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蓉(1816-1873)(一作容),字孟蓉(又作孟容),號霞仙(軒),婁星區茶園鎮人,晚清縣學生員,官至陝西巡撫。太平軍起,佐助羅澤南辦理團練,保訓導。鹹豐四年(1854),參與曾國藩戎幕,轉戰江西。次年,率軍與太平軍爭奪武昌。9月間,同太平軍在蒲圻接戰。鹹豐十年(1860),受聘入駱秉章幕參贊軍事,破格以知府用。次年署四川布政使,同治元年(1862)實授。翌年,大敗太平軍,得到清廷嘉獎。旋奉詔督軍陝南,擢升巡撫。同治三年(1864),打敗入陝義軍。同治五年(1866),西捻軍由河南入陝,所向披靡。劉蓉率軍防守受挫,全軍覆沒,被革職回家。著有《養晦堂詩文集》、《思辨錄疑義》等。
少負奇才
劉蓉從小生長在湘鄉四十都樂善裡(今婁底市婁星區茶園山)比較富裕的家庭,不愁衣食。父親劉振宗,雖然沒取得過顯赫功名,但卻是一位「恢奇有才識」的飽學之士;雖蟄居鄉間,卻有胸懷天下之志,對世事人情看得比較透徹。1845年前後,他對當時與劉蓉一起問學的曾國荃說:「天下之亂已兆,無有能堪此者。其吾滌生乎?君與湘陰郭君(指郭嵩燾——筆者注)及吾家阿蓉,皆中興之資也。」從後來這幾個人的情況可知,劉振宗的預見得到了證實。1853年初曾國藩奉旨出山赴長沙督練湘勇時,劉振宗又以大義促成劉蓉輔佐曾國藩,並送另一個兒子劉蕃從軍。劉振宗所體現出的這種以天下安危為己任的積極人世精神,在一定程度上潛移默化地影響到劉蓉的人生旨趣所向。
劉蓉從小聰明好學,但他生性自負,不肯隨從時俗以應科舉,劉振宗比較尊重兒子的選擇,不強制其讀死書,重視的是經世致用的真才實學,所以劉蓉30歲時還沒有考中秀才。然而,劉蓉講求學問與現實生活問題的有機結合,注意通過治學總結歷史上的經驗教訓,用以充實自己的才學,增長「治國平天下」的本領。「思一用其學術以興起教化,維持天下之敝,不樂貶道以求仕進」,劉蓉讀書,「俯而讀,仰而思,思有弗得,輒起繞室以旋」。學終有成,人稱為「小諸葛」,「通經史,多權術,善應變。」
1834年,劉蓉遊學於長沙嶽麓學院,結識了正在這裡深造的曾國藩和郭嵩燾,相見之後3人甚感意氣相投、志趣相同,遂拜帖訂交為摯友。而劉蓉的「奇才」之名,通過曾國藩在朋友中的大力宣傳,產生了十分廣泛的影響。1850年,劉蓉養晦深山,將其室取名為「養晦堂」(在其居宅「遂初園」右邊)。曾國藩得此消息後即作《養晦堂記》。「吾友劉君孟容,湛默而嚴恭,好道而寡慾。自其壯歲,則已泊然而外富貴矣。既而察物觀變,又能外乎名譽。於是名其所居曰『養晦堂』,而以書抵國藩為之記」。曾國藩對劉蓉學術主旨和人生志趣的中肯評價,進一步擴大了劉在士大夫階層的聲望。湘鄉知縣朱孫貽驚嘆劉蓉其才,秘密讓劉父督促就試,舉為首名,始補縣學生員。
誠信君子
