個角落裡有一臺紅色的復古電話,還有一臺大電視。我們坐在一張柔軟的巧克力色沙發上,幾乎是促膝而談。或許你會好奇採訪進展如何,答案是很好:聽眼前這個男人唱出他創作和錄製過的那些最為流行的歌曲片段,會讓人感到莫名的激動,卻沒有絲毫緊張。
Esquire(下稱「E」):顯然你既不缺錢也不缺名聲。那麼既然能在家享受清閒,你為什麼還要不遠萬裡來到日本開一系列演唱會?
麥卡特尼:兩個理由:我愛唱歌,這是我的工作。三個理由:還有觀眾。你唱幾首歌,就會從觀眾那裡收穫難以置信的熱情,熱情的誇讚。誰不喜歡這種感覺?這感覺棒極了。另外,樂隊也很棒。我們才說有三個理由,這會兒已經有七個了。還有就是我可以藉此審視自己的歌曲,它們都是很早以前創作的了。因此當我演唱《EleanorRigby》時,我就是在審視二十多歲時寫的東西,「哇,還不錯。」(唱起)「Wearing the face that she keeps in the jar by the door」哦!往事一幕幕在你的腦海中閃現……將你吞沒。以一種最美好的方式。
E :你從沒真正地退休?
麥卡特尼:坐在家裡看電視?大多數人都是那樣。園藝,高爾夫……不,謝謝。偶爾,我確實會想,「你應當已經受夠這種生活了,你應當已經厭倦了。」我的經紀人,我現在沒有經紀人了,說起這讓我很開心,很早以前就建議我在50歲退休。我想,」哦,天吶,他可能是對的。」但想過之後我還是喜歡寫作,還是喜歡唱歌。不然我去做什麼呢?有很多人一退休很快就死了。
E :你是否覺得還要證明什麼?
麥卡特尼:是的,一直都是。這種感覺很傻。而且我有時的確會告訴自己,「等等,看看你取得的這些成就。你已經得到很多了。這還不夠嗎?」但或許我還能做得更好一些。或許我還能寫出更有意義或更新的東西。這樣的想法一直拖著你向前走。我是說,我從沒真的感覺,「哦,我做得很好。」沒人這麼覺得。即便是在披頭四最輝煌的時期。我更傾向於認為我還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所以我總在不斷改進。我總是如此,我們總是如此。我的意思是,看看約翰(列儂),他總在擔心自己是不是做對了。你只要聽聽他的歌詞。我想大概所有藝術家都差不多。
E :有人說幸福不利於創作。
麥卡特尼:家庭生活是藝術的敵人。我不知道這話對不對。你可以寫出快樂的好歌。所以,我不認為原因一定在於幸福。但我覺得自滿或許是藝術的敵人。最好這樣想,「明晚我會唱得更好。」要不斷努力向前。它讓我感覺良好,讓我感覺自己是個活生生的人。
E:你的演出時間很長:40首歌,3小時。這很不同尋常。
麥卡特尼:斯普林斯汀的演唱會也很長。你知道為什麼嗎?我們有很多歌。
E :演唱會是一種回顧,披頭四的歌曲佔有重要分量。你曾經花費數年時間不去演唱披頭四的歌曲,試圖從它的影子裡走出來。是什麼讓你發生了改變?
麥卡特尼:披頭四解體後我努力創建起Wings樂隊,那是一個特別的時期,我必須告訴自己,「沒錯,你是前披頭四樂隊成員,不過你正試著弄出點新東西來,所以得拋開以前的身份。」那樣做風險很大,因為製作人不喜歡這種態度。他們說,「你能不能在演出結束時唱《Yesterday》?不!」
E:大概不只是製作人有這種要求。恐怕觀眾也想聽《Yesterday》。
麥卡特尼:沒錯。但對我來說這感覺「壞透了」,我必須這麼做。我不想總是吃披頭四的老本。大概在1976年,Wings的美國巡演大獲成功,我想,「你猜怎麼著?現在沒事了。」我覺得自己在披頭四樂隊之後成功擁有了新生活。我終於可以去考慮那些我一直知道的事情,你也可以和我談及。那就是,「假如我是個坐在臺下的觀眾,我一定想聽熱門歌曲。我可不想看著滾石樂隊唱他們的新歌。我想要聽《Satisfaction》《HonkyTonkWomen》《RubyTuesday》。」那一刻我想通了。
E :你的許多歌唱的都是你的心聲。它們之所以能讓人產生共鳴,其中的一個原因就是大家懂得你唱的是什麼:《Let it Be》,關於你的母親;《Maybe I'm Amazed》,關於琳達。演唱這些歌曲的時候你會想念這些人嗎?會感到痛苦嗎?
