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電影中,託尼是一個生活在紐約底層社區的義大利裔美國人。和當時絕大多數白人一樣,託尼和他的親戚們也歧視黑人,只是託尼更甚:他甚至會把兩隻被黑人喝過水的杯子扔進垃圾桶,哪怕那兩個黑人剛剛把他家的水管修好。
但託尼實際上是一個熱情奔放、敢愛敢恨的男人。他會為了高額報酬而為雪利博士開車、會為發現了「肯塔基州的肯德基」而興奮,會毫無忌諱地向雪利博士「安利」手中的炸雞,會因為聽到雪利博士的演奏而醉心,會為了完成雪利博士對鋼琴的要求而懲罰不遵守合同、歧視黑人的演奏廳職員,更會為了解救遭到非法逮捕的雪利博士而想盡辦法。這些都能理解為託尼和雪利博士心靈距離的逐步靠近。但託尼這種靠近其實是充滿優越感的,他「友好」的行為或是基於刻板印象,或是基於憐憫,或是基於「自負」,但都不是出於真正平等的尊重和諒解。
在解救因性取向而被捕的雪利博士的第二天,雪利博士向託尼道謝和道歉。託尼對雪利博士說:
「別放在心上。我都快在紐約的夜總會幹了大半輩子了,我當然知道世界很複雜。」
或許到了此刻,託尼和雪利博士的心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接近。但託尼還是從來沒有親身體驗過作為少數族裔被歧視的痛。
在一個雨夜,託尼和雪利博士在路上被白人警察截停。警察因為雪利博士是黑人而無理刁難他們。當警察知道託尼是義大利裔時,他說:
「難怪。這就是為什麼是你載著他。你自己就是半個黑人。」
託尼怒不可遏,一拳擊倒了白人警察,使雪利博士和他都遭受了一夜的牢獄之災。在他們脫困之後,雪利博士一針見血地對託尼說:
「你是聽不慣他說你的話才打他的。我這麼多年幾乎每天都要忍受那樣的話,至少一個晚上你是應該受得了的。」
不離開慣常的生活,不離開熟悉的信息環境,人就很難接觸到別樣的意見,很難體驗到別樣的人生,也就很難和別人悲喜相通。如果託尼和他的父母、兄弟、妻子和孩子永遠都生活在紐約布朗克斯的一個街區,他的確會「很了解自己是誰」,他或許會一直認為他就是一個免受歧視的白人。而他卻永遠不會遇到會歧視他義大利血統、將他歸為半個黑人的白人,也不會品嘗到雪利博士作為少數族裔的痛。
只有在面對歧視的那一個雨夜,託尼才不再是一個倖免於歧視、欺凌的白人。從那一刻起,他才能意識到他內心對黑人的成見,他的心才算是真正地和雪利博士在一起。只有從那一刻起他們才算是一個共同體,託尼也才能明白雪利博士的困惑、痛苦——「如果我不夠黑、不夠白、不夠男人,那麼告訴我,託尼,我到底是誰?」
許多人樂於討論《綠皮書》中故事的真實性,探究其思想內核。紙條君想,《綠皮書》或許就是試圖告訴我們:透過衣食住行,祖宗的文化無聲地傳承下來。正是這些文化使我們成為我們,而只有直面傷疤和痛苦,了解它,接納它,你才能清楚地認識到真實、完整的自己,才能和自己的人生和命運達成和解。
無論所處地域,無論膚色,當所有人都能穿過歷史造就的差異和痛苦,理解彼此,真正平等地坐在一起享受一塊炸雞。或許,這才是當今意義上的《我有一個夢想》,這才是當今意義上的「我夢想有一天,在喬治亞的紅山上,昔日奴隸的兒子將能夠和昔日奴隸主的兒子坐在一起,共敘兄弟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