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上映的日本武士片《切腹》,可謂陣容強大,不可複製。導演小林正樹,劇本橋本忍,配樂武滿徹,攝影宮島義男,主演仲代達矢、三國連太郎、巖下志麻、丹波哲郎.一個個如玉珠璣的名字,印拓在觀影者的心中,勝於印在好萊塢星光大道上那嘈雜的兩千多個明星籤名和手印——好萊塢是表面光鮮內裡骯髒的名利場和溫柔鄉。
對電影,最有話語權的還是觀眾。
小林正樹在日本電影界的地位跟貢獻不容忽視。我們了解黑澤明、小津安二郎、溝口健二、成漱巳喜男、山田洋次、大島渚、內田吐夢、中島哲也,還有宮崎駿、北野武、是枝裕和、岡本喜八,卻無意中冷落了小林正樹。本片即是小林的經典代表作,也是他執導的第一部古裝片,影片榮獲第17屆日本每日映畫大獎最佳影片獎和第16屆坎城國際電影節評審團特別獎 。
萬事有緣,小林正樹是一代女優田中絹代的堂弟,他最初進位片廠據說也與此有關。
稱其為藝術精品,是因為該片無論劇本、結構、影像、語言、音樂,還是道具、建築、節奏、剪接、演員的表演,皆精準細緻、安靜幽玄,峻冷莊重,無不呈現出視覺傳達藝術的新高度和美感,小國大器之精美、深邃,滲透洞穿,震撼每一位觀者。
這部電影所傳達的,已遠遠超出了電影本身。
橋本忍,日本戰後最偉大的電影劇作家之一,《羅生門》《七武士》《戰國英豪》《奪命劍》《大菩薩嶺》《砂之器》《人斬》《侍》《蜘蛛巢城》《風林火山 》《日本最長的一天》《我想成為貝殼》《日本沉沒》等,皆由其執筆。
武滿徹,日本作曲家,世界上排名前幾名的電影配樂大師。在片中配樂融入了本土的能樂,中西樂合璧,精靈詭異,時隱時現,而且簡潔點睛,同步跟進角色的動作和心境,營造旋律主調,成為這部藝術精品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件。
仲代達矢,《用心棒》中與三船敏郎演對手戲的亥之吉,《影子武士》中的武田信玄,《亂》中的一文字秀虎,《大菩薩嶺》中的劍魔龍之助,《二百三高地》中的乃木希典,《人間的條件》中的梶.日本俳優座出身的實力派演員。俳優座是日本話劇團體,日本五大劇團之一。
三國連太郎,初見於內田吐夢《飢餓海峽》和小林正樹《怪談》,長的魁梧端方,驚為異域之人。出演過1982年中日蜜月期的中日合拍電影《一盤沒有下完的棋》。
巖下志麻,注意到她,是因為在《槍神權三》中的神韻表演。
丹波哲郎,多演反派角色,按下不表。
真正高級的東西,是很難用語言來描述的。所以,雖觀影良久,卻遲遲不敢落筆,只能零星拼湊,待高士點撥。
該片在結構上巧妙借用了日本能樂中的夢幻能框架。人們給逝者立碑,不是為了紀念,乃是因為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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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開始,一副高高在上、供奉在內堂的武士鎧甲呈現眼前,由暗及明,前後環繞。「1630年5月13日,晴。一清早就炙熱難耐。上午10時,弁之助主人去拜訪.沒有其它事情記錄在案了。但是,正午時分,一個自稱藝州廣島福島家的武士,來到我們門口.」——《井伊家備忘錄》
在琵琶和弦樂合奏促急悲切的旋律下,一名年輕武士的背影,來到江戶外櫻田鎮氣派莊嚴的井伊家府邸門前駐足.