麥卡特尼:不,並不總是。我只把它們當作歌曲演唱。我實說,當我唱《Let it Be》時,沒有在想著我的母親。我所知道的就是,臺下的每個觀眾想的東西都不一樣。那就是5萬個想法,多少取決於場館的大小。顯然,當我唱《Here Today》時,有種非常個人化的情感。這是我正在對約翰講話。但當你唱出那些歌詞的時候,你也在回顧。於是我唱道,「還記得我們哭泣的那個夜晚嗎?」我想,「哦,是的:基韋斯特。」我們都醉了。由於颶風我們推遲了去傑克遜維爾。我們停留在基韋斯特,整夜未眠,都喝醉了——「讓我告訴你,朋友,你非常了不起「——我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我知道那個夜晚。我知道。
E :所以你不會像臺下的人群一樣,被飽含情感的歌詞打動?
麥卡特尼:不總是。那樣你就沒法唱歌了。只能一直哭泣。但是,我確實有激動的時候。我想那是在南美。有個高大健壯、留著鬍子的男人,長得很帥。他用手臂環抱著一個看上去很像是他女兒的姑娘。也可能不是!不,就是,顯然是他女兒。我正在演唱《Let it Be》,然後看到他站在那兒,那個女孩仰頭看著他,他則低頭看著女孩,他們定格在那樣一個瞬間,我當時感覺,「哇哦!」(他渾身一顫。)那一幕真的打動了我。讓我很難繼續唱下去。你會看到很多那樣的瞬間。如果我看到一個人在我演唱《Here Today》的時候流淚,就會被觸動。我實說,在一定程度上,那只是一首歌,而在另一種程度上,它對我而言有是一種非常感性的東西。當我看到一些女孩淚流滿面,她們看著我歌唱,那時我會十分驚訝。我的歌對她有不同尋常的意義。我不只是一個歌手。我所做的事情還有其他意義。
E :我採訪演員、作家或其他人時,總喜歡請他們說一句對他們而言有意義的歌詞。這很能說明問題。我不知道你是回答這個問題的最好人選還是最壞人選,因為你自己寫了很多歌詞。
麥卡特尼:我可以試著回答。
E:那麼,保羅·麥卡特尼最有意義的一句歌詞是什麼?
麥卡特尼:我們為什麼不在路上這麼做?
E:不,我沒想到是這句。要我選應當是一句比較傷感的:「最終,你得到的愛與你付出的愛相等。」這是披頭四最後在一起唱的歌。是一首非常令人傷感的道別歌曲。
麥卡特尼:那一句,我很吃驚。我不記得想起過它。它只是突然在我腦子裡冒出來,就像我的很多東西。人們問我,「你對披頭四懷有怎樣的情感?」我感到很驕傲,因為總的來說它的出現是件好事。如今它促成了我的演出和這次採訪。來吧,鼓掌歡迎!
