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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述中國人的一次大流散」,賈樟柯以一句話概括《山河故人》。當大部分的華語電影將鏡頭越來越對準小人物、小故事、小時代,這位山西小城走出的導演,則反其道而行之,依舊開口閉口動輒「一代人」、「史詩」、「中國」、「共同命運」這樣的詞語,不僅如此,他甚至愈發熱愛拼貼式的敘事,喜歡在情節中融入社會關注的新聞熱點,其曖昧模糊的態度和國際影展的戰績,也讓他屢屢受到投機、取悅西方觀眾的質疑。
《山河故人》同樣不例外。三個故事,不只是地點上從汾陽跨越到澳大利亞,時間上更延綿發展到了想像中科技發達2025年,他的電影語言,就像本雅明筆下的新天使,在歷史進程中面向過去,又被進步的風暴一步步推向未來。
就算流散四方,似曾相識的是,世界的起點依舊是小城汾陽。賈樟柯說過,家鄉汾陽的生活給了他自由的精神,縣城裡有喜怒哀樂,講述窮街陋巷的生活,是他拍電影的動力之一。自「故鄉三部曲」開始,他就積極從家園展開創作主題,緩慢發展的次級縣城、《世界》中受異國風景圍困的員工宿舍、《三峽好人》即將被淹沒的庫區民宅,都是基層生活的常態。《山河故人》中最動人的也是這一部分的表達,幾乎超越了地域感,而成為文學與美學上的概念,永遠是冬天,又黯淡又貧瘠,滿地廢墟,帶著遲鈍而瑟縮的煙火氣,新年裡的一點五彩繽紛的傘頭秧歌就足夠歡天喜地,他最擅長這些,滿目的懷舊符號,簡直信手拈來,不費吹灰之力。
張譯趙濤梁景東,愛情三角關係的三個演員也各自操一口山西方言。賈樟柯堅持,方言包含著古語,情感的豐富度和準確度都比普通話高。的確,它也更代表著一種更為鄉土的思維方式。例如與質樸的汾陽話相對的,是煤老闆發跡後的另娶的上海老婆,無需露面,只隔著ipad屏幕,一口滬語要訂老吉士餐廳吃飯,三言兩語就凸顯出富人的俗氣和市斤;例如仍然生活在小城的母親與在上海念國際學校的兒子見面,開始想講方言,由於情感上實在隔膜,抗爭了兩三次無效,不得不改成普通話;例如第三個故事中,有戀母情節的兒子長大了與年長他許多的女老師戀愛,兩人不約而同地英語交流,將中文選擇性遺忘,各有各的苦楚,共同站在海邊眺望時,他以中文短促地念一聲母親的名字「濤」,海浪拍打著巖石,表現的是包容滋養的母性意象。語言作為線索,就這樣串聯起情意結。
除此之外,貫穿三個故事的,還有葉倩文的那首《珍重》。賈樟柯鍾意葉倩文,在《小武》、《海上傳奇》中都用作配樂,認為她的歌情義相連。華麗而飄渺的高音女聲,節制的氣息,又不似甄妮葉麗儀式的炫技咆哮奔騰千裡,九十年代特有的冶豔和溫存,像一道金光刺進平淡無奇的生活中去。歌詞聽不懂,便又帶著另一重魅惑,年輕的時候不知思念為何物,容易代入對未知的憧憬和野心,成熟後再聽,又帶有回望往事的眷戀哀愁。更點題的是歌詞,「不肯不可不忍不舍失去你…牽手握手分手揮手講再見…」多麼纏綿的告別,可是反觀真實世界,不少人物都出場又悄無聲息地匆匆退場,多少未被講述的故事,就如同我們不知道共患難的夫妻為什麼不能同富貴離了婚,不知道在礦井生了塵肺病要借錢治病的髮小最終活下去了沒有,不知道反腐大潮中及時閃身的土豪在澳大利亞的十幾年是否活的戰戰兢兢。情義稀薄,故人寥落,一言難盡,當時空繞了一圈又回到汾陽,2025年,雜亂的泥地已變成公路,幾乎是魔幻地,老去的趙濤在滿天飛雪中跳起年輕時的舞步,時勢變化山河更迭,唯有遠處的汾陽地標文峰塔,一成不變地緘默著,儘管衰敗,又不會被輕易摧毀,以它的孤獨證明,時間只是客觀存在的東西,動感情是沒用的,人們只能接受它的存在。
戲中,賈樟柯借趙濤之口講出那句心靈雞湯般的核心「每個人只能陪你一段路」,倒是慣用隱喻的他難得的一次真情剖白。《山河故人》的三個故事,所謂的流散,背後都包含告別的悲涼手勢。往事點滴,存留下的都是浮光掠影,舊時代走遠,或華麗或蕭瑟,陪他一段,一聲珍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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