1834年,曾國藩初次相識劉蓉,談話很高興。以後曾國藩又多次拜訪這位鄉賢,十分友善。1839年劉蓉閒居在家,曾國藩從京會試歸裡,專程到樂善裡看望,勉勵他攻讀史書,勤奮寫作。正如曾國藩1852年在《劉母譚孺人墓志銘》一文中說:「國藩不孝,幸得內交於當世通才碩學、仁人君子,不為不多。而莫夙於裡中劉蓉孟容,誼亦莫隆焉,以是襮於人,人亦襮之,以謂兩人者,天下之至愛也。」曾國藩指出人以坦誠對人,別人也會坦誠對他,用來說明曾、劉二人可說是天下之至愛。後來,曾國藩督辦湘軍,劉蓉加入其幕僚,這位典型的中國紳士非常看重自己的名節,以仁義道德相標榜,重義而輕利,在曾氏幕府時,竟長期不支領俸銀,以表明自己的志節。同時,他是曾國藩100多位幕僚中最得力的幕僚助手,交往最深,不但能幹,而且性情相合,時時處處都能讓曾國藩滿意、敬佩,所以常與劉蓉商議天下大計。曾國藩在1858年應劉蓉之請,為其弟季霞作的墓志銘中說:「孟容於士類,揚清激濁,而季霞不置臧否。孟容稍立崖岸,別白是非,鮮所假借」。對於人情世故,應讚揚好的,駁斥壞的,但季霞從不表態,孟容在緊要關頭則能認清是非,很少出錯。
劉蓉在曾氏幕府呆了一年多,1855年湘軍重要將領塔齊布病故,羅澤南分兵赴援武昌,湘軍連吃敗仗,戰局險惡,處境艱難,劉蓉認為長期在此呆下去,不會有什麼結果,故多次提出辭去差使回湘鄉老家,可曾國藩總是找各種理由勸阻,有一次,劉蓉重提此事,曾國藩吟哦片刻後提筆寫了一詩,劉蓉看時,卻是一首寶塔詩:
「蝦。豆牙。芝麻耙。飯菜不差。爹媽笑哈哈。新媳婦回娘家。新朋圍桌齊坐下。姑爺一見肺都氣炸。眾人不解轉眼齊望他。原來駝背細頸滿臉坑窪。」
劉蓉見滿紙皆詭趣言語,可細細品之,卻又造句奇拙,因此,不動聲色。隔了一會兒,劉蓉終於噗哧一聲笑出聲來,並給續上兩句:「滌生詩才大有長進真堪誇。劉蓉認輸留在軍營蒔竹栽花。」
劉蓉終於應曾國藩之約留其幕府,成為曾國藩關係始終最為密切的幕府大員和兒女親家。
名揚巴蜀
1856年,劉蓉投靠湘軍重要將領羅澤南門下,以豐富的學識博得羅的稱讚,說他:「研心經史,步趨程朱,而於當此之務,無不窮究,為不可多得之經世人才,一旦乘時而起,必可大用」。劉蓉因輔佐羅澤南攻打武漢有功,升任知縣銜。其時,弟劉蕃被太平軍擊斃於湖北蒲圻,劉送喪回鄉,與楊昌浚在婁底辦團練。時任四川總督的駱秉章力薦劉蓉幫助開辦軍務,擬知縣加三品任用,不久升布政使。駱在軍事政治上都仰仗於劉蓉,劉蓉也非常賣力。四川義軍李永和、藍大順所率部隊都遭到他的鎮壓,傷亡數萬人。
1863年2月太平軍翼王石達開由廣西、貴州入四川,駱秉章命劉阻石達開於川南。石達開率軍繞過封鎖線、迂迴滇黔,渡金沙江往川南突圍,駱秉章命人收買當地土司作戰,命劉蓉派重兵扼守大渡河。太平軍被困,糧盡援絕。石達開自知陷人絕境,然而在失望之餘,奮筆題詩云:「大軍乏食乞誰糴?縱死峨江定不降。」可是經歷20餘日的晝夜血戰,石達開損兵折將四分之三以上,元氣大傷,進退維谷,英雄末路,思緒萬千。為太平軍官兵生命計,他赴清營談判時被擒,6月被劉蓉解往成都,凌遲處死。臨刑前,石達開大義凜然,視死如歸,令駱秉章、劉蓉不得不對他敬畏三分。劉蓉在給友人的書信或奏摺中,多次反映出這種心情說:「石達開具有大丈夫氣魄,言行不亢不卑,無絲毫貪生怕死之氣,確實難得。」劉蓉能對石達開作出這樣的評價,湖湘實學精神在他身上體現得是比較明顯的。自此,劉蓉名震巴蜀,受到清帝嘉獎。其時,太平軍遵王賴文光率部進入陝西,與捻軍和回民起義軍配合,聲勢浩大,陝西大震。6月,湖廣總督官文奏言:「劉蓉曉暢戎機,勇於任事。刻下石逆被擒,川省軍務得手,即於滇、黔各匪環伺川疆,得駱秉章指揮調度,想能次第蕩平。應令劉蓉獨當一面,傅資展布。如蒙天恩予以疆寄,令督辦陝南軍務,與荊州將軍多隆阿各張一幟,必能綏靖邊疆」。7月,清廷令劉蓉督辦陝南軍務,並破格提拔為陝西巡撫。同治二年(1863)七月,劉蓉率四川漢中鎮總兵蕭慶高、肅州鎮總兵何勝必入陝,值太平天國天京告急,賴部南援,劉乘機進剿捻軍,採取步步緊逼、搜殺殆盡手段,平定陝南。