說到這裡麥卡特尼與我來了個擊掌,我被帶回走廊,對每個願意聽我講話的人說我還需要再和他聊一會兒。結果,我在極不尋常的情況下看著他和他的樂隊排練了一個小時。(所謂不尋常,是因為我的周一午後大部分時間都不會作為唯一的旁觀者看著全世界最著名的音樂家排練,正常情況下,我的辦公桌上會放著一袋麥提莎朱古力,和時裝組的凱薩琳說著八卦,如果我幸運的話。)
麥卡特尼在舞臺上和樂隊成員有說有笑,請人提意見,採納建議,嘗試新東西。他們表演了一首叫作《Temporary Secretary》的歌曲,來自1980年的專輯《McCartneyII》。這是一個鮮有人知的麥卡特尼,這樣的作品掩蓋了他作為一名眾人喜聞樂見的明星的身份。它是那種有點古怪的早期電子音樂,聽起來陌生又不合時宜。他們不會在現場表演。
第二天,樂隊校音時我又看了一遍。麥卡特尼在搖滾(《Blue Suede Shoes》)、鄉村藍調(《Midnight Special》)等各種曲風間靈活切換,又拿出一把尤克裡裡琴演唱Wings樂隊的《Big Barn Bed》,接著用不插電樂器表演了《Blue bird》。這本身就是一次表演,只不過缺少了重要組成部分:觀眾。
那天晚上,和我一起看演出的有穿著帶有SgtPepper字樣的孩子,還有一個穿著印有英國國旗的和服的女人。與我隔著一個過道的男人畫了一幅麥卡特尼的畫像,畫中的他更年輕、更健壯,像個武士。和他並排的是一位看起來頗為莊重的女人,她舉著一個巨大的黃色標語「:我迫不及待想見到你,你是我的男神。」
隨後,我小心翼翼地避免讓自己被電線絆倒或是掉進地板門,一路繞到正在上演安可曲目的舞臺旁側——「最終你得到的愛……」——站在微笑的南希身旁,作為麥卡特尼的妻子,她在演唱會前半場一直在擔心坐在我身旁的女人,她三十出頭的樣子,似乎有些不太正常,她時而痛哭(唱《Let it Be》時),時而興奮(唱《Live and Let Die》時)。
那晚在麗思卡爾頓的一個酒吧裡我把這個女人的事告訴了麥卡特尼,當時他正享用一杯瑪格麗特。要是換作另一個早已厭倦的表演者,這樣做似乎有些不太識趣——哦,是啊,這可是大事,粉絲們太透入了——但對於麥卡特尼,我有一種感覺,與我見過的任何一個音樂家相比,他都從未也永遠不會厭倦聽這樣的故事。
一個月後,我們在位於霍爾本的倫敦瑰麗酒店的一間套房裡再度見面,他在這裡為我們拍下了這些照片。他穿著深色套裝和白襯衫,我們談話的時候他一面大口嚼著加了鷹嘴豆泥的烤麵包,一面喝著奶茶。和平時一樣,他還是很健談。這次我決定來個快問快答,在半小時的時間裡能問多少問題就問多少問題。這需要我不斷打斷他,改變話題,他則快言快語。最後我們聊了且相談甚歡,至少對我而言。他直率、活躍、粗獷、風趣、琢磨不定、充滿激情、激動、熱淚盈眶。要是你不喜歡在男人身上看到這些特質,坦白說你沒錯。
E:你還記得沒出名的時候是什麼感覺麼?
麥卡特尼:是的。你進不了任何一家俱樂部。吸引不了任何姑娘。非常讓人頭疼。你身無分文。一分也沒有!我當然記得。學校,在利物浦長大。我記得很多孩童時期的事。然後加入披頭四樂隊,渴望成名,寫信,「親愛的先生,我們是一個半專業的搖滾樂隊。我們認為我們很棒。我們前途無量……」
E:成名的感覺是像你想像中那麼美好嗎?