「你之前是藝州廣島福島家的家臣?」「是的,我名叫津雲半四郎。」井伊家家老齊藤勘解由(三國連太郎飾)聽到通報,眉頭一蹙:「又是這樣,他們有完沒完!」
出於對請求借庭院切腹、關係一人生命大事考慮,家老齊藤還是接見了來者。波瀾不驚的津雲半四郎(仲代達矢飾)緩緩開口自我介紹:「我主人在1619年家族沒落,於是我離開領地來到江戶,寄宿在一條小巷裡,過著清貧的日子。我希望為新的主人效命,但現在是和平年代,我試了很多次,卻都無果而終。沒有主人,無所事事,覺得自己身陷囹圄,不堪忍受,與其貧困屈辱活著,不如光榮切腹求死,故請求在你們的院子裡切腹自殺。」——這段自述在影片中,其實是由千千巖求女、井伊家臣和津雲半四郎三人口述共同完成的,通過精妙的鏡頭剪接跟劇本設計,乾淨利落,妙不可言。
家老打斷了津云:「如今,有這等決心很值得敬佩,請收下我無上的敬意.你之前提到你是福島家的,你認識一個叫千千巖求女的人嗎?」「福島家最強盛的時候,家臣有12000人,沒人認得全。」津雲漠然敷衍道。
家老想用之前家臣們的「壯舉」嚇退津雲。「今天年初,大概一月底,有一個自稱千千巖求女的浪人過來拜訪,他來的目的跟你一樣,你願意聽我說那次發生了什麼事嗎?」津雲面若寒霜:「洗耳恭聽。」
原來,在這之前,第一個鏡頭裡出現的年輕武士千千巖求女曾來過井伊家,宣稱借院切腹。關原之戰後,大批武士流離失所。有個久留米家、名叫大井主馬的浪人到千石家門口想要切腹,因其真誠勇武被千石家留作雜役。至此,不少浪人紛紛效仿,上門江戶各大武士家族以切腹相挾,討要錢財,各大家族不勝其擾,卻又無計可施。
「現在輪到我們了。」井伊家管家也想給些小錢打發千千巖求女走人,但是強硬的家老齊藤和家臣高級武士澤瀉彥九郎、河邊右馬介、矢崎隼人,卻要殺雞儆猴,以儆效尤,這些無恥浪人就像「發現糖山的螞蟻、搜尋獵物的野狗一樣」,卑賤無恥,丟了日本武士的尊嚴,踐踏武士道精神。
而且,井伊家主人不在,無論如何,不能讓家族名譽受到絲毫損害。給錢走人,就是怯懦的表現,井伊家會被人當成軟柿子捏。
澤瀉彥九郎(丹波哲郎飾)主動請纓,親自處辦此事。求女先被要求沐浴更衣,被告知主人將要召見他,求女暗自竊喜。隨後澤瀉命令其更換切腹用的白衣,此時,求女才傻了眼。
鏡頭跳回,家老問津云:你覺得這個故事怎麼樣?津雲漫不經心回答:挺有意思。與井伊家著名的紅鎧十分相襯,體現了它的勇武精神。
家老心頭一震,只好繼續講下面的故事。家老與津雲的氣場對決此時慢慢拉開帷幕。——仲代達矢與三國連太郎的對手戲,精彩耐看,是本片的亮點之一。
求女此時明白已難以回頭,遂提出暫緩一兩日,日後肯定踐言,當請求被拒、起身逃跑時,又被多名武士攔堵。澤瀉惡狠狠要挾:與其像死魚一樣被剁成數段,不如像武士一樣切腹吧!
庭院空空如也,白石礫鋪滿庭院,由兩塊榻榻米排成的一坪正方形墊子上的白布異常刺眼。內堂的紅鎧前,家老跪地訴禱:井伊家的先祖們,庭院的土地將被怯懦浪人之血玷汙,跪請你們原諒。我這麼做是為了維護家族的榮耀,維護德川家的尊嚴以及武士道精神本身,請你們見證這一決定。
後堂,當家臣武士矢崎隼人發現求女的打刀和肋差都是連豆腐都切不開的竹刀時,更是氣憤難忍。「用竹刀換掉真刀,簡直是出賣武士的靈魂。」
「你是所有武士的榜樣。我不得不承認,即使是從先祖真正時代開始,就以勇武著稱的家族裡,你這樣的決心也是難得一見。我已下令所有的家臣參加,共同見證你這位勇士的死亡。你安心上路吧!」家老假戲真做,帶著嘲弄和脅迫。
求女最後苦苦哀求家老能暫緩幾日,以回去安排後事,再次遭拒。曾擔任神道無念一流學校劍道老師的澤瀉彥九郎主動擔當介錯人,並命令求女用自己的竹刀切腹,而且要嚴格遵循切腹儀式,施行多年已沒落敷行的十字切,方肯下刀介錯。
在四周端坐、眼神嚴肅且帶有蔑視的家族武士注目下,求女被逼無奈,卻又憤怒怨恨,舉手扔掉放置肋差的木臺,拔竹刀刺向自己腹部.(此處略)
此時的觀者同井伊家是站在一起的,在道德準則上同仇敵愾,鄙視上門詐騙要挾錢財的千千巖求女,甚至說,看到行騙浪人被識破懲治,頗感心頭之快。但是,津雲是為什麼而來,觀者也會同井伊家臣們一起,頗為費解和疑惑。——影片運用調控有度的節奏和精道的敘事結構,緊緊操控著觀者,屏息凝神,不敢落下一個鏡頭和細節。
本片還有一個吸引人的特點,就是拍攝極穩,極靜。喜愛日本電影最主要的原因正是它安靜,不嘈雜、不浮誇、不媚世、不愚眾,如一縷薰香,撫慰我們僵硬緊繃的神經,可令人的神思達到從未達到的高度。