獻計收新疆
1867年,劉蓉因官場風波,遭人陷害,開缺回籍。
此時,左宗棠以陝甘總督赴陝西鎮壓捻回起義。左宗棠行前,就上奏朝廷,請起用劉蓉,奏章中說:「臣與劉蓉相知有年,自顧才力無以逾之」。可是劉蓉執意不出,他給左宗棠寫了著名的《用兵六策》,將自己數載治邊的經驗告訴這位舊友。他說:
「關隴用兵不可不早計者有六:一、剿賊不難,所難者籌餉籌糧。籌餉籌糧尚易,尤難者運糧。非寬籌糧餉,運有辦法,切勿進兵。二、軍糈無資,當緩新疆西徵之師,先肅清陝西境。闢地屯田,儲糗糧,練馬隊,然後振旅出關。三、辦甘肅之賊,當以陝為根本。資糧轉輸,皆須借力於陝,非得同心臂、共憂樂之人為陝撫,持心定志,不足與濟艱難。四、捻賊入陝,號四五萬,然能戰者不過六七千人。每戰,輒以馬隊萬騎四面包圍,懦卒怯將,懾而望風靡。其實但能嚴陣堅持,屹立不動,則亦不敢進逼吾陣。俟其銳氣衰惰,奮起突擊,必無不勝。五、辦甘回,當先清隴東,次搗河狄。兩地既定,其餘可傳檄而定。專事剿,則力固不逮;不痛剿而議撫,則叛服無常,亦何能濟。六,關隴將才吏才,無可用者。然地瘠勢艱,雖傑出者視為畏途,須廣羅艱貞堅苦、仗義相從之侶,以資襄助。此六者其大端也。以公智慮淵涵,固可即此以得大凡矣。」
左宗棠後來主持平定陝、甘,收復新疆,「一切經略,大率如蓉言」。
深厚情誼
1855年2月,湘軍攻太平軍於湖口,大營遭受太平軍偷襲,曾國藩坐船連旗艦也被擄去,文書密件盡失,本人幾乎被俘,他愧憤不已,立即騎上戰馬,要衝入敵陣,壯烈地戰死,被劉蓉等拼命勸阻才罷。
曾國藩回鄉探望病重的母親,得知萬寶仙女寨有治母病的中草藥,攜名醫於山寨尋覓,並邀劉蓉相陪。他們見山腰有洞,洞內有觀世音佛像,於是進洞朝拜,曾國藩雅興大發,當即吟出一聯:有心向善,何必遠朝南海。劉蓉不假思索對曰;誠意拜佛,此處便是靈山。這幅楹聯連同曾國藩手書的「天籟巖」匾額至今流傳。
1857年,曾國藩因父喪回籍,劉蓉多次來到荷葉交談。劉蓉對曾國藩之父並與其兒媳賀氏的去世深表同情。他出於對這位老友的情誼與對曾紀澤的厚愛,竟主動將自己的閨女許予曾紀澤為繼配。這樣,與曾國藩訂交最早、友誼最篤的劉蓉,又成了曾國藩的兒女親家。兩人曾經同植的兩棵萬年松,至今高大挺拔,枝繁葉茂,是其關係密切、情誼深厚的最好見證。故後來即使天各一方,兩人仍然書信不斷,並互寄詩文。曾國藩在《懷劉蓉》的詩中寫道:
我思竟何屬,四海一劉蓉。
具眼規皇古,低頭拜老農。
乾坤皆在壁,霜雪必蟠胸。
他日餘能訪,千山捉臥龍。
詩中除對劉蓉極具推崇之辭外,字裡行間也透出他對劉蓉這位朋友的無比思念。
