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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有詩書氣自華,最是書香能致遠。
她,是我國著名的文化學者,中央民族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
她,溫和親切,從容平和,知性優雅。
從2007年開始,她五上《百家講壇》,講授《武則天》《太平公主》《大隋風雲》等內容;先後擔任《漢字拼寫大會》《中國成語大會》《中國詩詞大會》等節目的點評嘉賓。
她引用詩歌時信手拈來,敘述歷史時引人入勝,講解人文時,隨口串聯的小故事更是風趣幽默,讓人慾罷不能。
比如她說:元稹雖然寫出了「曾經滄海難為水」,卻是「歷史上著名的一個深情但不專情的人」。這些趣味小知識,常常讓人聽得意猶未盡,希望她能再多講一些。
作為點評嘉賓,她妙語連珠、旁徵博引,在她的講述之下,這些的歷史文化知識,仿佛自帶好玩有趣的屬性,讓人無限嚮往。
她以獨到見解與妙語巧思,成為眾人心中的「女神學者」。
有人說,在她面前,所有問題都不是問題。而她則雲淡風輕地說,「求知」才是一切問題的答案。
今天跟大家分享李白的五律《聽蜀僧濬彈琴》:
蜀僧抱綠綺,西下峨眉峰。
為我一揮手,如聽萬壑松。
客心洗流水,餘響入霜鍾。
不覺碧山暮,秋雲暗幾重。
唐詩裡頭寫音樂的名篇很多,最著名的,比方說白居易的《琵琶行》、李賀的《李憑箜篌引》、李頎的《聽安萬善吹觱篥歌》等等,那李白這首詩有什麼特色呢?
先看題目《聽蜀僧濬彈琴》,蜀僧濬,自然是來自蜀地的名叫濬的和尚;那「彈琴」也就是彈奏古琴。很多人可能會覺得,這跟白居易聽長安娼女彈琵琶、李賀聽梨園弟子李憑彈箜篌沒有什麼區別,其實不是這樣,為什麼呢?因為古代琴是雅樂,而琵琶也罷、箜篌也吧、觱篥也罷,是俗樂。琴雅到什麼程度呢?按照《禮記》的說法是「士無故不撤琴瑟」。古琴音色中正平和、意境悠遠,符合中國文化的精神和中國人的審美情趣,所以不僅僅是文人「四藝」之首,也是歷代高僧、隱士身邊的標配。那蜀僧濬是僧人,李白是文人,這兩個人一個彈琴,一個聽琴,應該有怎樣的境界呢?先看首聯:
蜀僧抱綠綺,西下峨眉峰。
這一聯兒啊,寫得真漂亮,而且憑空生出仙氣來。漂亮在哪兒呢?一個「綠」字,翠色滿眼,一個「峨眉」,秀絕天下。有這兩個詞在裡頭,這一聯詩已經漂亮得不得了了。那為什麼又有仙氣呢?因為「綠綺」是天下名琴,蛾眉山則是佛教名山。當年西漢才子司馬相如,為梁王寫《如玉賦》,梁王回贈綠綺琴,從此綠綺自身的名氣和司馬相如的風流倜儻相得益彰,綠綺也成了名琴的代稱。而峨眉山呢,不僅號稱「峨眉天下秀」,更是所謂普賢菩薩的道場,算是一座仙山。想想看,一位寬袍大袖的高僧懷抱綠綺琴,從峨眉峰飄然而下,這是何等的仙風道骨啊!讓人不由得心生傾慕之想。
那這一聯詩是實寫還是虛寫呢?很難說。要知道李白就是蜀人,此刻得遇故鄉僧人,巴山蜀水也罷、巴蜀人物也罷,一時全都湧上心頭,所以自然而然,詩人就把眼前事和心中情融為一體了。既然僧人從蜀地來,那麼他彈的一定是綠綺琴,因為那是司馬相如的琴,而司馬相如是蜀中名士。同樣,因為僧人從蜀地來,那麼他必然出自峨眉山,因為「峨眉山月半輪秋」,那是詩人夢縈魂牽的故鄉景色。有這樣的情節,才有了這一聯「蜀僧抱綠綺,西下峨眉峰。」寫一個蜀僧,背後卻用名士、名山做襯託,寫得風度瀟灑、氣勢不凡。那首聯讓彈琴人出場,頷聯該具體寫彈琴了,怎麼談呢?
為我一揮手,如聽萬壑松。
如果說首聯寫得有仙氣,那麼這個頷聯寫得有神氣,神氣在哪?首先是文字的瀟灑呀,一般來講五言律詩的頷聯是要對仗了,比如我們上一期講的《山居秋暝》,頷聯不是「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嗎?對的多工整啊。那李白這一聯呢,除了「一」可以對「萬」,剩下沒有一個字能對得上,可是雖然對不上,卻又瀟灑大方、神採飛揚。蜀僧的手一揮,馬上人就被吞沒在萬壑松濤之中,這是何等偉大的音樂力量啊!
其實不僅是音樂偉大呀,更重要的是李白偉大。但是偉大歸偉大,卻不可學。為什麼不可學呢?因為李白是「謫仙人」,自有一種俯視萬物的氣概,他駕馭得了,一般人沒有這個氣象,盲目學他只能是畫虎不成反類犬,就流於草率了。李白率性而寫,卻又揮灑自如,這是第一個神氣。那麼第二個神氣在哪啊?第二個神氣在大寫的「我」字。李白既然是「謫仙人」,每每顧盼自雄,把自己當成宇宙的中心。這首詩也是一樣啊,別人寫聽音樂,往往重在奏樂者,比方說白居易寫《琵琶行》,雖然以詩人自己的活動開篇,但是一旦到了「忽聞水上琵琶聲,主人忘歸客不發」之後,馬上就進入琵琶女的世界了,琵琶女「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琵琶女「輕攏慢捻抹復挑,,初為霓裳後六么」。那詩人呢,詩人隱在背後了呀。可是李白不一樣,他寫完「蜀僧抱綠綺,西下峨眉峰」之後,大喇喇地就來了一句「為我一揮手」,馬上自己就成了主體了,天上地下唯我獨尊哪!