麥卡特尼:從某種角度而言,是的。因為做名人既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人們會這樣警告你。我記得我做過一個非常清醒的選擇:「好吧,現在我真的成名了,你必須得做個決定,要不要追逐名利。」出於某種原因,我想到了瑪麗蓮·夢露。感覺是:成名也許會很可怕。實際上那是在一次希臘之行之後。那時我們在希臘沒什麼名氣,我和酒店樂隊的成員混在一起,和他們聊天「:你們知道嗎?我也是一個樂隊的成員。我們叫披頭四。」他們茫然地看著我,我心想,「很好,要是名望給我們帶來太多消極影響,我們可以來希臘。「結果第二年就全變了,」哦,不,你們在希臘也很有名。哦,天吶。」我記得自己當時想,「這究竟是不是你想要的?」答案是,我太愛這個工作了,根本停不下來。
E:有些人成名後活得很糾結。名望把他們的生活變得一團糟。你必須用輕鬆的心態對待名望。你得學會擁抱它。
麥卡特尼:我覺得從某種程度而言你說的是對的。實際情況是,當你的生活除了問題,就像披頭四的解散,屆時名望就會成為噩夢,因為你難以擺脫它,是你創造了它。那時麻煩了。但你說的情況是,即便有些人沒做錯什麼,還是會有麻煩。
E:他們無法很好地應對時刻受到關注的情況。
麥卡特尼:我不介意。我曾和女兒瑪麗開過一個玩笑:有時我情緒不好,我們就會到處走走,人們會聚集在我周圍,她就會對南希說,「他喜歡有人讚美他。這能讓他高興起來。」她說得沒錯。我這一輩子從小到大都在努力贏得學校的獎勵,或者努力考好成績,或者努力找好工作。我一直在努力做一些事情,好讓人們說:他很棒。一旦你得到了大家的讚賞,再搞砸就會讓我感到羞恥。對我而言,這就是我想要的。我必須承認,我喜歡這種感覺。別人的關注從不會令我心煩。我總是想,「哦,你是名人,路是你自己選的。不能賴別人。」只要你還樂在其中就夠了。但當你需要應對它的時候,就不對了。
E:你的成長環境很樸素,在利物浦。
麥卡特尼:實際上那兒很窮。
E:你覺得自己和那種環境之間還存在關聯嗎?你是否還能在自己身上看到它的影響,例如你的品位、態度和選擇?
麥卡特尼:我還是那個我。過去我每年都會回去和家人一起慶祝新年夜,就像是一種信仰。尤其是在老人們還在的時候。從小我們就會慶祝。我父親彈琴,叔叔阿姨都在。我和我的兄弟坐在臺子上。關於那時我有數不盡的美好回憶。我有一個非常可愛的家。有時人們會對我說,為什麼成名對你的影響不大?我想這和我的成長環境有很大關係。我現在不總回去過年了。大概是因為叔叔阿姨們都已經過世了。但我還是會回去,而且這總能讓我接地氣。(濃重的利物浦口音)「哦,保羅?你還好嗎?啊!怎樣?」我總感覺自己是他們當中的一分子。那才是真正的我。
E:有人說上世紀60年代創造了一個無階級差別的社會。真的嗎?
麥卡特尼:不。我想它只是讓社會朝著這個方向發展。有一段非常好的時光,你可以與任何人交往:音樂家、畫家、貴族、劇作家。真的,一點兒關係也沒有。我非常喜歡那段時間。但我認為上流社會的人仍舊是上流社會的人。只要伊頓公學和哈羅公學還在,這種情況就不會改變。
E:你被授予爵位。你認為自己也是他們當中的一分子了嗎?
麥卡特尼:不,我沒有這種感覺。我很少與貴族在一起。我懂得也不多。當我被授予爵位後,確實有過這種想法。我自己想,現在也許我必須得跟其他爵士一起參加宴會。但在生活中,我喜歡的女人都對這不感興趣。她們不是社交動物。有時我會說,「也許我們該去!那樣有好處!」但得到的答案卻是,「不,別去了。還是去看電影吧。」我從沒真正融入那個群體。
E:無論喜不喜歡這種說法,你都堪稱國寶。這種身份將磨去你的鋒芒,讓你顯得溫和友善。
麥卡特尼:就像吉爾道夫。被封爵,再也沒賣過一張唱片。就是這樣!
E:沒錯。你有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這個身份頗受人喜愛?
