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哈搭巴
戰地記者的菸癮好像都挺大的。(據說,《私人戰爭》榮膺「抽菸鏡頭最多的一部電影」稱號)
《私人戰爭》劇照,該片抽菸鏡頭非常多,受到一些控煙組織的指責
那時我在利比亞班加西所謂的「新聞中心」門口和幾個freelance的攝影師一起抽菸聊天,藉此交換新聞線索。
在戰地記者這個行當裡,freelance(自由記者)並不「自由」,他們可以說是「新聞食物鏈」裡最底層的一群人,如果能在出發前跟某幾個媒體籤了供稿合同還算好,要不然就只能「靠天吃飯」,希冀自己的作品能夠成為爆款。然而在2011年,全球紙媒都已沒落,行之有年的媒體生態逐漸凋敝。
正在幾個人討論要不要明天包輛車去艾季達比耶碰碰運氣時,臨近地中海南岸的那條主幹道上開過來兩輛皮卡,車在我們面前停下,有位小哥向我介紹,「那是Marie Colvin。」我當時並不知道瑪麗·科爾文是誰,只是被她獨眼龍的造型有些驚到。
上圖為瑪麗·科爾文的肖像照,下圖為電影裡羅薩蒙德·派克飾演的科爾文
原來他們是問我們借打火機的,反正借著借著,一包萬寶路和一隻一次性打火機都給順走了。這回看電影《私人戰爭》(A Private War)時,我稍微捋了一下時間線,那次與她的一面之緣大概就是她前往米蘇拉塔之前。
我曾一度懊悔當年為何不臉皮厚點與科爾文合個影,在2012年她於敘利亞霍姆斯被炸身亡之後,我的那種沮喪之情更甚。
瑪麗·凱薩琳·科爾文,1956年出生,美國人,自1985年起為英國《星期日泰晤士報》工作,著名的戰地記者、外交事務專欄作家。她的生平在其死後得到廣泛宣傳,中文世界裡也不乏高水平的編譯稿,在此就不贅述了。
我看這部電影時,有一種身為同行的親切感。的確,身處在戰場的戰地記者,面臨的後方催稿壓力,有時會比前方的死亡威脅還要來得讓人身心俱疲。當然,記者與編輯這樣的歡喜冤家關係,但凡有截稿時間壓力的人,都會會心一笑。
實話實說,我並不是太喜歡這部人物傳記電影,因為它在某種程度上是在給瑪麗·科爾文「封聖」,而又在需要還原到一個普通人時,顯得矯揉造作。不過這反而激起了我想要了解這部電影創作背景的興趣。
《私人戰爭》海報
根據相關新聞可知,《私人戰爭》改編自刊登於2012年美國《名利場》雜誌上一篇名為「瑪麗·科爾文的私人戰爭」(Marie Colvin’s Private War)的報導,一篇標準的美式傳記、非虛構文學作品。想來當年我就看過,但印象不深。這回重新拜讀,大概理解了電影敘事為何如此的原因,說穿了這是篇美式「知音體」文章,有種交替服下「雞湯」「毒雞湯」的感覺。
簡言之,《私人戰爭》裡塑造的瑪麗·科爾文,是一個大家認為的瑪麗·科爾文,而這是不是真實存在的瑪麗·科爾文,用新聞行當裡的一句老話來說,「採訪對象說的話,你都需要打個問號。」
為何瑪麗·科爾文會全世界到處跑,按照劇中臺詞來看,是因為她不想跟她母親一樣,在紐約當一個家庭婦女。那麼為何她要當上戰地記者,不是因為她想要報導戰爭本身,而是關注戰爭裡的人,尤其是那些無辜捲入戰火中的婦女兒童。
片中不斷地提出一個問題:「戰地記者到底有什麼用?」也就是說戰地記者報導一場戰爭的動機、目的、意義何在?其實這個問題,在自媒體時代,去掉「戰地」二字,同樣難以回答。我認識的幾個freelance小哥,要麼衝著錢,要麼圖出名,要麼就是為了刺激,走上了這條道路。
電影還原了科爾文採訪利比亞已故前領導人的那一幕,根據科爾文在《星期日泰晤士報》的報導,她當著卡扎菲的面,譴責後者多年來的「不義之舉」
而瑪麗·科爾文當然不會如此,她的形象在電影裡,隨著劇情的發展,越來越散發出聖潔的光芒,她的回答包括,「你的文章和照片會給歷史留下第一手資料」,「需要讓世人了解戰爭的殘酷」,「喚醒人們的良知」,當然瑪麗·科爾文也承認,戰地記者無法改變戰爭走向。
華語世界的戰地記者老前輩、新加坡老報人陳家昌在他的回憶錄《越南,我在現場》一書裡寫到了許多前輩戰地記者的往事,比如在金邊時,當時的政府明確貼出了柬、越邊境禁止通行的區域,卻阻擋不了記者們冒險前往,因為危險的地方才是出新聞的地方。於是,他在書中記錄了一個個死去記者的名字。
《私人戰爭》事實上,也起到了某種警示效果,比如瑪麗·科爾文為何會在斯裡蘭卡被炸瞎左眼,某種程度上是她自找的,在交火地帶,泰米爾猛虎組織的士兵叫她趴下,她卻站了起來,大叫「我是美國人」,結果炮彈不管國籍,她就被炸趴下了。
還比如她的身亡,後方編輯已經多次表示,「你的文章已經足夠好了,趕緊撤吧」,她仍然不滿足,覺得自己還可以做點什麼,去幫助霍姆斯的婦女兒童。結果死於空襲。
《私人戰爭》的導演馬修·海納曼在片場
用陳家昌老先生的話來說,當個戰地記者,光有熱情是不行的。借用電影裡的臺詞,「這世上存在著有經驗的記者和有膽量的記者,就是不存在既有經驗又有膽量的記者。」(There are old journalists and there are bold journalists. There are no old and bold journalists.)瑪麗·科爾文編出來的這段英文繞口令不錯,但她還是為情緒左右。
正如她的好友、採訪搭檔Paul所言,「你完全沒有接受過戰地培訓,待在這裡太危險了」,可是瑪麗·科爾文仍然義無反顧。
《私人戰爭》至少讓人們了解到了戰地記者這行當的艱辛。而對於有志成為戰地記者的後來者來說,這部電影同樣也有一些啟示——後方的編輯可能沒有你了解前方的情況,但他們是真的擔心你的安危,以及永遠不要奮不顧身,三思而後行,同時祈禱自己足夠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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