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魯迅生前謙稱是「學生」,魯迅死後她是罵魯迅最狠的人
文/張秀陽
魯迅一生罵過很多人,有些罵得還很難聽。比如他罵某人「才子+流氓」,比如他還罵某人是「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等等。魯迅被視為「罵人專家」,魯迅的文集被視為「罵人文選」,不能說毫無道理。
魯迅自己也承認,早在一九二七年寫的《「意表之外」》(見《而已集》)中就明言:「我的雜感常不免於罵」。他「罵人」有八大技巧:正對要害,一擊致命;不留情面,常取類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旁敲側擊,以退為進;預設埋伏,小題大做;嬉笑怒罵,冷嘲熱諷;品題貼切,形象生動;揭穿假面,現其原形。
「新月派」成員葉公超在《魯迅》一文中說:「他不但能怒,能罵,能嘲笑,能感慨,而且還能懺悔、自責,當眾無隱諱地暴露自己。……罵他的人和被他罵的人實在沒有一個在任何方面是與他同等的。」這話倒是一語中的。
魯迅罵過人,但他也同樣挨過罵。魯迅曾經說過,他一生所負的全是罵名。罵他的人,有當局,有論敵,還有來自同一陣營的「戰友」和他自己的親兄弟。比如郭沫若、周作人、陳源、高長虹、馮乃超、阿英、成仿吾、梁實秋等等。
在「罵魯」隊伍裡,最奇怪的是兩個人:一個是郭沫若,在魯迅生前一直罵魯迅,而魯迅死後再也不罵,反過來稱頌魯迅,一直稱頌到自己死;一個是蘇雪林,在魯迅生前一直稱頌魯迅,而魯迅死後便開始罵魯迅,一直罵到自己死。
郭沫若罵魯迅暫且不去說他,現在說說美女作家蘇雪林一生罵魯的戰績。
蘇雪林(1897年3月26[1] 日 —1999年4月21日,享年102歲),原名蘇小梅,乳名瑞奴、小妹,學名小梅,字雪林,筆名瑞奴、瑞廬、小妹、綠漪、靈芬、老梅等。後因升入北京高等女子師範,將「小」字省去,改為蘇梅。由法回國後,又以字為名,即蘇雪林。籍貫安徽太平縣嶺下村,出生於浙江省瑞安縣縣丞衙門裡,她一生從事教育,先後在滬江大學、國立安徽大學、武漢大學任教。後到臺灣師範大學、成功大學任教。她筆耕不輟,被喻為文壇的常青樹。
蘇雪林青年時期,她與盧隱、石評梅、馮沅君被稱為「四大金剛」;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她與冰心、丁玲、馮沅君、凌淑華並稱為「中國五大女作家」。
1915年,蘇雪林考入安慶省立初級女子師範。1919年,畢業後即留在母校附小教書。就在這一年,她與廬隱結伴同行,離開安慶,考入北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國文系,在系主任陳鍾凡先生的幫助下,很快從旁聽生轉為正科生。
1921年秋,蘇雪林前往法國留學,先學西方文學,後學繪畫藝術。
魯迅在1923年被好友許壽裳聘為北京女子師範大學兼職教員,所以他並不是蘇雪林真正意義上的老師。但魯迅親弟弟周作人是蘇雪林的老師,那時,魯迅和周作人還沒有反目,兄弟怡怡。那時,蘇雪林對魯迅是相當敬重的。
蘇雪林創作的第一部作品是《綠天》,1928年3月由北新書局出版。《綠天》一出版,蘇雪林很快就送給了魯迅。在扉頁上用黑色鋼筆寫了:「魯迅先生校正學生蘇雪林謹贈七、四、一九二八」。版權頁的留印處還加蓋了「綠漪」朱紅印章,現在魯迅博物館的「魯迅藏書」中收藏有這部書。「魯迅藏書」中還有蘇雪林另外兩部專著:1927年由北新書局初版的《李義山戀愛事跡考》,和1934年2月由商務印書館初版的《唐詩概論》。
那時的美女作家蘇雪林,在魯迅面前謙稱為「學生」。
1934年,蘇雪林曾在《國聞周報》上發表《<阿Q正傳>及魯迅創作的藝術》一文,對魯迅的《阿Q正傳》等小說創作給予了很高的評價。
她說:「魯迅是中國最早、最成功的鄉土文藝家,能與世界名著分庭抗禮」。還說:「誰都知道魯迅是新文學界的老資格,過去十年內曾執過文壇牛耳……」蘇雪林認為:「魯迅的小說創作並不多,《吶喊》和《彷徨》是他五四時代到於今的收穫。兩本,僅僅的兩本,但已經使他在將來的中國文學史上佔到永久的地位了。」
1936年10月19日魯迅去世後,蘇雪林對魯迅先生的態度卻忽然轉變。從此開始了半生的「鞭屍」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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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6年11月12日,魯迅去世還不到一個月,蘇雪林拉開了她「半生『反魯』的序幕」。