麥卡特尼:這並非我有意為之。我覺得當你成了家,有了孫輩,公開表示對她們的喜愛,這很討人喜歡。對於爵位,你必須得考慮是否要接受。有人說,「拒絕爵位是要記錄在案的,你知道嗎?「我說(憤怒狀),「我知道,我了解過一些,知道嗎?」我心想,「哦上帝,你是幹嗎的?」然後我見到了博比·查爾頓。他的態度是,「作為英國人我很驕傲。」我想,「這就對了。」於是,我說我很榮幸接受爵位。我喜歡女王。我們長大時,女王還是個漂亮姑娘。我們差不多11歲,她21歲,長得還很美。她有高貴的身份。我不該對女王大不敬,但作為一個還在上學的男孩,我們會說,「看她那身材!」
E:你有很多次機會與女王見面,你有沒有把這話告訴她?
麥卡特尼:沒有!但我在接受採訪時經常提起,希望她能看到。
E:借別人的嘴誇她……
麥卡特尼:聽著,她年輕時候是個非常漂亮的姑娘。去看看那些老照片。我們確實被她的外形所吸引。
E :你的名字將永遠和約翰·列儂聯繫在一起。
麥卡特尼:恐怕是的。
E:但有一段時間這讓你很惱火。總被拿來和他做比較會讓你產生挫敗感嗎?
麥卡特尼:是的。我常用公眾的眼光來看待生活。我很能理解。披頭四解散了,我們都是平等的。喬治出了他的唱片,約翰出了他的,我出了自己的,林戈也是。這和披頭四時期沒什麼區別。我們都是平等的。約翰遭槍擊後,拋開純粹的恐怖不說,一個長久的影響是,好了,現在約翰成了殉道者。一個甘迺迪似的任務。接下來,我開始感到沮喪,因為人們開始說,「他原來是披頭四樂隊的。」我,喬治還有林戈說,「呃,堅持下去。就在一年前我們還是平等的。」的確,約翰很有才,這是一定的。他完成了許多偉大的工作。後披頭四時代他完成了更多偉大的工作,但他也做很多不是那麼偉大的事情。現在他作為殉道者已經被提升到了詹姆斯·迪恩的高度,甚至超過了迪恩。儘管我不介意——我同意——不過我知道修正主義會出現。會有人說:約翰才是最了不起的。基本就是如此。當我和朋友談及此事,他們會勸我,「別擔心。人們知道(真相)。放心吧,他們知道你做了什麼。」但接著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小野洋子出現在媒體上,我看到報導裡說(模仿小野洋子的口音),「保羅什麼也沒做!他的事情就是定錄音室……」我的反應是,「親愛的,你這是在放屁!等著!我就負責定錄音室?」好了,現在人們知道那不是真的了。但那就是事情的部分經過。有許多修正主義:約翰做了這個,約翰做了那個。我是說,你只要把他的偉大作品拿出來,和我那些不怎麼偉大的作品比較一番,這很容易做到。
E:有爭議說那些歌的署名都是列儂-麥卡特尼,而不是反過來。
麥卡特尼:事情是這樣的,當我們還是孩子時,我們想應當怎麼叫我們的歌。我們和布萊恩·愛潑斯坦開了個會。我到晚了。約翰和布萊恩已經在談話。「我們正在想我應當怎麼給這些歌署名,列儂和麥卡特尼。」我說,「這麼叫沒問題,但麥卡特尼和列儂怎樣?如果歌是我寫的,這麼叫聽起來也不錯。」他們說,「好,我們輪流使用:列儂和麥卡特尼,麥卡特尼和列儂。」這就是事實。我當時並沒放在心上。這是個不錯的logo,就像羅傑斯和海默斯坦,反過來就不好聽了。所以我想,「就這樣吧。」但後來《Anthology》推出了(1996年,愛潑斯坦和列儂早已不在人世)。我說,「好吧,他們現在說的是,『約翰·列儂和保羅·麥卡特尼的歌曲。』「我說,你們如果現在要出,就不要再使用列儂和麥卡特尼,這個logo已經不存在了。尤其是對於《Yesterday》這樣的歌,約翰實際上沒怎麼參與,披頭四的其他隊員也沒怎麼參與——這首歌是我創作的,我演唱的,除此之外沒有別人參與,他們在乎,我原本也不在乎,沒人在乎,但那首歌確實是我的——於是我說,「我們能不能寫成『保羅·麥卡特尼和約翰·列儂』,怎麼樣?然後《Strawberry Fields》我們寫『約翰·列儂和保羅·麥卡特尼』。《Nowhere Man》寫『約翰·列儂和保羅·麥卡特尼』。《Penny Lane》寫『保羅·麥卡特尼和約翰·列儂』。我們分開寫,可以嗎?」起先小野洋子說沒問題,幾天後她打來電話,當時她和Sam Havadtoy生活在一起,她說她決定了,不能這麼署名,這不是個好主意,不,不,不,不。這對我來說就成了問題。尤其是那首歌,因為最初的作品上《Yesterday》的署名是約『翰·列儂和保羅·麥卡特尼』,還有約翰的照片。我說,「哎呀!行了,朋友!」無論如何他們也不同意。
E:你有沒有某個時刻可以讓自己不再為這些事操心?