黑白畫面穩重深沉,構圖嚴謹唯美,演員沒有多餘的動作跟臺詞,動作簡潔如能劇中的人物,波濤起伏的情感隱忍在深廣的內心之中,面部的極微小表情和變化都刻畫的清楚到位,該出現音樂的時候肯定就會來,而且精煉到極致,這在津雲的戲裡尤為突出,像極了日本的浮世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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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他也沒有其它的辦法,只能咬舌自盡。你說他是耍聰明,還是可恥哪?正常的人會用竹刀切腹嗎?話說回來,你是為了什麼?.千千巖求女的故事,句句屬實。聽我一言,趕緊走吧!」家老以為這個殘忍的故事已經足以嚇退津雲了。
看到津雲決絕赴死的態度,家老也氣沖天門,立即安排切腹儀式。家老更換衣服的提議被津雲拒絕。「不用麻煩了,我這樣窮困潦倒的人,穿著這一身去死最合適。」
同樣的院落、同樣的場景,同樣的井伊家一眾家臣武士,不一樣的津雲,如石雕木刻般堅定肅穆地跪坐在院子當中,語氣舒緩而有力,四周的家臣也紋絲不動,唯有高遠處吹來的微風,掠過鬢髮,撩起衣袖,恰是「樹欲靜而風不止」。
在否決了指派的介錯人之後,津雲請求讓澤瀉彥九郎當介錯人。家老顧問左右,得悉澤瀉今天請假未來,在津雲堅持澤瀉特地到場的請求下,家老令信使去家裡傳喚。
在此等候還是進屋休息的可選擇上,津雲暗諷以對:你舒適的住所可能會讓我決心動搖,我步入永恆的旅程不應產生汙點。
「幹坐著,也許有些無聊。為了消磨時間,請允許我給你說說我的故事吧!一無所有、餓得半死的浪人的艱難故事.今天別人的命運,也許就是你明天的寫照。」
「今天別人的命運,也許就是你明天的寫照。這很有趣。」家老略顯尷尬質疑的冷笑:我希望大家仔細聽這個人的話,直面死亡時說的話,我相信大家都會有所感悟。
「御家老,剛剛說的故事,你確定句句屬實嗎?」津雲一臉正色。「藝州浪人千千巖求女,我對他略知一二。」家老面部瞬時緊繃,氣氛一下緊張侷促。
「千千巖求女,我的確認識這個人.」原來,津雲跟求女的父親千千巖陣內是多年徵戰的好友,兩人都是喪妻多年,獨自撫養各自的女兒美保和兒子求女。德川幕府施行打壓諸侯政策,以修建廣島城堡為由,把福島家主人流放荒島,12000名家臣流離失所。陣內為報主公恩情和保津雲性命,先前切腹謝罪,並託孤給津雲,讓他好好照料未成年的獨子求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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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雲與家老的談話被折回的信使打斷,澤瀉因高燒無法到場,因身體關節疼痛也不便探視。津雲又先後提出讓矢崎隼人、河邊右馬介當介錯人,結果,兩人也因請假五六天不當職。家老感覺不妙,知道來者不善,回後堂跟管家們商議。「澤瀉是第一個提出來強迫求女切腹自殺的;是矢崎發現刀是竹製的,並要求他繼續使用;河邊很快也同意了。」大家決議還是用上次的辦法,逼津雲切腹,如不從,便亂刀砍死。而且,跟上次一樣對外封鎖消息。
「三個人同時不在,真是個奇怪的巧合啊!很有趣!哈哈哈.」津雲爽朗低沉的笑聲響徹庭院,氣壓全場。
「時間不早了,請你立即開始切腹儀式。」家老指定新免一郎當介錯人,津雲斷然拒絕。津雲以中意的三個介錯人都不在為由想要取消儀式,「切腹本身,並不能順利地死去,我需要有人熟練地砍下我的頭,一位劍術達人,而且我切腹並不是因為犯罪或傷人,所以,選介錯人是我起碼的權力!」
雙方頓時僵持住。家老在與津雲的對話博弈中佔不得半點便宜,看時機到了,示意左右圍攻津雲。
津雲叫停,「我懇請在場的所有人,就一點點時間,我的故事還沒有講完。如果你想逼我,無論你們人有多少,我一定頑抗到底,你的人可能會受無謂的傷,有的甚至會送命,所以等我說完,不是會更好嗎!如果我講完,我會立即切腹。如果你覺得切腹太仁慈的話,你可以叫人隨便處置我。無論如何,我想先讓你聽完我說的話。」
「剛才你說的這些話能向我保證嗎?」「我向你保證。」「身為武士,你會信守諾言。」津雲拔出肋差,用力入鞘以示立信。
