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望很久的一本新書,裡面是寺山修司《背街人生》的5個短篇,配著大量森山大道凌厲顫抖壓抑的黑白街拍。讀後,放下書,會覺得,這個春天真冷。
背街,就是偏僻的小街。在繁華的明媚的大街後面,高聳的建築下,細細長長,昏暗的甚至不見天日的小街。
第1篇,是關於一個啞巴的荒唐事。
我因為喝多了酒鬧事,蹲了「鐵籠子」。同屋有個啞巴。傳聞: 他有特殊的性取向,與另一個孤獨的啞巴相依為命,後因嫉妒殺了他……事實如何?不知道。他是個啞巴,有 口 莫 辯 。
人們給啞巴起名叫「花牛」,花牛總是比劃著說自己要當一個拳擊手。
幾年後的一天,體育新聞中的小報導,登出一篇《啞拳手殺入排名榜》的消息。報紙上說「花牛」名叫赤城繁雄。
而當昔日同屋的人組成個「花牛後援團」坐在破爛的小酒吧看比賽時,卻看到了失敗。因為:
啞巴拳手,得要面對特別多的問題啊。對手要想使壞的話,拇指戳、膝蓋頂、手肘拐,什麼招都能使。啞巴即便想要向裁判抗議也說不通。而且,比賽 開場鈴響了,他還是一動不動。啞吧拳手聽不見開場鈴聲,肯定是以為休息還沒有結束,所以毫無防備地站在那裡。
不過,拳手赤城繁雄的光芒仍讓人不可小覷。對於他來說,拳擊手套包裹的拳頭就是語言,在拳擊場上他搖身一變成了雄辯的男人,不斷「說服」對手。
他的榮耀,讓同樣是鐵籠子裡出來的人感到自豪,甚至有了生活的憧憬,不想輸給花牛。
後來在雜誌上看到文章,赤城被抓了,因為他在夜裡流連,空無人跡的2點鐘的街道,春風拂面。
但當警官把他當作可疑分子盤問起來,隨之而來的後果就顯得荒唐可笑了。
「什麼人?」「這個點兒在路上走,打算去哪兒?」赤城想要說明,卻講不出話來。拼命動嘴,動手指想要讓警官明白,卻不湊效。警官更加嚴厲地逼問。「快,老實交代。你到底是什麼人?」赤城無奈,想用肢體比劃告訴警官自己是拳手。於是,警官以為他要動手打人,「想要襲警不成!」掏出了手銬。
人們並不知道花牛發生了什麼,只為他磨磨唧唧的不出現,即將悄無聲息的消失在人們視線中而感到不甘。
不知道過了多久,
花牛再戰的日子終於來了。花牛後援團甚至略整妝容,簇到電視前。
但是,
再見到啞拳手在滿堂的簇擁之下登上拳場時,所有人都愕然。
他們發現,
他們認為的花牛,並不是花牛。
這個赤城繁雄,不是花牛,只是長得相像而已。
既然赤城不是我們的「花牛」
我們的「花牛」哪兒去了?
傳言的真偽無從證實。因為,無論要證實幸福,還是要證實不幸,當今這個世上,除了語言之外再無可仰賴之物了。
其中的故事一,梗概如此。整本書,隨著文章的發展,配著森山大道的攝影作品,就如同寺山修司的一幕一幕的實驗劇,灰暗、戲謔。
關於寺山修司,貼在他身上的標籤數不清:詩人,導演,先鋒戲劇作家,作詞家,小說家,幻想家,反叛文化旗手,攻擊型前衛藝術家……日本人乾脆稱他為「日本戰後風起雲湧的十二面相怪人」。
可他不屑地冷笑:「我只有一種職業,我的工作就是寺山修司」。
這本書的封底,是森山大道拍攝的貓。對於貓,寺山以自己無限豐富的想像力寫過很多:
《貓》貓的字典:貓——有鬍子的女孩。 貓——黑夜中的寶石欺騙犯。貓——沒有私隱的名偵探。貓——藍鬍子公的第八個老婆。貓——沒有財產的快樂主義者。 貓——多毛的懶惰妓女。 貓——這個間諜,非常出色。
《名詞 》將戀愛這個字, 和貓這個字更換。 〈那個月夜裡,從見過鐵皮房頂上的一匹戀愛之後, 我完全對你做成貓〉我說。 然後將白蘭地倒進杯子裡, 戀愛立刻在旁邊搖動起鬍子。
寺山還有一個有趣的身份:賭馬評論家
對於這一點,他在在《森山大道:寺山》中的第5篇有所表現。
來自韓國的小李是個「逃跑者」,我教會他看賽馬,他則選擇專欄裡寫著「逃跑」字樣的馬來下注,就是在這樣的狀況下我們遇見了一匹馬——凱斯頓。
但這並非是簡單的賽馬的故事,我冥冥中將小李的政治逃亡與凱斯頓的狂奔聯繫到一起,每當凱斯頓奔逃獲勝,我就為小李倖免於警察的追捕而鬆一口氣。
而凱斯頓一天突然在奔跑中摔倒並死亡時,我知道,小李在朝鮮海峽對岸在大洋彼岸伴隨著槍聲一起死亡了……
巖井俊二曾在訪談中提到「在我的困頓期,寺山修司的作品和想像力,給了我最多的啟發與安慰」《燕尾蝶》《關於莉莉周的一切》《愛的捆綁》《夢旅人》無一不流淌著寺山實驗流的影子。
森山大道和寺山修司的互相啟發更為直接,他們一起坐車到處跑,森山大道第一本震驚攝影圈的處女作《日本劇場寫真》,就是寺山修司題詩的。1966年,兩人就一起合作了一部《啊,荒野》。
寺山修司的第一部電影長片叫《拋掉書本上街去》,後來森山大道寫過一本《上街去吧!——森山大道的街拍意見》
森山大道一直驚詫於寺山修司的閱讀量:「多到令人瞠目,他經常借一些書給從而立之年開始,我不斷地受到他的感召」。
《森山大道·寺山》的後記中,總彙編町口覺寫道:
十年前, 我將寺山修司留下的唯一長篇小說《啊,荒野》與森山大道的攝影作品相加,重新編輯出版過一本「書物」。在新宿的黃金街的一間小酒館裡,從森山手中接過照片的時候,我直接向他詢問過寺山生前的事。當時,年輕的我感覺到,寺山仿佛在森山身上施下了「魔咒」。而這魔咒今天仍然留在森山身上……在數量龐大的寺山語言刺激下,我決定選擇《體育版背街人生》, 是因為在這本書的後記中寺山寫下的一句話:」這本書,其實是運動家們人生的『後窗』。透過後窗,能夠望見河川。時不時能夠洞見人的別離。然而,無論見到怎樣悽慘的景象,也要將後窗敞開絕不能關上。「在告訴森山我決定做這本書以後,他回答說:
「明白了。背街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