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看到這個片名的時候很奇怪為什麼不叫《優雅的刺蝟》,而是《刺蝟的優雅》,看完之後才知道影片一直在以細膩的女性導演視角解讀「優雅」。
故事發生在法國巴黎一棟豪華公寓裡。帕洛瑪是位出身中產的小姑娘,有著良好的教育環境,父親是位議員,這一切註定了她將來會是一位有錢的小姐。但她卻為此覺得生命沒有價值,於是策劃了一部揭示人類荒唐的紀錄片電影,並計劃在12歲生日那天完成電影拍攝,同時以自殺的方式來結束生命的妄誕。
勒妮,是這棟豪華公寓的看門人,54歲,體態臃腫,出身貧寒,卻酷愛讀書。寧願睡摺疊沙發,也要把臥室變成書房。為了與周遭融入,她外表隨意,甚至有點邋遢,但她禮貌待人,公寓的住戶也都接納她。
小津格郎,一位新搬進來的日本房客,是一位十足的紳士,禮貌、得體,又很博學。
影片第一個情節點通過大量細節描述,用中產家庭成員的虛偽、冷漠、粗魯反襯看門人勒妮的真實、善良、優雅。
(帕洛瑪姐姐的男友帶著父母來家裡做客,圍棋和象棋不分的客人對圍棋侃侃而談,帕羅納上前指正,卻給大家帶來了不悅,被父親打發回自己的屋子。)
(帕洛瑪借送貓的機會,闖入勒妮家裡攝像,翻亂了勒妮正在讀的《陰翳禮讚》。勒妮回家後發現頁碼不對,隨手翻了回去。勒妮是真正的沉浸在讀書樂趣中。)
(帕洛瑪說要成為一名看門人,爸爸媽媽說著正確的謊言—我們一直都很支持你的選擇;只有勒妮不加掩飾地告訴她:「你將來將會成為公主」。)
(帕洛瑪的父親是一名表面光鮮的議員,晚上回家趁四下無人時將菸頭扔在門外,進門前還不忘把痰吐外面。)
(小津格郎邀請勒妮到家裡晚餐,勒妮的好朋友為她「借」了一套裙子,還幫她約了理髮師。換造型後,流浪漢說:「您真優雅」。每天和她照面的樓上中產主婦卻沒認出她,勒妮很詫異,喃喃之際,小津格郎告訴她: 「因為她從來沒有見過您」。)
而她的美好好像不是世間應有之物。帕洛瑪讀懂了勒妮,用「刺蝟」和「藏身之處」形容勒妮的外表只是她隱藏自己的工具。一個內在豐富的人,是不會依賴外界的評價而生活,而這些卻是影片裡的中產用盡虛偽甚至醜陋的言語和行為去極力維持的。他們和勒妮相反,沒有內在建構,只能執著於外在自我的修飾,以求其他中產的認可。
誠懇真實地向內建構自我,這應該是優雅應有之意。
帕洛瑪與小津格郎第一次在電梯裡面相遇,小津格郎很紳士的詢問帕洛瑪是否可以幫她糾正發音,帕洛瑪感到平等而被尊重,欣然接受(這與帕洛瑪爸爸無理訓斥形成對比)。兩人對勒妮不約而同的欣賞使彼此的友誼升華,正如影片所言「我們都是孤獨的刺蝟,只有頻率相同的人才能看見彼此內心深處不為人知的優雅…… 那人未必是戀人,他可能是任何人,在偌大的世界中,我們會因為這種珍貴的懂得而不再孤獨。」從這一刻起,冷漠寡言的帕洛瑪開始很節制的微笑。
因為在黑暗中遇到了彼此,所以我們不再孤獨,愛隨之而來,微笑便情不自禁的掛在嘴邊,愛充盈了優雅。
再回頭看勒妮和小津格郎,兩人除了俗世強行給他們貼的身份標籤之外,幾乎可以看到相同的兩個靈魂。他們真實、善良,有共同的文學和審美偏好,甚至連兩人養的貓都和託爾斯泰相關。這在那個沉悶單調、虛妄荒謬的中產公寓裡顯得十分耀眼。唯一不同的是小津格郎的性格裡有一種歡快、明亮的生本能,而勒妮的謹小慎微、刻意隱藏,不知不覺將自己領入死本能的生存方式,兩人遇見後自然得面對這個矛盾。