他們之間的書信往返,更多的是相互討論學問之道。曾國藩不是以功名有無、高低來看待劉蓉,而是以才學的高深來對劉蓉予以評價和肯定。劉蓉側重於對宋學的推崇,而對漢學的不足之處提出了批評,信道力學,又能明辨王陽明之非;曾國藩則主張對漢、宋二學兼採博收,調和之意比較明顯。1843年,曾國藩在《致劉蓉》一書中,初步闡發了他對文以載道、文道並重的基本主張。他在信中說,我曾國藩今天論述學術的的見解,主要是受了你劉蓉的啟發。接著,劉蓉在兩年之內寫了3封書信給曾國藩。當曾國藩對辦團練之命堅辭不出之時,劉蓉還專門寫了書信一封,勸其不能僅「託文採庇身」,應以「救治亂」為己任。針對國家和平時期與多事之秋的不同形勢,劉蓉批評曾國藩應從遠略、大局著眼,不能只看自己聲望日起,就沾沾自喜,或者以文自誤,不憂天下事;更不能上章言事,不管採納與否,而自塞其責。信中說:「託文採以庇身,而政綱不問,藉詩酒以消磨時日,而吏事不修……我想這不是賢能者的胸懷。比起陸、範的志量差得遠了。」他規戒曾國藩不能拘泥於婦人之仁,而當行「仁」於天下。信中說:「貞女在眾人面前自誇說:『吾能不淫』,不淫就足以表彰淑女的賢德嗎?不規劃其大事而只以末節自張,這是何等的淺陋啊!」劉蓉的信可以說是天下名篇。他與曾國藩有同鄉摯友之誼,敢於拋開情面,肝膽共見,曾國藩接到劉蓉的信後,大為信服。
晚居遂初園
劉蓉是一位對程朱理學有濃厚興趣的人,一切思想言行力求以程朱義理為準繩。「在官,與人以禮進退,不以得失毀譽為意」。1867年1月下旬,為阻止西捻軍進逼西安,劉蓉兵敗灞橋,更遭人陷害,朝廷昏庸,將其開缺回籍。但他沒有對功名富貴流露出依戀之情,而是胸襟坦蕩,直面人生。
1867年春,劉蓉去官歸鄉之後,將自己的書齋改名為「遂初園」,意即我劉蓉的初衷不在於做官,不在於功名富貴,而在於讀書做學問,今天既已去官,就應安心做學問,以盡力實現我最初的願望。他竟足不出庭戶7年;並作《還山篇》力勸曾國藩急流勇退,歸隱田園。詩中云:
功臣名遂身不退,劬勞缺掌胡為哉!
南嶽巍巍固天縱,巖棲要得幽人共。
武鄉盡庠事何成,鄴侯還山身更重,
留侯辟穀意非狂,淮陰就醢詞何痛,
青霄已快翔雙鶴,丹穴終看巢三鳳。
題詩遠寄多髯公,喚起黃州春一夢。
曾國藩見詩後,感慨萬千,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就在1870年2月寫信給劉蓉,對劉蓉有志於學術的精神大加讚賞說:「南望故鄉,恨不能屏棄百事,從閣下一豁襟抱也。」並稱頌劉蓉:「洞澈先王經世宰物之本,達於義理之原,遂欲有所撰述,以覺後世之昏昏。」步人晚年的劉蓉與曾國藩,儘管彼此難得一見,書信往返也不如從前,但卻集中到一個主題,就是暢論學術見解,交換治學心得,為後人研究晚清思想文化從一個側面提供了可資利用的史實。
1872年,劉蓉得知曾國藩病逝於兩江總督任上消息後,感到無比的悲傷,揮淚作輓歌百首,悼念這位好朋友。其中第三首說:
「海內論義我最先,從容文灑記當年。可憐鶴髮支離叟,老向人間哭逝川」。
由於過度傷感,一年後(1873) ,劉蓉也溘然長逝於遂初園。
劉蓉有《養晦堂文集、詩集、詞集》6卷、《思辨錄疑義》等著作傳世。《習慣說》一文,後人視為文中佳作,文樸言簡,寓意深長,民國以來,長期被選為中學語文教材課文,迄今膾炙人口。而最能反映其平生心聲的,則是《養晦堂詩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