切腹的起源最早見於715年前後的《播磨國風土記》,切腹者是一位居住在華浪山的女人。這位女人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與丈夫分離了,為了追尋丈夫來到這裡,頓生憤怒與怨恨,便持刀劈腹,隨即投身湖泊。這塊湖泊日後就被稱為「腹劈沼」,這個沼塘的鯽魚至今沒有五臟,令人稱奇。
一個女性而不是男性切腹,表明日本人看重肚腹。日本的文明屬農耕文化,具備豐饒大地形象的是女性,日本的太陽神也是女性。女腹能孕育、誕出生命,女性的肚腹比男性有更多的價值體現。傳說中的女性將自己最有價值的肚腹切開,並給人看,是報復丈夫最有力的手段,這賦予了切腹所具有的最初美學意義:悲壯與震撼。
另一個是切腹以後成神。這位切腹的女性日後成了「淡海神」。
一個是肚腹代表神聖,一個是切腹成神。這兩點支撐起了日本的切腹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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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才講到哪兒了,好吧。我主人的家族沒落,陣內自殺,託我照顧求女。搬到江戶,江戶街上滿是浪人,那是關原之戰的產物。在以前,其他家族很樂意收留有名望的浪人,但在這個不需要戎馬的年代,這個風都不會吹動樹葉的平靜年代,浪人連吃飯都很困難。是的,我們之前過的八九年悽慘的日子不堪回首。」津雲繼續講他的故事。
美保(巖下志麻飾)十八歲那年初春,房東過來替擁有11萬石地的神原大人提親做小妾,被生活拮据、靠制傘度日的津雲拒絕。「你不能反抗這個社會,也不能逆潮流辦事。」房東無功而返。
「子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不知禮,無以立也;不知言,無以知人也。」長大成人的求女靠教孩子《四書五經》,勉強餬口。
津雲撮合青梅竹馬的求女與美保完婚。簡樸婚禮上,津雲清唱能樂,祝福二人。「千年靈鶴,是無數喜悅的化身;萬年神龜,悲傷馱著天地人的世界;海灘上無數的沙礫,無比光滑,願它們能反射朝陽的光輝。」
兩年之後,夫婦二人生下兒子金吾。「金吾是我們的支柱,一家人有說有笑,其樂融融。我覺得那時候的幸福,比在福島家還要多.可是好景不長,美保因勞累開始咳血.」「生活就像建在沙地上的房子,一陣風吹來,什麼都沒有了。」
第二年梅花開花的時候,金吾高燒不退,求女這幾年把書籍和家裡能賣的東西都賣掉了,仍是沒錢請醫生看病。
求女請津雲過來幫著照看妻兒,自稱出門借高利貸,傍晚前一定回來。
津雲與臥病在床的美保千等萬等,求女遲遲不歸。沒想到,到了晚上戌時,等回的卻是井伊家臣抬回來的屍首。澤瀉、河邊與矢崎仍不忘羞辱求女及家人,「求女是用這把竹刀切腹的,應該死在真刀之下,那才是武士之魂。」
津雲坐在那裡,一言不發,良久才痛苦地爆發,「求女,原諒我,我不知道你原來連刀都賣了。為了美保,連刀都賣了。可是我,可是我.我卻做不到,我連想都沒想過。這爛東西對我太重要,我太看重它,我真愚昧!」
金吾高燒昏厥,兩天後走了。美保隨後兩三天也隨金吾而去。
劇情到這裡,造就了一個大反轉。於是,自然而然的,那個被過度渲染的「竹刀切腹」的場景煥發了新的意義。人們終於明白求女為何放下武士的尊嚴,頂著蔑視和嘲笑,走進的井伊家,又為何苦求暫緩幾日,到最後,為何被逼無奈切腹時,憤怒地自戕.影片的悲情與震撼被無數次放大到了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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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講完了?」「是的,講完了。」
「還有一件事,請在座各位聽好我說的話。一個武士無論有多麼貧困和飢餓,如果他來到了別人的大門前,說要在這裡切腹,那就是一種不可原諒的行為。可是,井伊家在這件事情的處理上,卻忽視了很多的東西。如果一個人願意冒著恥辱和嘲笑,去祈求寬限一兩天,那肯定是有原因的,只需要問一問,為什麼提出這種要求,就可以知道很多事。但是你們有這麼多人在場,卻沒有一個人想過去問。」
