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鄉在盛產大豆、玉米、水稻的松花江畔,這片黑土地是全國人民的大梁倉。在這片美麗肥沃的大地上,有兩位女性黑土地的言說者——蕭紅和遲子建,是我們的驕傲。70年前的蕭紅,讓國人知道了這片黑土地,蕭紅對黑土地文學的影響是始祖般的引領;今天,遲子建讓黑土地文學在中國文壇煥發了新機。
蕭紅的文字,凸顯出北方人強韌粗獷的生命力
蕭紅在東北文學青年的心中,可以說是一座高峰也是一盞明燈。
「嚴冬一封鎖了大地的時候,則大地滿地裂著口。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幾尺長的,一丈長的,還有好幾丈長的,他們毫無方向地,便隨時隨地,只要嚴冬一到,大地就裂開口了……嚴寒把大地凍裂了。」蕭紅用《呼蘭河傳》裡東北的嚴寒吹開了文學的大門。在黑龍江,每一屆蕭紅文學院的學員,都會被安排到蕭紅呼蘭的故居參觀,站在呼蘭河上,透過騰騰霧氣遙望這位曠世才女,我們感受著蕭紅對黑土地的深情,對生命的珍視與眷戀。
東北的冷,是結冰的江河、凍裂的大地、黯然的日光,一想起,便不由得讓人嘴巴裡發出「噝」的聲響,再握緊衣領,縮一下脖子。能讓人不由得縮脖子的時候,是在讀蕭紅的《呼蘭河傳》裡對北方小城嚴冬季候的描寫。她開頭便說:「嚴冬一封鎖了大地的時候,則大地滿地裂著口。」瞧瞧,大地像老人龜裂的手,凍得裂出了口子。她還相繼說了年老的人、趕車的車夫、賣豆腐的人、賣饅頭的老頭、小狗和馬隊,這些升鬥小民的言語、神態和動作,一把就將我們拉進了那個極其寒冷的小城。蕭紅的文字,從真實生活出發,不加粉飾,無所顧忌,隨心而至,以嚴峻惡劣的生存環境凸顯出北方人強韌粗獷的生命力。
這種充滿「生命力感」的寫作風格,是1930年代中期「東北作家群」的代表風格。「九·一八事變」後,一群文學青年從東北流亡到關內,他們在左翼文學運動推動下自發地開始文學創作,東北文學自此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抽枝發芽。他們遭遇了家園淪落和人生坎坷,因此,他們的筆觸往往能夠深入到廣袤的黑土地裡,用深沉的力量、濃鬱的鄉情和愛國主義情懷,刻畫出「北方人民的對於生的堅強和掙扎的力氣」。其中傑出的代表,就是蕭紅和蕭軍。魯迅先生對於二蕭極為欣賞,他在《蕭紅作序》中說:「看見了五年以前,以及更早的哈爾濱。這自然還不過是略圖,敘事和寫景,勝於人物的描寫,然而北方人民的對於生的堅強,對於死的掙扎,卻往往已經力透紙背;女性作者的細緻的觀察和越軌的筆致,又增加了不少明麗和鮮豔。」
一路「以生命力為根柢」發展起來的東北文學,今天依然不乏優秀的創作者,他們延續著東北文學的「生命力感」,同時也展現出更多的開放性、包容性和時代性。在全球化浪潮席捲的今天,文化的同質性日趨顯著,如何保持東北文學的地域性特徵,是東北作家們需要共同思考的問題之一。
黑土地的峰巒疊嶂,莽林荒野給了遲子建創作的靈感
遲子建在首屆「蕭紅文學獎」頒獎會上有過這樣一段致辭:
「一百年前,也是這樣的春天,在清澈的呼蘭河畔,一朵來自天堂的花兒蕭紅,在人間萌芽,生長,開始了她生命和寫作的行旅。她在短暫的生命裡怒放,讓一百年後的我們,能夠在今天這樣一個特殊的日子,體味這個名字永不消散的芬芳,感受她的作品帶給我們的藝術光輝!在那個人間多寒露的年代,在動蕩漂泊之中,蕭紅以她柔弱的身軀,頑強地抵禦著外部世界的風寒,並以一顆敏感而善良的心,用她那支絢麗的筆,記錄下舊中國人民的苦難,豐富了中國現代文學史的人物畫廊。」
遲子建和蕭紅有著共同的文學土壤,這片土壤有著自由和黑土的清香。我們從蕭紅的《呼蘭河》看到她的後花園中,充滿了對自由的渴望,自由像孩子心中的一顆種子,成為孩子後續人生困難與磨難中的明燈,所以會有這麼多的讀者喜歡著蕭紅渾然天成的作品。
這種自由在遲子建的文章中,也有頗多的體現,在《候鳥的勇敢》中「早來的春風最想徵服的,不是北方大地還未綠的樹,而是冰河。那一條條被冰雪封了一冬的河流的嘴,是它最想親吻的……然而春風是勇敢的,專情的,它用溫熱的唇,深情而熱烈地吻下去,就這樣一天,兩天,三天四天,心無旁騖,晝夜不息……」遲子建的筆下無數次寫到她的家鄉,大興安嶺、北極村、漠河,遲子建本人也說:「沒有故鄉,就不會有我的寫作」。黑土地的峰巒疊嶂,莽林荒野給了她無數的靈感,從《北極村童話》、《霧月牛欄》到《額爾古納河右岸》、《候鳥的勇敢》,都有著濃濃的黑土氣息,還有生活在這片黑土上的,她的父親、她的外婆都是她人生的明燈,如同蕭紅的祖父一樣,不僅點亮了她的文學路也點亮了她的人生。