麥卡特尼:好吧,隨後發生的是很多不了解真相的人開始抨擊我。「在一個死人的墳墓上跳舞」,有人這樣說。「真是個自大狂!」「他為什麼要把自己的名字放在約翰的名字前面?」但這和自大沒關係。只是要說明誰寫了那些歌。約翰曾經做過一次很好的《Playboy》採訪,他在採訪中說「:這是我的,這是保羅的。」因此我想,「就用它!那是保羅說的!」我認為那能充分說明問題,我也能說明。但由於某些原因,我不認為自己能找到那篇採訪。我的論點在於,如今我買了電影票準備去看電影,而上面打的電影名稱經常是不全的。經常發生的情況是,「一首約翰·列儂和……」。你能想像iPad上空間不夠顯示不全的情況吧?所以誰的名字寫在前面就很重要。一天晚上我在酒店房間上網搜索,碰巧發現了這本樂譜,上面有所有的歌曲,樂譜上寫著「《Hey Jude》,約翰·列儂和……」然後就沒有空間了。還有一本詩集,寫著「《Black bird》,約翰·列儂和保羅·麥卡特尼。」不!那些歌詞不是他寫的!所以,冒著一定風險……讓我告訴你,要是約翰還活著他一定會同意的。因為他才不在乎。他不會為這種事操心。但我已經放棄了。我只想說。免得好像我要對約翰做什麼。
E :《Yesterday》《Hey Jude》《Let it Be》。很難想像你會再寫出如此具有影響力的作品。也許現在沒人能辦到。
麥卡特尼:我想是的。當你坐下來寫一首歌,總會有這樣的想法。你心想,」這不會再像《EleanorRigby》一樣。「鮑勃·迪倫曾被問及他為何沒創作出另一首《Mr.TambourineMan》,他說,「因為我不再是從前的那個人了。」我想他說得對。環境也很重要。那些歌是披頭四樂隊發布的,它是最棒的樂隊。要是我現在寫出《Let it Be》,或許不會得到如此多的關注。你也許無法再做出我們當年那麼悅耳的唱片。但這不能阻止我繼續嘗試。
E:我不是想弱化你們的成就,但不得不說披頭四之所以能獲得成功,是因為時機正好。顯然,世界準備好了迎接它。還有哪個樂隊能再帶來那樣的影響,或是給文化帶來如此巨大的改變嗎?
麥卡特尼:我們不是生活在那種文化氛圍裡了,這是事實。我們來到了一個非常富足的時代。但別忘了。不只是時間段的問題。你告訴我還有哪個四人樂隊,無論男女,擁有披頭四所具備的那些條件。麥卡特尼的樂曲,哈裡森的靈性,林戈的樂觀精神和演奏技巧。我們都做出了貢獻,而且很努力。現在你找不到這樣的人。我們四個人一起表演。我們恰好趕上了正確的時間。我們寫出了好的作品。我們沒有請其他人寫歌。這些能夠複製嗎?我不知道。我希望可以,但我覺得恐怕辦不到。
E:你怎麼看待運氣?它很奇怪,好像冥冥中自有安排:你們四個是怎麼碰到一起的?