家老反駁:「他來這裡,原因多種複雜,但是,切腹是他自己提出來的,他必須為此負責,只能擯棄一切,光榮赴死。別人可以說他是被嚇瘋了。」
「他的確是瘋了,但是我卻要讚美他,我要歌頌他。他也許是個武士,但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他不可能只喝西北風。當事情已無退路,求女為了家人,我要讚美他!」「別人叫他竹刀浪人,武士、甚至平民都會看他笑話,要笑就隨他們笑吧!誰能徹底了解別人的內心哪!」
「畢竟我們稱之為武士道的東西,只是圖個門面。」
「我們的武士道,不是門面!」家老高聲怒吼。
「所以,你是不會讓我活著離開這裡.他們已經在我之前去了那個世界,但如果我兩手空空,我沒有臉去見他們!我以為我解釋之後,井伊家的人,他們會說,原來如此,也許我們那天太武斷了,也確實在一些事情做過頭了,原來雙方都可以有一個更好的結果。如果這些話,我能捎上一句,可能足夠慰藉求女了,這難道不是帶給他最好的禮物嗎!現在看來,這些只是我的一廂情願。」
「如果你明白,那下面就好做了。這個世界不在乎煽情的故事。如果你覺得我們武士道真的只是一張門面的話,就沒資格說三道四!」家老蠻橫冷酷。
津雲話鋒一轉「原諒我的長篇大論,我現在開始儀式。」家老頤指家臣新免一郎準備介錯。
「在此之前,我必須要歸還你們家的東西。」津雲緩慢地從懷裡掏出繫著字條的髮結。矢崎隼人的...河邊右馬介的.澤瀉彥九郎的.家老的面部已經緊張的扭曲——津雲不僅是福島家劍術高超的武士,而且智謀過人,整場局勢的控制節奏,其實一直掌握在他的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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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嚴禁用真刀進行現場電影拍攝,但事實上,很多武士電影都用真刀,為此仲代達矢在本片拍攝時還是有所顧慮。
津雲和澤瀉的打鬥拍的尤為精彩。天上烏雲狂風,地上草木含悲,津雲一字式持刀和雙拳抱刀胸前,氣勢恢宏,真刀碰撞砍劈,真實震撼。——相比之下,我們的武術已漸變成「舞術」,刀片子薄的被風吹的都會晃三晃。
「他很聰明地借用了風勢,但刀不只是用來劈砍,還能穿刺,甚至把對方的刀折斷。沒有經歷實戰的劍技,就如陸上學遊泳一樣。雖然,我也沒經歷實戰,因為圍攻大阪城已經是16年前的事了。要取一個人的人頭實屬不易,要取他的髮結就更難上加難。無論什麼流派,一個武士被人切了髮結,就和丟掉腦袋一樣,無能,恥辱,甚至用死都無法彌補.結果,他們卻以裝病逃避責任,等他們髮結再長出來。御家老,井伊家自詡紅鎧和勇武,現在看來,就算是再不可一世的井伊家,武士道也不過是道門面而已。」津雲發出了最後的感慨和嘲弄。
「瘋子,拿下他。」井伊家臣蜂擁而上.津雲在殺陣中左突右擊,身負重傷.在摔散架井伊家的武士道象徵物——紅鎧之後,津雲切腹。
井伊家此戰四死八傷,澤瀉前一天已因羞辱在家中切腹。家老命令稱病在家的矢崎和河內切腹,對外宣稱病亡。
凌亂狼藉的院落和散架的紅鎧被清理乾淨,恢復如常。
井伊家覺書(備忘錄)5月15日如是記:前福島家家臣津雲半四郎,下午六點切腹身亡,他的言行舉止有些古怪,在場的人大多覺得他精神錯亂。而且,現在我們知道,另一個前福島家家臣千千巖求女,在今年1月份切腹這件事,我們的處理沒有過錯,井伊家的嚴厲作風傳遍了江戶。
本片講述的,顯然不僅僅是一部道德訓誡層面上的復仇故事,而是對武士道精神的終極考問,到底什麼是「道」。這個問題可能會有多種答案,但不管怎樣,對小林正樹還有我們來講,那的確就是,我們如何思考,關於自己和他人的痛苦。
三池崇史2011年根據此片翻拍了《一命》,但顯然,兩部影片不在一個階梯之上。
——小林正樹,1916年2月14日出生於日本北海道小樽市,日本電影導演、編劇、製片人。1996年10月4日在東京病逝,享年80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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