遲子建和蕭紅都有悲天憫人的胸懷:蕭紅的文學作品能打動人,在於她能將她感受到的人間悲苦行與紙上,小團圓媳婦、金枝、王婆、翠姨……蕭紅筆下的女性鮮活而悲苦,這種深刻首先源於她的悲苦,她能感同身受到人物的悲哀,這種天賦也是蕭紅成功的源泉,這種悲苦成就了她的文學成就,也毀掉了她的一生,她的一生終究是個靈魂的孤獨者,她的敏感與孤獨讓她一生都在追尋愛卻又無法得到愛中度過。這種情感在遲子建的創作中也不斷體現,遲子建在《白雪烏鴉》後記中說,「我想展現的,是鼠疫突襲時,人們的日常生活狀態。也就是說,我要撥開那累累的白骨,探尋深處哪怕磷火般的微光,將那縷死亡陰影籠罩下的生機,勾勒出來。」
此次新冠疫情病毒來襲後,遲子建在《春花依然盛開》一文中寫道,「有被鼠疫嚇得精神失常的懦弱者,也有不懼感染給患者送飯的有擔當的百姓。那時人們迷信生鏽的釘子煮水喝,可以防治鼠疫,所以鏽釘子成了金子。但最終戰勝鼠疫的,還是科學。我《白雪烏鴉》有兩章的小標題,就是《封城》和《口罩》。」這再一次體現出作家悲天憫人的胸懷,也給青年作家做了抗疫創作的範例。
各個時期的作家都用自己的方式,表達著對這片土地赤忱的愛
遲子建擔任黑龍江作協主席期間,確實是黑龍江文學蓬勃發展的時期,黑龍江有一批優秀的作家一直活躍在文壇一線,譬如張抗抗、阿成、李琦、王左泓等,他們共同繁榮著黑土地文學。
張抗抗,1969年赴北大荒上山下鄉,在農場勞動8年,切實參與了開墾北大荒這片黑土地的工作,1979年調入黑龍江作協從事文學創作,是第二屆全國魯迅文學獎獲得者,她的成名作《分界線》、代表作《隱形伴侶》都是以北大荒為創作背景的。張抗抗作品傳承著蕭紅文學的特質,那就是以女性視角、女性意識、女性立場去探索社會,去展示女性的精神。
同一時期的梁曉聲,1968年作為兵團戰士也在北大荒度過了7年知青歲月,他在文學上的成就有目共睹,也是茅盾文學獎獲得者。雖然後來他離開了這片土地,但是他的創作從來沒有離開這片土地,《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今夜有暴風雪》、《雪城》、《師恩難忘》、《年輪》,他的作品裡到處都是北大荒的影子。
梁曉聲創作的小說《年輪》在黑龍江家喻戶曉。梁曉聲經歷過知識青年的「上山下鄉」,在北大荒度過了7年的知青歲月。在他的作品中,到處都能看到當年他生活的影子。《年輪》中那群共和國的同齡人,過早嘗遍世間百態,北大荒令他們激情澎湃,現實也令他們迷惘無奈。在梁曉聲那代人的作品裡,時代的烙印格外明顯,我們看到了父輩們的艱難付出,他們的青春歲月完全可以用轟轟烈烈來形容,就像一壺二鍋頭,喝下去,又辣又刺激。
這是屬於東北父輩那代人的故事,這是屬於東北這片土地的作品。
這是一片神奇而美麗的土地
土地是人類賴以生存的空間,作家的創作更離不開自己生存的這片土地。其實世界上只有四大塊黑土區,烏克蘭平原、密西西比平原、阿根廷潘帕斯草原、中國的東北平原。烏克蘭土地在公元9世紀便開始開發,書面文學產生於11世紀,18世紀文學進入繁榮時代;密西西比也在諾貝爾文學獲獎作家威廉·福科納的筆下聞名世界;遙遠的美洲阿根廷草原,15世紀馬丁·德爾·巴爾科·森特內拉用長詩給了那片土地富有詩意的名字《阿根廷》;而我們的東北平原,我的家鄉黑土地開發時間短,文學成長時間更短,但這是一片神奇而美麗的土地,冬日一襲冰雪遼闊而夢幻,夏日萬畝良田五彩而斑斕……值得我們用文學作品去記載和謳歌。
在2020年初結束的黑龍江作協第七次代表大會上,參會代表也為繁榮龍江文學進行了深入探討。作家全勇先在這次代表大會上被選舉為黑龍江作協新一屆的作協副主席,他所擔任編劇的電視劇《懸崖》,獲第十八屆上海國際電影節「白玉蘭獎」最佳編劇金獎,最新諜戰片《懸崖之上》由張藝謀執導。他在創作上的成功也給中青年作家提供了一個新的寶貴經驗,青年作家必須要適應時代的發展,在多媒體、影視繁榮發展的今天,作家的作品應該結合時代需要,以多種方式呈現,才能更好地推動黑土地上文學的發展,才能更好地展現這片黑土地的生機。
黑土地文學發展的路還很長,但是黑土地上的作家一直秉承著「北大荒」精神,一直在這片神奇的土地上拼搏、奮鬥、耕耘,特別是在東北振興這樣一個偉大的歷史時期,如何創作出不負時代的作品成為中青年作家的課題。
來源:中國青年報客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