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讀《金瓶梅》
吳營洲
李瓶兒的「顯擺」
第二十回,西門慶、李瓶兒兩個睡到次日飯時方起。李瓶兒飯罷、妝罷,一面開箱子,打點細軟首飾衣服,與西門慶過目。拿出一百顆西洋珠子與西門慶看,原是昔日梁中書家帶來之物。又拿出一件金鑲鴉青帽頂子,說是過世老公公的。起下來上等子秤,四錢八分重。李瓶兒教西門慶拿與銀匠,替他做一對墜子。又拿出一頂金絲鬏髻,重九兩。因問西門慶:「上房他大娘眾人,有這鬏髻沒有?」西門慶道:「他們銀絲鬏髻倒有兩三頂,只沒編這金鬏髻。」婦人道:「我不好帶出來的。你替我拿到銀匠家毀了,打一件金九鳳鈿根兒,每個鳳嘴銜一掛珠兒;剩下的再替我打一件,照依他大娘正面戴的金鑲玉觀音滿池嬌分心。」西門慶收了。
西門慶雖是清河縣富戶,但終歸是個鄉巴佬,他哪裡見過昔日梁中書家的西洋珠子,更沒有見過宮裡的金鑲鴉青帽頂子……
此時,書中並沒有述及西門慶的表情或心情,他一定是心裡樂開了花。
他是「人財兩得」,且是「巨財」。
西門慶與老虔婆兒「對山歌」
第二十回,「西門慶大鬧麗春院」。老虔婆兒見西門慶打的不像模樣,不慌不忙拄拐而出,說了幾句閒話。西門慶心中越怒起來,指著罵道,有《滿庭芳》為證:
虔婆你不良!迎新送舊,靠色為娼。巧言詞將咱誑,說短論長。我在你家,使夠有黃金千兩,怎禁賣狗懸羊?我罵你句真伎倆,媚人狐黨,衠一片假心腸!
虔婆亦答道:
官人聽知:你若不來,我接下別的。一家兒指望他為活計。吃飯穿衣,全憑他供柴糴米。沒來由暴叫如雷,你怪俺全無意。不思量自己,不是你憑媒娶的妻!
西門慶聽了,心中越怒,險些不曾把李老媽媽打起來。多虧了應伯爵、謝希大、祝日念,三個死勸活喇喇,拉開了手。
吳月娘的「小伎倆」
第二十一回,西門慶從院中歸家,已是一更天氣。只見儀門半掩半開,院內悄無人聲。西門慶口中不言,心內暗道:「此必有蹺蹊!」於是潛身立於儀門內粉壁前,悄悄試聽覷。只見小玉出來穿廊下放桌兒。放畢香桌兒,少頃,月娘整衣出房,向天井內滿爐炷了香,望空深深禮拜,祝道:「妾身吳氏,作配西門。奈因夫主流戀煙花,中年無子。……不拘妾等六人之中,早見嗣息,以為終身之計,乃妾之素願也!」
這西門慶不聽便罷,聽了月娘這一篇言語,口中不言,心內暗道:「原來一向我錯惱了他。原來他一片心都為我好,倒還是正經夫妻。」一面從粉壁前扠步走來,抱住月娘。……說道:「我西門慶一時昏昧,不聽你之良言,辜負你的好意。正是有眼不識荊山玉,拿著頑石一樣看。過後知君子,方才識好人。千萬作恕我則個!」
至此,兩個人結束了長達四個月的冷戰,重修舊好。
任誰都會看得出,這是吳月娘的「小伎倆」,故意演戲給西門慶聽的。
對此,孟玉樓、潘金蓮心裡明鏡似的。當孟玉樓把西門慶與吳月娘和好的過程說了一遍之後,金蓮接過來說道:「一個燒夜香,只該默默禱祝,誰家一徑倡揚,使漢子知道了,有這個道理來?」玉樓道:「他不是假撇清,他有心也要和,只是不好說出來的。」
其實,西門慶心裡或許也明鏡似的,想借坡下驢也未可知。
潘金蓮的「小伎倆」
第二十一回,潘金蓮和孟玉樓同過李瓶兒這邊來。
李瓶兒還睡在床上,孟玉樓的丫頭迎春說:「三娘、五娘來了。」玉樓金蓮進來,說道:「李大姐,好自在!這咱時還睡,懶龍才伸腰兒。」
潘金蓮就舒進手去被窩裡,摸見燻被的銀香球,說道:「李大姐生了蛋,這裡!」掀開被,見他一身白肉。那李瓶兒連忙穿衣不迭。
這當是潘金蓮的「頑皮」。
其實也不僅僅是潘金蓮的「頑皮」,而是她的一個「小伎倆」。因為西門慶總是誇李瓶兒的肌膚如何白,潘金蓮倒是想看看,此時終於得逞。
孫雪娥何時進來的?
