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久違地進戲院看了一場電影,選的是《信條》(Tenet)。之前刻意避開所有影評和劇透,很高興導演兼編劇克里斯多福·諾蘭並沒有令我失望。雖然諾蘭叫大家入場後只要感受,不要思考,不過我還是會分心,一方面是在思考故事的時間線,另一方面是不停在想:天啊,為什麼Nolan這麼厲害?當我以為他早期的作品如《記憶碎片》和《蝙蝠俠》三部曲等已經夠驚喜,他還有《盜夢空間》、《星際穿越》等叫人讚嘆,如今還要再來突破,帶來一部《信條》?我深信他是一位有才華的人,但同時覺得他的作品並非單靠天份便能創作和製作得來,背後究竟要花多少努力,才能成就這一切?越想便越佩服他。身邊有朋友認為諾蘭在今次《信條》裡是「坑老本」,但原諒我對他是偏心的。
不得不說,導演諾蘭是說故事能手,非線性敘事是其拿手好戲,首作《追隨》、揚名作《記憶碎片》名副其實地燒腦,讓觀眾墮入五裡霧中,結尾才有恍然大悟的震撼。上世紀九十年代,他尚未被好萊塢大片廠「薰陶」,仍屬「作者型導演」。《蝙蝠俠》三部曲的成功,令他躋身億萬大導行列,及至《盜夢空間》、《星際穿越》,開始加入各種深奧設定,建構專屬世界觀,電影重心亦轉到動作戲碼而非劇本之上。
本片牽涉順時、逆時、時空亂入的元素,背後涉及的複雜科學概念,正是「燒腦」所在。本片的「燒腦」並非導演跟觀眾「鬥智」,有別前作留下餘韻,好讓觀眾思考補白。不難看出,此片相關時空設定只為提供契機,好使導演發揮極富新意的動作場面,例如出現人、物在同一畫面順時、逆時的詭異構圖。由飛車到壓軸大戰,順逆兩組人馬火爆交鋒,大場面亦非常震撼,仿佛就想麻痺觀眾腦袋。
其中,看完《信條》討論度最高的,當屬原本默默無聞的Sator Square,以及「過去到底能不能改變」這兩大議題,這邊姑且拋出一些討論,與讀者諸君探討。
Sator Square
Sator Square至今尚未有正式的中文譯名,多稱為「Sator方磚」或「Sator魔方」,這是一個拉丁回文字符,最早的發明者已不可考,只知道在文藝復興時期就有人在教堂的牆上發現。有一部份人類學者認為,這應該是用來抵禦惡魔的符文,因為古時候的歐洲人認為這種不斷循環的回文字陣能令惡魔困惑。
從Sator魔方可以看到,每一行都由SATOR、AREPO、TENET、OPERA、ROTAS這五個單字構成,其中Sator就是劇中反派安德烈·薩特(AndreiSator)的名字。Sator在拉丁文中有父親或農夫之意,而他在劇中不僅僅剛好是個父親,最後企圖把組好的運算器深埋於地底,好讓未來人取得的行為,也像是種下種子一般(只不過是世界末日的種子…)。
第二行的Arepo應該就比較多人注意到,是那位讓薩特控制凱特的假畫畫家。但有一個有趣的地方是,Arepo是這個回文方陣中唯一一個還無法確定意義的,學者目前也是猜測可能是人名,因此諾蘭在電影中就完全不讓這個Arepo現身。
第四行,Opera作為拉丁文也有數種解釋:工作、任務、勞動者,因此他除了能對應到劇中的「行動」(Operation),也剛好對應了行動的發生地「基輔歌劇院」(National Opera House of Ukraine,正式名稱為「國立烏克蘭歌劇院」)。
第五行Rotas應該是在本片中最不起眼的存在,它在主角與尼爾第一次進奧斯陸機場的畫廊最深處,看到玻璃上的彈痕說「不,這一切還沒發生」,進去前在外面那兩扇門的中間上方有一個五角形的圖案,寫著ROTAS,電影字幕用的是「路特速快遞公司」。
第二次提到這個字,則是他們帶著被逆行子彈擊傷的凱特,一路逆行回奧斯陸機場時,尼爾說:「我們現在在路特速的貨櫃裡,就快到了。」
Rotas在拉丁文中有「輪子」的意思,這在電影中是個很有趣的運用。因為奧斯陸機場的畫廊中央剛好有一座旋轉門,而輪子這種東西一旦開始滾動,即使他認為自己是一直在向前滾,但在旁人的眼中看來,他有可能是往前滾,也可能是往後滾,正如進出過旋轉門後的人一樣,「發生了的就是發生了」,對本人來說是一直往前進的,但在旁人眼中看來卻是逆行。
至於貫穿了整部電影,也以之為電影名稱的Tenet,則位於方陣的正中央,可以說是整個方陣的平衡者,也可以說它就存在於這「五個元素」之中,每個單字的裡面,都有Tenet的一部分,也都構成了Tenet。
過去,到底能不能改變?
在主角吞完毒藥,從貨船來到實驗室裡,一位女科學家教導他運用「逆轉物品」時提到:「你以為你放下了子彈,但這只是觀看的角度不同,從一個角度看,你就是拿起了子彈。因跟果是一體兩面的。」主角一臉疑惑:「那這樣未來豈不是無法改變?」這時,女科學家給出了在這部電影中,至關重要的一句回答:
「不,如果你不伸出手,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因此雖然全片有著許多看似是「命定輪迴」般的細節,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在越南被傷透了心的凱特,看到未來的自己縱身跳下海而心生羨慕,後來她逆行回來殺了薩特,成為當下的自己看到的那名跳下海的女子。正如在《回到未來1》裡的馬蒂,因為生命受到威脅而穿梭回30年前,當他完成在過去的任務回到1985年時,卻看到還沒穿梭回過去的自己在他眼前因時空穿梭而消失。
這種連綿不斷的輪迴很容易給人一種「會一直發生、彼此互為因果、必定無法中斷」的感覺,就像電影的最後,必須要有一個從逆行轉正的尼爾,他才能開著拖車在最後一刻把主角救走,同一時間又要有一個在最後跟主角告別完,逆行進去裡面幫主角開鎖,然後被薩特的手下擊斃的尼爾(裡面的尼爾在開鎖時,外面的尼爾也在開拖車,當時同時有兩個尼爾在行動)。
所以要理解《信條》究竟是祖父悖論,還是無祖父悖論,或是命定悖論,最關鍵的鑰匙仍然是女科學家的那句「如果不伸出手,這一切就不會發生。」講得更白話一點,就是「決定事情走向的關鍵時刻」。
是主角在歌劇院被抓包是假特警差點被殺的時候?不,那時尼爾已經逆行回來用逆行子彈救了他。把關鍵的分歧點回溯到最前面,只可能是他拒絕洩密吞下自殺藥丸的那時候,正是因為他吞下自殺藥丸,後續的一切行動他才會有如被推上軌道、不得不順著事情的進展而前進的感覺。
但是從主角在電影中所有的表現看來,他會洩密嗎?很有可能即使時間再重來一萬次,他都不會洩密,因此他「註定」(精準一點的說法,是「看似註定」)在醒來後被吸收進「Tenet」,並在經歷這一切事情後,在遙遠的未來一手創辦了「Tenet」。也正應驗了「性格決定命運」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