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恐怖電影,一直飽受詬病。
在觀眾的印象裡,國產恐怖片已經被貼上「情節俗套」、「故弄玄虛」、「粗製濫造」等標籤。在電影院,國產恐怖電影大多在深夜檔才有排片。在豆瓣上,國產恐怖片評分難超5分。
基於此現狀,國產恐怖電影在製作上該如何破局?恐怖電影如何拍攝出高級感?
從日本影壇知名導演黑澤清的作品中,創作者或許可以受到啟發。自2000年執導的影片《降靈》與坎城結緣,黑澤清就成了坎城的常客。2015年更是憑藉《岸邊之旅》榮獲坎城關注單元最佳導演。2016年,黑澤清又攜《毛骨悚然》亮相第66屆柏林電影節展映單元。黑澤清早期作品主要圍繞神怪和黑幫兩大類型,後來側重於心理分析的恐怖和懸疑類型片。當黑澤清運用這些類型電影的元素來呈現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以表達對人生的思考與人性的拷問時,一種撲朔迷離的黑澤清風格就形成了。
在今年,黑澤清攜新片《旅途的結束,世界的開始》出席第二屆海南島國際電影節大師嘉年華的活動,中國香港資深影評人、策展人徐匡慈擔任主持。在活動上,黑澤清不僅分享了從影以來的創作經歷,並為我們揭開了拍攝恐怖懸疑片的秘訣。
1997年的一部恐怖犯罪電影《X聖治》讓導演黑澤清聲名大噪,該片被認為是日本恐怖電影的代表之作。
電影講述了刑警高部在偵破連環殺人案過程中,遇到擁有神秘力量的嫌疑人,隨著與嫌疑人接觸的加深,高部內心的黑暗面也漸漸被激發出來。電影運用極度冷靜的敘事手法,以催眠術為線索,深刻剖析了刑警追擊嫌犯過程中所展露出的黑暗人性,冷峻疏離的畫面影像營造出陰森壓抑的電影氛圍。
據悉,《X聖治》的導演黑澤清和攝影師喜久村德章都是老舊房屋的愛好者。他們在繁雜、擁擠、高樓林立的東京都內四處尋找被廢棄、但還未來得及拆除的老房屋,將房屋內部隨意改造成警察局、醫院、精神病院等機構,便造就了電影的拍攝場景。這些曾經被使用、如今被拋棄的舊樓房,奠定了《X聖治》懷舊、破落、霧氣繚繞的整體風格。
《X聖治》除了拍攝場景讓人印象深刻,電影裡的背景音樂也尤為考究,在影片的大部分時間內,人的話語之下總疊著一層低頻率的嘈雜聲。乍聽像是膠片太舊導致的聲音破損,但只要細細品來,基於大的音調之下,其實有著豐富的變化。時而是空洞的雜音,時而是海浪、車輛、風聲等環境音,而它們的響度又遠比普通環境音要響亮,幾乎可以把人的聲音淹沒。
此外,在《X聖治》裡沒有一處歌曲配樂,用底層噪音代替傳統配樂,並且大部分配樂並沒有和劇情發展完全結合起來,除了有兩處場景,一個是主角家永遠轟隆隆轉的洗衣機,另外是出租屋裡的永遠轟鳴的焚燒爐子。但通過這兩個場景的體現,暗示著觀眾,不受控制的因素常伴我們的日常,潛在的焦慮遲早會爆發,引起犯罪的衝動。
對於電影配樂的選取,黑澤清在接受採訪時分享稱:「 我可以打個比方,我們在一個安靜的房間中,有什麼東西突然掉下來的時候,都會覺得很可怕。所以我做恐怖片的時候,並不是特別地依靠音樂,反而我會在這部作品中儘量地去減少聲音。安靜會讓觀眾覺得不安,他會思考之後的情節到底怎麼樣發展,為什麼會這麼安靜?」