第二十一回,西門慶與吳月娘「和好」後,孟玉樓、潘金蓮便想湊份子慶賀一下。
書中寫道:「不一時,廚下整理停當。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來到,請西門慶、月娘出來。當下李嬌兒把盞,孟玉樓執壺,潘金蓮捧菜,李瓶兒陪跪,頭一鍾先遞了與西門慶。……」
從這裡看,並沒有孫雪娥。
但接下來卻寫道:「良久遞畢,月娘轉下來,令玉簫執壺,亦斟酒與眾姐妹回酒。惟孫雪娥跪著接酒,其餘都平敘姊妹之情。」
孫雪娥在家中地位低下是眾所周知的,只是,她孫雪娥究竟是何時進來的?
而且,湊份子的時候,竟也沒有提及孫雪娥。為何?
來旺兒如何娶的宋惠蓮
來旺兒如何娶的宋惠蓮?從文本中看,似有牴牾。
此事見第二十二回的開篇處。
一,文本中稱:「那來旺兒因他媳婦自家癆病死了,月娘新近與他娶了一房媳婦,娘家姓宋,乃是賣棺材宋仁的女兒。」——這說明,來旺兒的媳婦宋惠蓮是吳月娘為他娶的。
二,文本中稱:「當先賣在蔡通判家房裡使喚,後因壞了事出來,嫁與廚役蔣聰為妻小。」——這說明,宋惠蓮最初是嫁與廚役蔣聰的。
三,文本中稱:「這蔣聰常在西門慶家做活答應,來旺兒早晚到蔣聰家叫蔣聰去,看見這個老婆,兩個吃酒刮言,就把這個老婆刮上了。」——這說明,來旺兒早就和宋惠蓮勾搭上了。
四,文本中稱:「一日,不想這蔣聰因和一般廚役分財不均,酒醉廝打,動起刀杖來,把蔣聰戳死在地,那人便越牆逃走了。老婆央來旺兒對西門慶說了,替他拿帖兒縣裡和縣丞說,差人捉住正犯,問成死罪,抵了蔣聰命。後來,來旺兒哄月娘,只說是小人家媳婦兒,會做針指。」——這說明,蔣聰死後,來旺兒想讓宋惠蓮到西門慶家幹活,便謊稱宋惠蓮是他媳婦。
接下來,文本中卻稱:「月娘使了五兩銀子,兩套衣服,四疋青紅布,並簪環之類,娶與他為妻。」
這就不對了!來旺兒已經對吳月娘說宋惠蓮是他的媳婦了,怎麼吳月娘還會出資給來旺兒娶妻?
