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欽
《新自由主義簡史》《野性唯物主義》《贈予死亡》
《根本惡》 | 圖書譯者
總而言之,北京這樣的城市,湊一對少年少女,你來我往的談情說愛,談出情調也難!
理想很飽滿,現實很骨感。就是這個意思吧,有時候人們為了實現自己真正的理想可能得放棄融入身邊的社會環境,另一方面當你融入身邊的環境,你的理想不一定就還在,或者說你的理想會隨著環境影響而越有變化,就像小時候我們都或許幻想成為科學家,太空人種種,我們追求過的是精神方面的滿足,但不知道什麼時候物質價值群體開始越來越左右我們。不過要說新海誠的「世界系」,這也不是日本亞文化的原創,國朝小時代裡也有……
我想,對那種完全不參雜任何社會現實影響的感情的追求也一樣;在我們很難做到兩全齊美的時候,怎麼辦呢?新海誠給了我們答案:「只要忠貞於你自己的決斷,你的行為就是負責。」帆高在尋找「晴天少女」的過程中遇到了具有暫時改變氣象能力的女主角天野陽菜,即真正的「晴女」。後者在母親病重時,偶然踏入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神社,因而成了「巫女」。作為「晴女」的代價是,她需要犧牲自己才能停止東京連日的大雨。當陽菜自我犧牲之後,帆高盡其所能尋找對方,最終也進入「雲上的世界」而將其救出。
東京因此遭遇三年大雨,整個城市大部分被水淹沒。在電影的最後,帆高看到已經失去能力的陽菜在路邊祈禱,兩人重逢並擁抱在一起。可以說,從早年的《星之聲》到《你的名字》,再到如今的《天氣之子》,新海誠執拗地重複著「世界系」的故事。或者說,通過不斷的「重複」而探討著「世界系」的可能性。儘管在《天氣之子》中出現了警察、暴力團夥、傳統民俗等「社會」因素。這些在《你的名字》裡也可以見到,並且頗具迷惑性——就和當年EVA裡的宗教元素一樣具有迷惑性。
正因為新海誠對於「世界系」類型的堅持,如果我們仍然停留在「世界系」的「科普」層面,恐怕就無法把握電影真正值得玩味的意義。不過,如果我們放棄「世界系」的設定性框架,以「通常」的方式,以理解好萊塢大片的敘事邏輯的方式來理解這部電影,那麼只能說這個故事本身沒有太多值得回味的地方,甚至不那麼「有趣」。
如果將「災難後的日常生活」這一維度引入《天氣之子》,那麼新海誠對於上述批評的回答便不難發現了。電影中男主角為了救女主角時說道:「天氣什麼的,惡劣就惡劣好了!」如果說在《你的名字》中,災難被處理為男女主角終成眷屬的過程中的一個辨證否定環節,從而得到克服。換句話說,「世界系」設定中的兩極,從「難題」的結構變成了「正題—反題」的結構。那麼在《天氣之子》這裡,「世界系」的兩極以及由此產生的倫理難題,從一開始就被消解了:男主角根本不打算為了「世界」而犧牲他與女主角之間的「小小戀愛」。
正因如此,當女主角最終決定成為「人柱力」的時候,決定性的契機居然是問男主角:你希望天晴嗎?「希望天晴」和「自我犧牲」之間的不對稱性,與其說是影片敘事的缺陷,不如說反映了新海誠的倫理態度。對於從社會倫理和責任等「大問題」出發的批評,新海誠的回答是:這些都無所謂。的確,還有比這更「不負責任」的態度嗎?不過,問題或許要稍微複雜一些。可以說,與《你的名字》的批評者們提出的、基於社會責任的「強倫理」相對,新海誠在《天氣之子》中給出了一種「弱倫理」。當帆高救出陽菜,東京開始遭遇經年大雨後,原先的上司須賀對帆高說:別以為你們改變了世界,「反正世界本來就是瘋狂的」。
同樣,婆婆立花富美也安慰帆高:如今被淹沒的東京只是「回到了幾百年前本來的樣子」罷了。然而,當帆高看到在路邊祈禱的陽菜,他的內心獨白卻是:「不對。世界並不是最初開始就瘋狂了。是我們改變了世界。」在這裡,先前「大人們」對於「世界」的理解,和帆高的理解之間,出現了微妙的偏轉:對於前者而言,帆高的舉動從根本上來說對於社會的變化起不了作用,因而無足掛齒——這幾乎構成了對於「世界系」類型的基本設定的嘲諷。你們的「小小戀愛」牽動著世界的存亡?或者用須賀的話說:單單犧牲一個晴女就能改變氣象,還有比這更好的事情嗎?
