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國內香港史論述強調反殖反帝思想的邏輯, 六七暴動本來是明確的反英反殖的活動,但當國內的歷史論說否定了文革的極左思想後,從這種極左思想引發出來的香港「六七暴動」,便不能受到肯定了。」香港中文大學翻譯系教授王宏志如是認為。(P3)本書作者張家偉先後採訪多位曾參與這場運動的當事人、當時的港英高層官員和新華社香港分社副社長,同時整理事件前後的歷史資料,為讀者看待六七事件提供了多角度的思考空間。
一、暴動前夕
1966年九、十月間,紅衛兵運動席捲全國,《人民日報》社論呼籲文革從打倒國內走資派發展到反對國外帝、反、修。新華社香港分社幹部開始受到國內文革思潮感染,一些中下層幹部開始以小字報責問新華社領導:黨在香港的組織裡有無走資派?新華社領導層在會議中有意將鬥爭矛頭指向港英當局,以轉移群眾視線,藉此保住烏紗帽。(P33)同時,同年的澳門左派在一二三事件的勝利,極大鼓舞了香港左派反港英。
彼時作為英殖民地的香港,社會貧富懸殊,勞資矛盾、民族矛盾、官民衝突不斷:1966年,天星小輪加價引發騷亂,港府暴力鎮壓;同年十二月,渣華郵船公司旗下士他馬士加號華籍海員在船上騷動,外籍船長槍傷四名華籍船員;1967年,香港渣華郵船公司、南豐沙廠等公司先後發生勞資糾紛;紅磡碼頭圍道青洲英坭澳籍工程師涉嫌打傷工人,觸發工人強烈抗議,並發動怠工……這些工潮和官民衝突表明,香港社會在六七左派騷亂前夕,早已處於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境地。(P36)
二、事件經過
導火索——1967年四月新蒲崗香港人造花廠勞資糾紛。工人反對新的工作規例,與廠方交涉。四月底,資方解僱六百五十名不接受新規例的員工,激發部分工人抗議,五月六日在工廠外集結的工人因企圖阻止資方將貨物運出廠外與管理人員發生衝突,二十一名工人事後被警方防暴隊拘捕。左派工會抗議工人被捕,在文革極左思潮的影響下,左派陣營逐漸將事件升級為反英抗爭。
從五•一一血案、花園道事件,再到左派大罷工、沙頭角事件、真假菠蘿陣,在黨中央、大陸紅衛兵的聲援支持下,在《人民日報》等官媒的推波助瀾下,港英與香港左派的鬥爭愈演愈烈,事態進一步升級擴大。在曠日持久的鬥爭中,在數起流血事件中,各方死傷慘重,四千餘人被捕入獄,還有數千工人、公務員被裁。在罷工罷市、炸彈浪潮的攻勢下,左派這場以暴制暴的反法西斯運動漸漸失控和不得民心。普通香港人認為打著「反殖」旗幟的香港左派只是想將事情政治化,而不是真關心勞工利益。其時,臺灣當局、香港右派、國民黨等反共勢力,也想趁機與港英當局合作,痛殲香港左派。而這場運動也終於在北京紅衛兵焚燒英國代辦處造成外交危機,中英密談,中央叫停後,悄悄落下帷幕。
三、影響
1.負面影響
為時七個月的左派騷亂,對香港經濟和社會秩序造成嚴重衝擊。左派陣營大肆渲染對港英造成的政治和經濟危機,而大量華商投資者在罷工中遭受損失,大陸支付因罷工被裁的香港工人生活費也承擔著巨大的財政壓力。(P179)普通市民對左派的差評也令北京對港工作大受挫折。
2.正面影響
六七暴動後,港府在六七年發表的《社會保障問題報告書》中承認當年以日薪及計件工資受僱的香港工人缺乏就業保障,香港各界也紛紛討論香港社會問題。港英政府的危機意識被喚醒,當局認識到必須調整統治策略,以爭取民眾支持。(P201)港英政府推行一系列社會改革:1968年二月,勞工處長郟亮宣布三十三項改善勞工立法的建議。同年九月,立法局通過新制訂的《僱傭條例》,推行勞工分期遞減工時計劃。港府1971年承諾為所有適齡學童提供免費小學教育,於1978年開始推行九年免費教育。1968年1月,布政司祈濟時宣布在九龍設立六個民政署,職責是與地區組織聯繫,接受市民申訴及評估市民對政府政策反應……
喚起香港新一代的本土意識,催生學生運動。具有社會良知的青年一方面抗拒香港左派的極左行徑,另一方面難以認同港英當局的粗暴鎮壓行動。廉政公署二十五周年紀念特刊指出:六六至六七年間發生的暴動,挑戰了政府的威信。自此以後,香港市民漸漸敢於公開譴責貪汙行為和政府對此視若無睹的態度。(P12)
四、不同人口中的六七事件
作者採訪了數位參與者。
1.港英當處理處理左派騷亂的主要決策官員姬達
堅持港英政府當年的鎮壓行動是正確和有必要的,但承認個別警員濫權情況令他深感不安。他表示,這次事件令港府關注市民需求,並成為七十年代政策變革的催化劑。(還介紹美國為港英提供了援助)
2.前新華社香港分社副社長梁上苑
對新華社香港分社(中共港澳工委)因國內文革影響所發動的反英抗暴基本持批判態度。
3.愛國青年曾家兄弟妹(比較欣賞的三位年輕人)
曾德成、曾鈺成、曾勵予是香港中華總商會文員曾照勤的三個孩子,皆為當時香港的精英學子,成績優異,前途無量。都因不滿港英統治,同情被鎮壓工人,參與反英活動被捕入獄。三位年輕人皆是出於一片柔軟赤誠又不失理性之心選擇此道路。
曾德成強調雖因入獄失去一些機會和時間,但在監獄裡看到出身工人的左派犯人身受重傷仍然照顧難友,使他體會「時窮節乃見」的真義,拋棄自己的精英心態。他始終認為六七事件是愛國抗爭,深信這次事件推動了香港社會的轉變。同時理性批判一些左派的幼稚病和報刊的誤導性。曾德成和曾鈺成兩兄弟後來皆涉足政治,他們的政治理念使參與這次事件成為他們人生中的閃光點。
4.自由報人胡棣周、左派報刊承印人翟暖暉
胡棣周目睹同胞被打,無辜學生遭槍擊,怒火中燒,用辛辣之筆痛斥港英政府,被捕入獄。作為左派與港英角力的犧牲品,胡直言整場鬥爭都是權力鬥爭,是個笑話。並批判左派讓那麼多人陷入危險的不明智做法。但對於自己被捲入這場漩渦,他表示自己無論如何都要堅持中國人的立場,那時的情形令他義憤填膺。
愛國人士翟暖暉因承擔印務被抓,認為49年以來左派遭港英當局壓抑是六七年採取激烈行動的深層原因。他認為左派應採取向群中說理,令市民充分了解人造花廠事件,爭取同情,後逐漸暴露港英面目,而不是倉促成立鬥委會,甚至採取激烈抗爭行動。
5.工人蕭劍輝、左派家庭張普璇
事件中被左派利用的工潮積極者,付出青春、信任與福利,代價慘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