潘金蓮的「彪悍」
第二十二回,潘金蓮走到藏春塢山子洞兒時,西門慶與宋惠蓮在裡面才了事。宋惠蓮聽見有人來,連忙系上裙子往外走,看見金蓮,把臉通紅了。金蓮問道:「賊臭肉,你在這裡做甚麼?」老婆道:「我來叫畫童兒來。」說著,一溜煙走了。金蓮進來,看見西門慶在裡邊系褲子,罵道:「賊沒廉恥的貨,你和奴才淫婦大白日裡在這裡端的幹好勾當兒!剛才我打與那淫婦兩個耳刮子才好,不想他往外走了。原來你就是畫童兒,他來尋你!你與我實說,和這淫婦偷了幾遭?若不實說。等住回大姐姐來家,看我說不說!我若不把奴才淫婦臉打的脹豬,也不算。俺們閒的聲喚在這裡,你也來插上一把子,老娘眼裡卻放不過!」西門慶笑道:「怪小淫婦兒,悄悄兒罷,休要嚷的人知道。我實對你說,如此這般,連今日才一遭。」金蓮道:「一遭二遭,我不信。你既要這奴才淫婦,兩個瞞神唬鬼弄剌子兒,我打聽出來休怪了,我卻和你們答話!」那西門慶笑的出去了。
潘金蓮敢如此直罵西門慶是個「賊沒廉恥的貨」,也太「彪悍」了。
潘金蓮「守口如瓶」
第二十二回,潘金蓮雖然沒有將西門慶、宋惠蓮二人逮個正著,但從該二人當時的動作及表情看,估計任誰都會瞭然於心,何況似潘金蓮這等聰明、敏感的人。
儘管如此,潘金蓮對誰對不提此事,即便「對玉樓亦不提起此事」。
潘金蓮為何會對此「守口如瓶」?
宋惠蓮也是個聰明人,她知道潘金蓮已經知道了她與西門慶幹過好事兒了,「這老婆每日在那邊,或替他造湯飯,或替他做針指鞋腳,或跟著李瓶兒下棋,常賊乖趨附金蓮」。
對此,潘金蓮或許很是享受。
潘金蓮不僅對此事「守口如瓶」,而且,「被西門慶撞在一處,無人,教他兩個苟合,圖漢子喜歡」。可是,這是潘金蓮的「賢惠」嗎?
李瓶兒何以「輸了五錢銀子」
第二十三回,話說一日,臘盡陽回,新正佳節。西門慶賀節不在家,吳月娘往吳大妗子家去了。午間,孟玉樓、潘金蓮,都在李瓶兒房裡下棋。玉樓道:「咱們今日賭什麼好?」潘金蓮道:「咱每人三盤,賭五錢銀子東道,三錢買金華酒兒,那二錢買個豬頭來,教來旺媳婦子燒豬頭咱們吃。」說畢,三人擺下棋子。下了三盤,李瓶兒輸了五錢銀子。
在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三人中,孟玉樓與潘金蓮認識較早,關係也甚好,孟玉樓之所以提議下棋賭點什麼,想必是與潘金蓮交換過眼神的,是想藉此敲一下李瓶兒的竹槓。
想來孟玉樓的棋藝還是挺不錯的,不然她便不會有此提議。
想來潘金蓮的棋藝還是挺不錯的。潘金蓮自小就受到過很好的教育,所謂的琴棋書畫想來都受到過一些培訓。以潘金蓮的聰慧,想必許多事情都是無師自通的。對潘金蓮的棋藝,孟玉樓想必也是有把握的,不然的話,她或也不會有此提議。她不會成心想讓潘金蓮輸。她知道在她們這三個人中,潘金蓮是最窮的。
李瓶兒的棋藝,想必也是挺不錯的。她經歷了梁中書,經歷了花太監,都是非同小可的人物,若是不諳棋藝恐說不通。但她為什麼會輸了棋呢?我想,以李瓶兒的頭腦,不會看不出孟玉樓、潘金蓮的那點兒小心思。況且她也不在意這個小錢,她也很願意以此來討得她倆歡心。因此我想,在這次下棋時,李瓶兒或是有意輸的。起碼也不是執意想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