這裡插入一個細節:小津格郎養了兩隻貓一個叫列文、一個叫基蒂,這是《安娜卡列尼娜》一對幸福的夫妻的名字,說明小津格郎應該有過很幸福的家庭。勒妮的貓索性就叫託爾斯泰。我想作者沒安排一隻叫安娜的貓進去,是因為安娜在勒妮眼裡只是一個犧牲品,雖然對安娜的特立獨行、敢愛敢恨、無畏死亡充滿嚮往,但從未敢跨出舒適區,自己複製一個安娜。勒妮在遇到小津格郎之前已經宣布自己在追求愛與幸福方面的死刑,這與帕洛瑪的主動選擇自殺有殊途同歸的不謀而合。
於是,故事的衝突就轉入三人之間,勒妮拒絕小津格郎的晚餐邀請後面對帕洛瑪失聲痛哭,帕洛瑪給了她一個深切的擁抱。(對比:勒妮去世後帕洛瑪媽媽倍感驚愕卻不知道勒妮是誰,轉身要擁抱帕洛瑪的時候,她躲開了媽媽的擁抱)正是這個擁抱帕洛瑪將愛與信心傳遞給了勒妮,她答應了小津格郎的邀請。
坦然面對自己,每一個人身上都有安娜.卡列尼娜的影子,請勇敢的歡迎她。優雅的外表下應該住著一個堅而不摧的自己。
帕洛瑪選擇結束生命有一個前提假設:生活在魚缸,一眼望穿結局的人生太痛苦,與其如此,不如立即自殺結束痛苦。但是這位12歲的小姑娘真是這麼毅然決然嗎?不見得,影片中她多次把頭髮卡進眼鏡裡,很狼狽的拆解,映射出她矛盾的內心。特別是遇到小津格郎和深入了解勒妮後,一種不一樣的人生在她眼前慢慢展開,而她先後也模仿了三個人的死亡,似乎都不盡人意,甚至荒唐,帕洛瑪內心的矛盾越來越激烈,直到勒妮突然離去。
勒妮出車禍前的一個晚上與小津格郎度過了一個美好的夜晚。
那一刻她卸下了所有的武裝打算接納格朗,突如其來的輕鬆感讓勒妮忘記了小心謹慎,她似乎一夜未眠。早晨鬧鐘震耳欲聾,她蓬鬆著頭髮,穿著前一晚和小津格郎在一起的衣服、捧著那本《安娜卡列尼娜》從書房走了出來。神志恍惚的勒妮連煤氣都差點沒點著就出門,善良的她看到正處馬路中央跳舞的醉酒流浪漢,想拉他回到安全的地方,自然沒看到疾馳而來的貨車……
死亡與愛情竟然如此緊密相連,帕洛瑪設計了很多種死亡,唯獨沒想到還有這一種。
勒妮的離去使帕洛瑪感到了痛苦,這與她之前平淡、虛偽、一眼望穿的黑白生活形成了強烈反差,她開始理解人間的悲劇。死亡變得如此荒誕不經,原來作為結束這一切虛妄的方式本身也是如此的虛妄。
勒妮離世前最後的獨白裡,想到好友為她自責終身,竟覺得幾份搞笑。唯獨讓她牽掛的是不能和小津格郎再能小酌幾杯。
勒妮,就這樣,用她的方式闡釋了優雅,不管是繁華紛擾還是死亡突襲,我自安靜從容,心若止水。
人們應該怎樣定義生命的價值呢?勒妮問道。
勒妮挽救了帕洛瑪,但卻沒有回答這一哲學問題。也許是因為尋找生命的價值本身就是讓人很著迷的事情吧。
(曾經有個法國教育部部長在加拿大一所中學講話時,抬手看了看表,說法國的中學生現在正看笛卡爾的《哲學的沉思》第122頁。所以,影片中這位年僅12歲的中產家庭小姑娘能有如此深刻的思想,也不足為怪。)
本片最歡樂的部分
被帕羅納餵食了抗抑鬱藥片的金魚君嗝屁的姿勢:嘴巴一吞,肚皮一翻。
只是,幾天之後,藥勁一過換個馬桶,本魚又是一條好魚。
BTW,本片最大困擾是:我試著用較長時間去理解幾乎完美的小津格郎確實因為一句幾乎爛掉的經典臺詞發現了一文不名卻高貴優雅的勒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