但對於後者而言,「我們改變了世界」中的「世界」,已經因為男女主角之間的一系列事件和決斷而變得和「原來」不同了。也就是說,世界被分成了「陽菜成為晴女的世界」和「陽菜拒絕成為晴女的世界」,而男主角的個人決斷使得這兩個世界之間無法調和,儘管在大人們的眼光裡,兩者並不存在具有重大意義的斷裂。
值得注意的是,陽菜不僅拒絕成為晴女、拒絕拯救世界,而且拒絕了自己的社會意義:當她還是晴女的時候,她對於改變氣候這一「兼職」說道:「我喜歡這份工作,晴女的工作。我呀,終於明白了自己的角色。」甚至自我犧牲成為人柱這件事,也意味著陽菜作為巫女,而完成自身社會身份的使命。於是,就影片本身而言,這一對於「社會」、對於「他人」的作用一旦消失,便意味著陽菜選擇了帆高決斷下的另一個世界,一個剝離、否棄「社會」的、「世界系」意義上的「世界」。
《天氣之子》以濃墨重彩的方式,表現出新海誠對「世界系」之「世界」的肯定、對「社會」的否定 …… 在這個意義上,通過讓男女主角堅持停留在「世界系」的「世界」之中,通過拒絕與「社會」達成和解,新海誠拒絕了人們從《你的名字》中讀出的倫理意義和社會心理學意義,從而將「倫理」封閉在「個人決斷」所涉及的狹小空間之中。
新海誠留給觀眾的「世界系」倫理,最終通往了宇野常寬所謂的「決斷主義」:只要忠貞於你自己的決斷,你的行為就是負責的。在《天氣之子》的宣傳手冊上,新海誠寫道:「如今的世界是我們自身選擇的結果。但另一方面,對於年輕人而言,他們出生時這個世界就是這個樣子,他們無法選擇,只能在此生活下去。」在這裡,「我們」和「年輕人」之間的差異與其說是代際的差異,不如說是「世界系」作品的「弱倫理」及其外部的「強倫理」之間的對峙。
關於結局的未結,東京沒有迎來雨天的結束,但在新海誠的刻畫下,在東京生活的人們依舊如往常一樣,過得快樂而自然,工作依舊繼續。沒了陸地,船成為了主要的交通工具,架起了高橋,也可從以往帆高尋求工作的平臺上看見,社會並沒有因此停止運行。他們真的改變了世界的形態?或許是,或許也不是。主題曲中寫道,還有愛能做到的事嘛?這也許應該就是結局想表達的感情。
其實世界怎麼樣都無所謂,重要的是人與人之間的愛與聯繫;父母與孩子之間的親情;社會在利益縱橫的同時亦有溫柔與愛。帆高對陽菜的愛也是如此,他離開出走,是因為想逃離生活,去東京是為了尋求生活,他敢為陽菜拿起手槍,對準警察,這是莫大的勇氣。他最終找回了陽菜,他放棄了晴天,因為陽菜更為重要。
愛能夠做到的事,是能夠勝於雨雪風暴,在艱難險阻之中也能攜手同行,天空沒有晴朗,但它綻放在每個人的心裡。其次,當我們談到生命時,很多事就變得不一樣了。從現代觀點來看,生命是無價的,為保全財產而犧牲人的生命的行為是對生命的踐踏。同時人的生命的價值不是通過數量衡量,我們不能說幾個人的生命與一個人的生命哪個更重要。也許在大雨中有很多人流離失所甚是死於大雨,但是從我個人來說,我不認為應該故意地犧牲一個人來換取這些人的平安。
甚至這不是「選擇」何種倫理的問題,而是「無法選擇」,不得不將自己封閉在「世界」之中的狀態。否則……否則怎麼樣呢?
在這樣的對峙下,陽菜失去能力後的祈禱又有什麼意義呢?它只能在「強倫理」的社會中表現出一種姿態,「假裝」與社會發生關係、「扮演」晴女的角色。而無法承擔起任何倫理責任。一邊為大型工業製作宣傳廣告、一邊恪守「世界系」故事的新海誠,最終選擇的倫理位置,弔詭地與「宅男」們自我滿足的半封閉生活達成了一致:我的生活的全部意義與價值,來自我的日常生活。甚至,它改變與否也完全取決於我自己的決定。
論者或許可以從上述「倫理」態度中嗅出所謂「新自由主義」的文化邏輯,不過這已經距離新海誠的「世界」太遠了。儘管新自由主義具有全球性,但從這裡一步過渡到文化批評,動畫片也是新自由主義,好萊塢大片也是新自由主義,看啥都是「新自由主義」,這種批評同樣很「新自由主義」。
一部好電影,一定是刨去娛樂後,還能具備教育意義和社會責任。——@張鴻潤Schem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