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戰國史的魅力何在?
蕭西之水
在這個有趣的時代,日本人是怎麼生存下來、如何繼續走向下一個時代呢?
應該說,自從2008年山岡莊八小說《德川家康》引進出版以來,中國國內對日本戰國時代的關注度越來越高,很多日本歷史文化作家通過網絡平臺展示自己的作品,光榮公司的《信長之野望》等遊戲更是愈發普及。十多年來,日本戰國時代的歷史與文化已經漸漸深入人心,乃至青年讀者提到「天王山之戰」、「小田原評定」、「關原戰神小早川秀秋」這些梗已經不覺新奇,這確實是令人欣喜的一件事。
圖:遊戲中的小早川秀秋漫畫像,這位臨陣倒戈的「關原戰神」已經被「玩壞了」。
不過,還是有很多人不理解:日本戰國史這段發生在日本,又發生在古代的歷史,到底對我們現代中國人有什麼實際意義呢?
非要扯意義的話,倒也不是不能說上幾句:日本近現代史是日本古代史的延伸,了解日本古代史,不但有助於了解日本近現代史,也有助於了解中國與日本的關係——但估計大家也隨著了解日深,如今肯定也越來越能明白,了解歷史原本就不應抱有太多的功利目的:閒來無事,手捧一卷書,徜徉在歷史海洋中,打發一個閒適的午後時光,或是睡前看上兩眼書,本就是一種快意人生,這快意本就不需要達到什麼目的,快意自身就是目的。
快意在何處?便在體味他人的人生選擇。
自古至今,客觀環境一直在變,但人類對於外界事物的反應模式其實並沒有什麼變化。很多人之所以對歷史缺乏「共感」,主要原因依然是缺乏代入感,很難理解某個歷史人物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情,更不明白做了這些事情會導致一種什麼樣的結果。如果想讓更多人喜愛上歷史,就必須重塑彼時的權力格局,了解具體某個人的心路歷程,詳盡介紹該地的文化習俗,那麼便能理解一個人物為何做出那種人生選擇。畢竟,所謂「古代」「中世紀」「近代」「現代」這些語句無非是以後人之眼做出的分期形式,本質上,毎一代人都平等而普通。
圖:川中島古戰場公園的武田信玄、上杉謙信「一騎討」雕像。筆者(蕭西之水)新書《日本戰國武將記》之中也有著一些筆者前往日本拍攝的戰場實景。
或許正是意識到了這一點,《史記》才會選用紀傳體,即以人物為主角記錄歷史。雖然這種記述方式也難免重複之處,卻能從不同視角看待同一件事,千人千面,亦是美妙的體驗。當然,也不是每段歷史都適用於紀傳體,只有當人物性格與歷史脈絡較為明晰,撰寫者又具備相當的文學素養,才能創作出「無韻之離騷」。
就日本戰國史時代也確實更適合採用紀傳體。一來,日本戰國時代的戰場分割較細,同一時間點常會發生多個獨立的戰役與政變,若採取編年體記錄,恐怕會有些零亂;二來,因有大量文學、影視作品與遊戲的鋪墊,戰國時代各大武將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成為很多日本史愛好者的日常談資;三來,日本戰國時代的政治勢力多以家族為主要傳承模式,對於初窺日本戰國史的讀者來說,了解名將及其家族傳承,自然能顯著降低學習門檻,有助於迅速了解戰國史的主要人物及其事略。
圖:日本戰國前期的1506年,同一時期經常會爆發許多事件,且互相之間不一定有明確聯繫,這為編年體書寫方式帶來了很大麻煩。
提到"戰國",國人難免會想到中國歷史上曠日持久、動輒陣兵數十萬的大規模戰爭,不過就日本而言,戰國時代雖然戰事頻仍,但戰爭烈度卻稱不上多高,經常只有數千人數萬人規模的士兵對陣,因此被揶揄為「村長戰爭」。