麥卡特尼:命中注定,朋友。沒錯!就是命中注定。我知道的。我越來越意識到這一點。我的意思是,我知道當時約翰在我眼中是什麼樣子。他就像個不良少年——油亮的頭髮,長長的鬢角,到處溜達,以為自己是Mr Hard。我經常在汽車的頂層看到他,那時我們還不認識。我還在油炸食品店遇到過他一次。我心想,「他看起來可真酷。」結果我在學校最好的朋友認識他。我們見面了。恰巧我們都會一首歌,《Twenty Flight Rock》。約翰很喜歡這首歌。我恰好比喬治·哈裡森早一站上車。我們恰好聊了起來,因為我們要去同一所學校。我們恰好都喜歡彈吉他。我恰好提到了約翰,雖然他當時年紀很小,但加入我們的樂隊應當是個好主意。我們碰巧遇到了林戈,知道嗎?
E:那麼你相信命運和上帝嗎,還是認為那只是運氣?
麥卡特尼: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但我認為這事真神奇。太神奇了。來自三個不同地區的四個人(我和喬治住在利物浦的同一地區)很可能一輩子也遇不到彼此。然而我們卻相聚一堂,做出了我們的作品。我們從一開始就覺得我們的確與眾不同。我們知道自己有別於其他樂隊。就是這樣。
我還有許多問題想問麥卡特尼,但時間不夠了:關於女人(麥卡特尼是個感情專一但不停投入一段新戀情的人,他與妻子和女友的關係一直是他的生活重點);作為父親(他有5個孩子);關於金錢(7.3億英鎊,而且還在增長),以及更多和音樂有關的話題。我們的對話自然而然地進行,我沒有故意把話題引到列儂或披頭四上面,但顯然這些還是他所關心的事情。(「你可以看出談論這些事總能讓我很激動。」我們收拾東西準備離開時他說,「因為,你知道的,這是件很棒的事……)
離開時他給我的印象是個充滿活力和智慧的很厲害的角色,同時又溫暖、大方、敏感、易怒。他非常在乎外部世界對他的看法,他喜歡接受讚美,而那些批評——尤其是關於列儂的——讓他感到惱火和不公。
(同時,我還搜索了女王21歲時的圖片,我可以確定地說他對女王的讚美是真的,她確實身材不錯。)如果說在我的採訪中他說了不少豪言壯語,那麼採訪結束後的閒談卻讓我看到了他活潑的另一面。我發現我兩次對他的採訪都超時了,一次是在大阪的演唱會後臺,一次是在雜誌的拍攝現場。兩次他都給我講了段奇聞逸事。兩個故事——很有趣——都和舞蹈有關。
在大阪,他給我和另外幾個人講了他們去年在巴西演出結束後狂歡的細節,逗得我們哈哈大笑,他在狂歡中跳舞。我催促他再說詳細點,於是他演起了他(令人印象深刻的)「江南style」舞姿。「哦,我可以跳得很瘋狂。」他說。「別擔心。」
然後,在倫敦,當我問他在東京有沒有時間四處逛逛,他說有個下午他和南希走到了一處公園,站在一座類似市政廳的建築跟前。那裡面有個人有78張唱片,還有一臺老式的留聲機。他把人們招呼來給他們放唱片。《On The Sunny Side of the Street》,保羅和南希跳起來,只有他們兩人。那是屬於他們的特別時刻,十分珍貴。感覺很神奇。
72歲的年輕人,和男孩一樣瘦削,他們一面跳保羅一面唱。他知道所有歌詞:
「穿上大衣戴上帽子,
把你的擔心留在門口,
生活可以很美好,
在灑滿陽光的街道……」
南希(吃驚地說):「你知道這首歌?」
保羅:「當然。」
這就是「巨匠與傑作」
創造一個時代的教養,這就是頂級,這就是先生
撰文/Alex Bilmes 攝影/Tom Craig 攝影助理/Hugo Grimwood、Jodie Herbage、 Alex F. Webb
造型/Katy McPhee化妝/Jo Bull using Clinique 數碼/Lubè Saveski
場地/倫敦瑰麗酒店rosewoodhotels.com/lond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