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出門聽廣播,音樂臺正在播放樸樹演唱的《送別》: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這首歌有很多版本,最著名的是童聲合唱,因為本身就是學堂樂歌嘛。樸樹的版本稍微改了改調門,聽來別有風味。談到《送別》這首歌,樸樹說過這樣一句話:「如果《送別》的歌詞是我寫的,我當場死那兒都可以」,他對這首歌的喜愛,以及對《送別》的作者弘一法師李叔同的崇拜,由此可見一斑。
弘一法師李叔同(1880-1942,圖片來自網絡)
弘一法師李叔同紅了很多年,他的故事我不想多費筆墨了。如今信佛的朋友不少,手上戴串佛珠、開口閉口阿彌陀佛,他們特別喜歡談李叔同,沒事老把「悲欣交集」掛在嘴上。李叔同的一生,「半世文人半世僧」,只要是他涉足的領域,全都開一時風氣之先,做到極致。論才華,他天生神童,七歲能熟讀《文選》,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公認是津門第一才子。音樂,他是中國近現代音樂的啟蒙者;美術,他又是中國現代美術的先驅;戲劇,他是中國話劇藝術的奠基人;書法,他自成一格;教育,看看他學生的名字:豐子愷、夏丏尊……當名士,他是真名士。玩前衛,他絕對驚世駭俗。後半生出家,中國內地佛教以禪宗和淨土宗為主,弘一法師皈依的是持戒最嚴的律宗,照樣成為一代宗師。前半生華枝春滿,後半生天心月圓,這是他的人生。
李叔同(左)在《茶花女》中的扮相(圖片來自網絡)
李叔同繪《少女》(木炭畫,旅日期間作品,圖片來自網絡)
在他所有的作品中,《送別》可能是影響力最大的。這首歌的原曲是美國歌曲《夢見家和母親》,由約翰·奧德威作曲。李叔同的詞,長短句結構,語言非常精煉。和唐詩宋詞相比,相同的是意境高遠、情緒深沉,不同的是並不拘泥于格律,更適合當代人傳唱。這首歌名為「送別」,也確是李叔同有感而發,這是他和當年上海「天涯五友」之一、也是他最好的朋友許幻園告別時的感傷之作。
天涯五友1900年攝於上海,左起李叔同、張小樓、蔡小香、袁希濂、許幻園(圖片來自網絡)
李叔同1898年奉母從天津移居上海,最初住在法租界的卜鄰裡(舊址在今金陵東路)。翩翩濁世佳公子,很快李叔同就參加了以切磋詩詞文章為宗旨的城南文社。李叔同第一次參加聚會,作文就拿了第一名,很快他和張小樓、蔡小香、袁希濂、許幻園等惺惺相惜,義結金蘭。城南文社的領頭人是城南草堂的主人許幻園,因為許家最有錢,有一座大宅子「城南草堂」。1899年,許幻園把城南草堂中的一部分讓給李叔同居住,李叔同在這裡一住就是六年,知道1905年母親王氏病逝,他才攜眷護柩回天津,離開上海也離開了城南草堂。李叔同的眾多作品是在許幻園家創作的,三個兒子(其中一個夭折)都是在這裡生的。讓一個朋友在家裡一住就是六年,這份情義,如今的都市人已經很難想像了。
許幻園書札(圖片來自網絡)
無奈人世變幻,民國建立以後政局變動,許幻園家遭遇變故家財散盡。1914年李叔同正好來到上海,當時許幻園已經窮困潦倒,還是趕去看了老朋友。但許幻園並沒有進門,只是在門外喊出李叔同,說道:「叔同兄,我家破產了,我們後會有期。」說完,揮淚而別。當時正是隆冬天氣,大雪紛飛。李叔同返回屋內後創作了這首《送別》:「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問君此去幾時來,來時莫徘徊。」1926年,許幻園和老友在上海又一次相聚,當時李叔同已經入佛八年,許幻園則容貌枯萎身居陋室,當年的城南草堂主人,淪落到替人抄書餬口。兩位摯友再度相逢,無限唏噓,唯有感嘆人生如夢。1929年,許幻園病逝於上海大王廟。
弘一法師書法(圖片來自網絡)
聽了樸樹的《送別》,讀了李叔同和許幻園的故事,我很好奇當年許幻園的城南草堂究竟在上海什麼地方呢?經查找資料,原來城南草堂的舊址,在今黃浦區老南市大南門外,薛家浜路和青龍橋街的交叉口。趁著半天的空閒,我從老碼頭信步走到多稼路,心心念念,就想去憑弔一下《送別》靈感的來源、李叔同和許幻園友誼的見證:城南草堂。
城南草堂舊址,據記載在薛家浜路和青龍橋后街交叉處(圖片截屏自導航軟體)
青龍橋后街老照片,破損的彈格路(圖片來自網絡)
但是當我按圖索驥來到薛家浜路時,一切都已經沒有了。不是城南草堂沒有了,而是一切都沒有了,連後來把城南草堂覆蓋成普通民居的房子,連帶「青龍橋街」、「青龍橋后街」……等等,全都沒有了。相當大的一塊區域,已經拆成了白地。此處將要建造什麼,我已經不想知道,我只想能讓我隔著圍牆看一看這曾經的長亭外古道邊,可惜不行。我剛剛拿出照相機,就過來兩個兇巴巴的朋友:「你拍什麼?這有什麼好拍的?」好漢不吃眼前虧,我聽說過一些故事,只能匆匆告退:「過路,過路,以前經常來這裡,拍幾張照片留個念。」「拍完就走啊……」「好的好的」……
薛家浜路的路牌和推土機
已經拆成了一片白地
工地該有的狀況
青龍橋街的位置,現在目測是垃圾堆放站,當然未被允許靠近,只是遠遠地看了幾眼
圍牆、破屋,和遠處的巨廈
將來這裡的房價,不會便宜吧
南倉街東江陰路口,遙望當年的城南草堂
《送別》歌譜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誰能想到,這曾經是上海的景色。誰又能想到在這樣一片瓦礫中,曾經有過多少文採風流,多少長籲短嘆,多少興衰榮辱,多少生離死別……許幻園的結髮妻子宋貞病故後,李叔同曾為他的畫作題詞:「人生如夢耳,哀樂到心頭;灑剩兩行淚,吟成一夕秋;慈雲渺天末,明月下南樓;壽世無長物,丹青片羽留。」真是道盡人世之無常。
弘一法師絕筆:悲欣交集(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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