這種現象固然與戰國時代的日本人口稀少、戰場分散、山脈縱橫有關,但同時也與日本人對待戰爭的態度有關。
日本的戰爭自古以來烈度都很低,大軍交戰與平定盜賊之間的界限從來不是很清晰,因而戰國前期的大部分戰役均夾雜著政變、「討賊」等任務;中期的很多戰役中,佔據要地的中小型豪族為了保護領地安全、而在兩大諸侯之間來回搖擺的事例數不勝數。直到進入織田信長時代以後,戰國歷史才算有了一條清晰的主線,戰役規模也陡然增加。再到日本軍隊在朝鮮王國戰場上經歷前所未有的慘烈戰爭之後,其軍事戰術與技術才得到了提升。但即便如此,徳川家康在關原之戰中,其取勝的關鍵點依然在於政治拉攏而非軍事作戰。
圖:日本戰國的最終勝利者德川家康,也被戲稱為「老烏龜」。對他的認識與理解也是許多中國人開始接觸日本戰國史的起點。不過有趣的是,比起軍事戰術而言,德川家康更擅長的是政治拉攏,這也是他獲得最終勝利的關鍵因素所在。
可以說,日本戰國史很好地體現了「戰爭是政治的延續」這一名言,而戰國史最為精彩的部分也並非後人濃墨重彩描寫的各大戰役,反而是前期天下大亂如何收拾,中期地方豪族之間如何拉鋸,後期各大諸侯之間又如何縱橫捭闔的場景。
日本戰國史與其說是一部軍事史,更像是一部政治史,其間最有趣的,便是日本各級武士如何結成「主從關係」(上下級關係);鄉下大名如何靠著多年經營在某一地區逐漸立足,如何統轄群臣,如何建立高效的統治制度,又如何時不時以「挖牆腳」的方式撬動對手陣營。如果想深入了解到日本戰國史的背後元素,這些與政治相關的謀略與手段都會是很好的方向。
更重要的還在於當時人的思想。現代中國人對日本武士的印象,基本都與「武士道」這個概念有著深入聯繫。但事實上,現代人理解的「武士道」是1899年哲學家新渡戶稻造在日本古書基礎上、提煉與西方騎士精神相近的部分總結而成,本質上是明治維新時期日本人為了爭取西方人認同的一種理論工具,與歷史上實際存在過的武士價值觀並沒有直接關係。
圖:新渡戶稻造在1899年為了向西方人說明日本文化而撰寫了英文版《武士道》一書,成為日本文化向西方傳播的關鍵書目。
從實際歷史來看,由於日本沒有長期大規模的外族入侵危險,武士在誕生時期兼具「警察」、「軍隊」雙重屬性,甚至「警察」屬性還要更強一些,所以同輩武士之間基本都是相對平等的關係。需要站隊時,武士選擇陣營並不是基於一種「忠誠」的義務,更多是基於「志同道合」的嚮往,所以在室町時代乃至後來的戰國時代,武士改換門庭都不是什麼新鮮事,甚至一家分為多個分支也十分常見。正如日本戰國末期武將藤堂高虎所言:「武士一生不換七次主君便非好武士」,改換門庭、服從強者不但不是「叛逆」的象徵,反而是「胸懷大志」、「良禽擇木而棲」的表現。
對於中國歷史愛好者而言,最熟悉的人物關係模式要麼是中國式的森嚴等級關係,要麼是歐洲式的「我的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然而日本戰國時代卻並不屬於二者的任何一方,武士與武士之間的關係事實上是「絕對忠誠」與「黑暗森林」之間的矛盾統一體,大家都遊走於「忠誠」與「良禽擇木而棲」之間的灰色地帶——那麼在這個有趣的時代,日本人是怎麼生存下來、如何繼續走向下一個時代呢?
希望筆者、即蕭西之水新書《日本戰國武將記》能夠為大家描繪一幅有趣的圖景。
(註:本書第103頁第3段誤將武田信玄之弟武田信繁寫為「武田信玄之子」,謹此更正並表示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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