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故人》為賈樟柯2015年的作品,當年入圍坎城影展主競賽,金馬獎七項獎,並獲得金馬原著劇本與觀眾票選獎。時隔五年,《寧靜的長河:2020賈樟柯原鄉影展》選映了包括本片的五部作品,讓觀眾能夠恢復一窺本作感動觀眾的秘密。
被切割的時間與人生
本片時空跨越26年,以中國迅速發展的1990年代為開端,接著時間跳躍到當時的2014年,並以未來的2025年作收。
畫面上也由小而大,從第一章1:1.33,第二章1:1.85,到2025年寬幅的1:2.39。空間上則區隔出山西汾陽,兒子隨父親到上海,移民澳洲這三個距離遙遠的地點。雖然本片畫幅不同並非刻意安排,而是因為部分畫面出自導演長期搜集的影像紀錄,卻變成了本片的重要特色,更凸顯景色依舊,人事已非的感慨。
1999年,小學老師濤兒愛上了礦工梁子,但因現實所逼兩人被迫分手,濤兒嫁給了富有的煤礦老闆張晉生,梁子與張晉生也因此決裂。 濤兒的選擇亦反映了當年中國社會的評估,那是市場全面擁抱資本的時代,連愛情都可以買賣。
梁子遠走他鄉,留下了曾經的愛人、曾經的故裡。片名《山河故人》在第一章結束之際出現,讓觀眾明白,那些愛恨,以及蘊含著傳統思想,價值的生活與人,都都留在那日復一日,永駐不移的山嶽與江河之中。
甚至,「資本至上」的價值經過了15年依舊沒變。2014年濤兒與張晉生已經離婚,孩子到樂(Dollar,對,孩子就被取稱為「美元」)跟著父親到比汾陽甚至發展性的上海,母子倆直到濤兒的父親過世,才因喪禮重逢。到樂與濤兒十分生疏,而到樂新的家庭甚至已居住在繁華的上海,卻始終嚮往著海外。
他們就像許多不斷追逐資本,不斷追逐自由的人們,從小縣城奔向大都會,又從海的這端跨到了更遠的另一端。到了2025年,長期居住在澳洲的到樂已經不會說中文,而當年帶著他移民的張晉生卻依舊在澳洲過著中式的生活,與兒子之間總是隔著著翻譯軟體。看似已與中國生活毫無瓜葛的到樂,卻意外被中文老師吸引。
三種「鄉愁」
「離開」與「鄉愁」幾乎是《山河故人》中最重要的元素。所有停留在原地的人,都將面對他人的離去,永遠是生離亦或死別,沒有人能陪伴誰走到永遠。人離開後,回憶也將漸漸淡去,或許不會遺忘,但終會變得稀薄,或存在於生活中的小小角落,偶爾想起便會被綿延不絕的思念糾纏不已。
離開也伴隨著鄉愁,《山河故人》的鄉愁並非戰爭帶來的分隔,並非被迫遷入新土,而是社會快速變遷下,有人前僕後繼地離去時,無法料想到的悵然。濤兒身邊從原本有梁子與張晉生陪伴,離婚後與父親的相依,父親死後兒子短暫地相聚,到最後一人獨舞於白雪之中的瞭然,更凸顯了人世間唯一不變的只有山河;人世間唯一能陪伴自己到永久的唯有自己。
張晉生與到樂的「鄉愁」截然不同,張晉生是今日許多海外華人社區的縮影。他們已經移民國外,卻依舊舊心繫祖國;當年為了更好的生活而遠走,今天卻在海外過著當年的生活。他們說中文,聽華語歌,用帶著東方色彩與美學的瓷器飾品 ,與當地社會格格不入,自成一圈。他們未曾適應新的生活,更遑論融入當地的民情風俗。
有別於父親,到樂的鄉愁如此不定,除了外表,他的語言,生活方式都已經和上一代移民不同,可是他卻又未真正地融入新的社會。
到樂依舊被長輩們的「華人」價值所造成的綁架,尷尬地處於融合與回頭的交界,他的鄉愁,更像是尋找認同。吸引到樂的中文老師幾乎象徵著他所不熟悉,卻又很像母親與故土的身影疊合在一起,成為當今許多移民中國人難解的結。自己歸屬的某部份文化,同時也隱含著對於母親的思念與愛。
在2020年看2015年的作品
本片為賈樟柯2015年的作品,而片中的「未來」設定於2025年,一來一往正好是十年的時間,意外地人們頗有中國版《十年》之感(雖然片中第二,三章的時間間隔是11年)。香港,臺灣,泰國,日本的電影工作者都創作了屬於自己的《十年》,《山河故人》的後半段卻意外地訴說了中國未來的十年。大約其他《十年》預見的未來提早到來一般,海外中國人的認同認同似乎也提前到了2020年。
《山河故人》裡的中國從1990年到2010年迅速變遷-中產階級興起,城鄉差距擴大,中國人對於世界的認知改變-到2025年將面對失根與認同的矛盾,賈樟柯的批判力道如此深沉,悲傷卻精準有力,既凸顯了大時代下疏離蒼白的人際,更點出了海外移民們無法融入,又無法回到故鄉的必然境界。
(作者:吳思恩,略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