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在品評書法作品時不以一種單一的審美風範為宗,而是主張以多元的「包容無礙」的「圓融」之美加以賞析。蘇軾在《次韻子由書裡》對書法作品提出了「端莊雜流麗,剛健含婀娜」的要求,他在《題魯顏公書畫贊》中,認為顏真卿的《東方朔畫贊》,即緊湊又不失清遠,雖字體大小不一,但氣韻貫通。我們從中可以看出,一件書法作品的風格是多樣的,但是又緊密相連,它們「包容無礙」地同時存在於作品之中。
《書硯》是蘇軾從具體字形結構的角度,談論關於筆墨字形書體如何達到「圓融」之美的一篇文章。他說:「硯之發墨者必費筆,不費筆則退墨。二德難兼,非獨硯也。大字難解密,小字常侷促;真書患不放,草書苦無法;茶苦患不美,酒美患不辣。萬事無不然,可一大笑也。」這就是說,不同的字體、書體各有短長,所以要達到「圓融」是非常不容易的。
蘇軾在書法實踐上也強調「通融無礙」創作觀。在蘇軾的書論中,所謂「通融性」是指書法與繪畫、詩歌等不同藝術門類具有相通性;個別藝術內部,如不同書體之間的關係也具有相通性。書法中的篆、草、隸、行、楷等書體的發展雖然有先後之分,但又有緊密地聯繫。並且,各種書體雖然在形象的顯示方面各自不同,但同樣關係密切。
各種書體因為時代與書家的緣故又各自分為多種書風,各種書風的差距雖然很大,但在審美本質上是休戚相關的,即各種書體、書風所遵循的基本法則是一致的。也就是說,只要掌握了這個基本法則,就可以舉一反三。
蘇軾在給蔡襄書法作品所作的跋文《跋君謨飛白》中就明確指出:「物一理也,通其意,則無始而不可……世之書篆不兼隸,行不及草,殆未能通其意者也。」這就是說,篆書、隸書與行書、草書有著相同的一面,蔡襄楷書、行書、草書、隸書均能隨心所欲,就是因為他真正掌握了書法各書體之間「通融無礙」的規律。
蘇軾在《小篆〈般若心經〉贊》中明確用佛教般若思想來闡述他對於各種書體、書風「通融無礙」的創作觀:「草隸用世今千載,少而習之手所安。若舌於言無揀擇,終日應對惟所問。忽然使作大小篆,如正行走值牆壁。縱復學之能粗通,操筆欲下抑尋索。譬如鸚鵡學人語,所習則能否則默。心存形聲與點畫,何暇復求字外意。世人初不離世間,而欲學出世間法。舉足動念皆塵垢,而以俄頃作禪律。禪律若可以做得,所不作出安得禪。善哉李子小篆字,其間無篆亦無隸。心忘其手手忘筆,筆自落紙非我使。正使匆匆不少暇,倏忽千百初無難。稽首《般若心經》,請觀何處非般若。」
蘇軾認為「世間」和「出世間」本來是一個東西,由於人的「執著」,世人離不開「世間」,但卻要學脫離「世間」的「法」,去追求一個脫離塵垢世界的「法」。「塵垢」與「禪律」本來就在一念之間,但人因為有「分別」之心,便另外找出一個「俄頃」的時間追求「禪律」。其實,禪律本不可得,世人只是自尋煩惱。《般若心經》雖以小篆寫成,卻讓人有「無篆亦無隸」的感覺。這是因為創作者心忘其手、手忘其筆,使心中的「形聲」、「點畫」自然而然地流露,從而擺脫了「我執」的驅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