當年,嵇康在《琴賦》裡講「伯牙揮手,子期聽音」,俞伯牙一揮手,鍾子期馬上聽出了高山流水,現在蜀僧濬揮手,李白聽出了什麼呢?「為我一揮手,如聽萬壑松。」古琴曲中有一支就叫《風入松》嘛。蜀僧濬為我揮手一彈,我仿佛真的聽到了萬壑松風、四壁震響。那為什麼不彈別的曲子,單彈《風入松》呢?因為彈琴的人是僧人哪,紅塵之外了,不做桃李之響,但是呢,挺立的青松,呼嘯的長風卻正和僧人的身份吻合,其實也和詩人的身份吻合呀。這是君子之交,所以才有松風之曲。
那這一句「如聽萬壑松」寫得怎麼樣?寫得真洗鍊吧,也真不同尋常。不同尋常在哪?其他詩人寫音樂都要反覆描摹,細緻入微。還拿《琵琶行》舉例子,「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真是輕重緩急,如聞其聲,可是李白呢?只有五個字, 「如聽萬壑松」而已。為什麼李白這樣寫?除了詩體限制之外,還是那個問題,如果以奏樂者為主體,當然要極力表現彈奏的技巧和效果,但是李白是以自己為主體的,只要寫出自己的感覺就可以了。這是什麼樣的感覺呢?高山深谷之間,松濤陣陣,這穿林而過的風聲是那麼清冽,卻又有著排山倒海的氣勢。一句「如聽萬壑松」,讓人如臨其境,而且升騰起一種莊嚴堂皇的感情,這正是古琴作為雅樂的神韻哪。那既然已經得其神韻,蜀僧濬究竟怎麼彈的其實就不重要了,這不才是原始意義上的得意忘形嗎?首聯起,寫彈琴人,頷聯承,寫琴聲,頸聯呢,頸聯轉,轉到自己的感受了。什麼感受呢?
客心洗流水,餘響入霜鍾。
因為剛剛從莽莽松林中穿越而來,我的心好像被流水洗過一樣純淨,而且琴曲終了,語音還嫋嫋不絕,融入了薄暮時分寺院的晚鐘聲裡。這個意思不難理解,李白之前齊國人聽韓娥唱歌,是「語音繞梁,三日不絕」,李白之後,蘇軾在黃岡赤壁聽人吹洞簫,也是「語音嫋嫋,不絕如縷」。可見好的音樂會縈繞心頭,迴旋不去,是古往今來人們的通感,我們今天仍然能體會到。
可是只體會到這一步還不夠,因為李白要表達的意思比這複雜,為什麼呢?因為他其實用了兩個典故:一個是流水,一個是霜鍾。所謂「流水」,和「揮手」一樣都是講伯牙和子期的故事,當年伯牙彈琴,志在流水,鍾子期馬上回應說 :「善哉!洋洋兮若江河」。那這樣一來,所謂「客心洗流水」,不僅僅是說「我的心好像被流水洗過」,他更確切的意思是說,「我聽出了你琴聲中的流水之意,而我的心也真的如同被流水洗過」,這才是心心相印哪!那什麼又是「霜鍾」呢?霜鍾出自《山海經?中山經》,是說豐山有九鍾,霜降則鐘鳴。換句話說,這個鐘和霜是有感應的。這樣一來,所謂「餘響入霜鍾」,也就不僅僅是說琴聲融入了晚鐘,也不僅僅是點出了秋天的季節感,它還有同聲相應、同氣相求的意思在裡頭,還是表達了詩人和蜀僧之間的會心之感。
那可能有人會說這麼複雜呀,如果不知道這些典故怎麼辦?其實啊,古人雖然講究用典,但是用典的最高境界絕不是讓你看不懂,而是讓你即使不知道典故也能看懂,但是知道了典故會懂得更深更透。就拿這首詩來講,「綠綺」、「揮手」、「流水」、「霜鍾」都是用典,可是就算你不知道這些典故,仍然能夠把詩流暢地讀下來,而且仍然覺得它很美,用典渾然無跡,這才是高手。頸聯已經寫到了「客心洗流水,餘響入霜鍾」,琴已經彈完了,那尾聯怎麼結呢?
不覺碧山暮,秋雲暗幾重。
這個銜接何等自然哪!「餘響入霜鍾」,是說琴的餘音和寺院的晚鐘聲繚繞在一起,而鐘聲一響,自然也就敲醒了沉醉於音樂中的詩人。他回過神來,默然四望,才發現不知不覺間,蒼翠的群山已經暗淡下來,灰色的秋雲層層疊疊布滿了天空。一首曲子過去了,一天過去了,一年的光景也到了秋天,美好的東西總是消失得那麼快。讀到這兒,一種既甜蜜又惆悵的感覺油然而生,但是卻再也說不出來,其實也不必再說,這也是語音嫋嫋啊,或者說這就是陶淵明所謂「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我們講了王維空山新雨的秋山,講了李白萬壑松風的秋山,下一期跟大家分享杜甫眼中的秋山,講《秋興八首》中的第一首《玉露凋傷楓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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