談及拍攝恐怖電影的心得,黑澤清稱電影是一個視覺加上聽覺的藝術,「 當然我們拍攝恐怖片時,要讓所有的觀眾有恐懼感,最簡單的方法是放一些非常可怕的聲音,即使不看畫面,只是聽那樣的音樂都會感受到情緒。但是我自己不會過多地採用這樣的方法,電影還是要讓觀眾去看的,通過畫面和其它的元素,讓觀眾能夠第一時間有自己的感受出來。所以我們不能依靠音樂去表現這些情緒,我是這樣的想法。電影是一個視覺加聽覺的藝術,我們要把所有的元素結合在一起,但是我自己的作品不一定要讓所有的觀眾都感受到相同的情緒。」
無論是《暗訪秘密》,還是《毛骨悚然》,亦或者是《岸邊之旅》,黑澤清創作的恐怖片給觀眾一種即使不流一滴血,也能讓觀眾毛骨悚然的感覺。
黑澤清從來不依靠大量的恐怖形象,沾滿鮮血、面目猙獰的妖魔鬼怪來強制性刺激觀眾感官,而是在隱藏在不安的氛圍裡,安排在周密的調度之中,深層次的刺激觀眾心理。例如從電影《岸邊之旅》開場的四個鏡頭我們就可以窺見黑澤清導演的恐怖美學。
《岸邊之旅》講述的是一個獨居的女子與她失蹤三年的丈夫的遊魂一起旅行的故事。在片頭,女主人公獨自一個人背對著觀眾,一盞冷色調的燈,安靜得能聽到勺子撞擊瓷器的聲音,導演用窺探的視角,讓不安的情緒逐漸被醞釀。
緊接著,導演將鏡頭對準女主人公,鏡頭從右向左緩慢的移動,這種移動像是揭開面紗,告訴我們隱藏在她背後的「神秘」。但觀眾伴隨著近景的前後移動並沒有發現什麼意外,讓觀眾提到嗓子眼的心稍微落下。
隨後,鏡頭又回到最初的全景,女主人公緩慢地轉過頭,她直勾勾地看向鏡頭,觀眾的緊張感又被再次調動起來,女主人公到底看到了什麼?
最終,電影的鏡頭經過反覆的調動,此時男主人公突然出現在窺視者的方位上。
簡單的四個鏡頭,可以看得出,導演黑澤清擅長在普通的場景中傳遞出恐怖的氛圍,他在海南島國際電影節大師嘉年華中分享其經驗稱:「我覺得在電影拍攝中有一個非常重要的點,比如我們兩個人現在正在對話,這是一個非常常見的場景,我們要怎麼樣去拍呢?比如說在拍他的時候我就在後面,拍我的時候他就不能出現在鏡頭當中,兩個人不能同時出現在一個鏡頭中。」
背對的一方我們看不到他的表情,說不定他背著鏡頭說了非常惡毒的話,但是我們無法通過表情來猜測他的情緒,這裡就給人一種未知的感覺。亦或者是我背著鏡頭說了些壞話,但是轉過來臉卻是笑呵呵的,這樣就會有反差。」黑澤清認為誰能夠率先引導觀眾的情緒,就能夠讓他們產生恐懼感。
此外,黑澤清會對不經意的鏡頭下很大功夫,「我的電影裡面會體現並沒有在銀幕上出現的景物,也就是觀眾最在意、最關注的部分。可能是什麼都沒有的天空,或者是窗外出現的很有意思的東西,但是看得不是很清楚,讓觀眾產生興趣,產生好奇心。」
除了減少恐怖電影中的聲音,注重「窗外的風景」,在活動的結尾,黑澤清也鼓勵現在的年輕電影創作者,在數碼時代,可以多嘗試不同類型的電影創作。無論拍攝何種類型的電影,拍了一部作品之後,就很可能生出欲望,想要拍更多,更好的作品。
國產恐怖片在短時間內或許不能得到質的飛躍,但黑澤清已為我們提供了恐怖片新的創作思路和更高級的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