蘇雪林給蔡元培寫信阻止他擔任魯迅治喪委員會的成員,更為離譜的是,在全國沉痛悼念魯迅時,她卻幾乎瘋了一樣在報紙上發文稱:
「上月文壇巨匠魯迅先生死了,全國報章雜誌,這裡也在悼念魯迅,那裡也在悼念魯迅,拉拉雜雜,如火如荼,似乎比什麼綏遠戰訊、華北危急,還來得熱鬧而緊張。不但害得一般前進崇拜魯迅而其實未讀魯迅一行之書的青年,痛哭流涕,如喪考妣;便是我這樣落伍的中年,也給鬧得中心搖搖,不可終日……」
在長達四千言的《與蔡孑民先生論魯迅書》中,蘇雪林破口大罵魯迅是「褊狹陰險,多疑善妒」,「色厲內荏,無廉無恥」,「玷辱士林之衣冠敗類,二十四史儒林傳所無之奸惡小人」,在文壇「興風作浪」,「含血噴人」,其雜文「一無足取」,「禍國殃民」。並影射、攻擊魯迅勾結日本特務機關內山書店,「行動詭秘」等等。
蘇雪林還稱,「魯迅病態心理將於青年心靈發生不良之影響也,」「魯迅矛盾之人格不足為國人法也」,「左派利用魯迅為偶像,恣意宣傳,將為黨國之大患也」,「陰險,多疑,善妒」,「是一個刻毒殘酷的刀筆吏,陰險無比,人格卑汙又無恥的小人」,「不近人情,睚眥必報」。她還攻擊魯迅的雜文「文筆尖酸刻薄,無以倫比」,「含血噴人,無所不用其極」。
蘇雪林寫了《與蔡孑民先生論魯迅書》的第二天,她又寫了《理水和出關》,對魯迅進行冷嘲熱諷。又過了四天,即11月18日,她寫了《與胡適之先生論當前文化動態書》(發表於1937年《奔濤》創刊號)。蘇雪林在該文的《自跋》中寫道:「以魯迅一生行事言之,二十四史儒林傳不會有他的位置,二十四史文苑、文學傳,像這類小人確也不容易尋出」。
面對蘇雪林近乎失去理智的瘋狂的謾罵和人身攻擊,社會上很多人都對她不滿,就連她最崇拜的恩師胡適也寫信批評她。
1936年12月14日,曾被魯迅罵為「焦大」的胡適回信責備蘇雪林:「我很同情於你的憤慨,但我以為不必攻擊其私人行為。魯迅狺狺攻擊我們,其實何損於我們一絲一毫?他已死了,我們盡可以撇開一切小節不談,專討論他的思想究竟有些什麼,究竟經過幾度變遷,究竟他信仰的是什麼,否定的是些什麼,有些什麼是有價值的,有些什麼是無價值的。如此批評,一定可以發生效果。凡論一人,總須持平。愛而知其惡,惡而知其美,方是持平。魯迅自有他的長處。如他的早年文學作品,如他的小說史研究,皆是上等工作。」
從1936年秋末至1937年春,蘇雪林連續寫了多篇文章《說妒》、《富貴神仙》、《論偶像》、《論誣衊》、《論是非》、《過去文壇病態的檢討》、《對(武漢日報)副刊的建議》、《論魯迅的雜感文》等,無論從內容及語言上都十分激烈,對魯迅極盡口誅筆伐之能事。
從上世紀五十年代開始,蘇雪林在臺灣不停地撰文,繼續她的「『反魯『事業」,寫了《對戰鬥文藝的我見》、《琵琶鮑魚之成神者--魯迅》、《新文壇四十年》等。
1966年11月,正值魯迅逝世三十周年,臺灣《傳記文學》刊出她的一篇兩萬七千字的長文《魯迅傳論》(後收入《我論魯迅》一書),大罵魯迅。魯迅對貧困青年作家蕭軍、蕭紅、葉紫等的經濟援助,被蘇雪林罵為小恩小惠,籠絡人心。蘇雪林刻薄之極,無出其右的罵魯言論,正迎合了蔣介石當時的政治需要。
蘇雪林的這篇長文從魯迅的家世說起,其語輕蔑而簡約。她說到魯迅自二十九歲從日本「束裝返國」後,先在浙江兩級師範學堂做化學和生理學教員,後在紹興中學堂當教務長,之後又出走,想到一家書店當編譯員,結果被拒。蘇雪林由此判斷:「魯迅讀書老是讀一個時期便換學校,當教員也愛跳槽,想必是歡喜同學校當局摩擦,或與同事鬧脾氣,亦可見他與人相處之難。」
在蘇雪林眼中,魯迅還是一個喜歡別人對他吹捧的人。她說:「人家奉獻給他的頭銜不可勝數:『東方的尼採』、『中國的羅曼·羅蘭』、『中國的蕭伯納』、『中國的高爾基』,喊得洋洋乎其盈耳,魯迅聽了並非不笑,不過不是聽人頌揚他敵人的恥笑,而是點頭得意含著嘉許的微笑。我以為世上癖好阿諛的人,魯迅可算第一」。
1967年,蘇雪林將自己「反魯」的大部分文章結集出版《我論魯迅》(愛眉出版社)。該書出版時,蘇雪林稱「半生的『反魯』事業,……以後我不高興再理會了」。
是什麼原因促使蘇雪林對魯迅突然由欽敬走向反對、乃至敵對的態度呢?
有人說魯迅曾經冷落過她.1928年,在她和魯迅共同出席的李小峰舉辦的宴會上,主人把蘇雪林介紹給魯迅時,魯迅只是點點頭,既沒有握手,也沒有寒暄,令她非常尷尬。那麼,為什麼當時她沒有表示任何地不滿,魯迅在世時不罵呢?估計她是怕魯的那支筆,等到魯死後再罵魯,反正死過的人也無法回罵了。
有人說,蘇雪林是為胡適出口惡氣。魯迅曾公開筆伐過胡適,而胡適又是蘇雪林最為崇敬的老師,她為了維護老師,就公開筆伐批評魯迅了。但我實在想不通為老師幫腔能半生不疲?
還有一種八卦說法是她因愛生恨。
蘇雪林在《論魯迅的雜感文》中說:「有些善罵家,罵一開了端,可以幾年罵不完。罵得人家不敢回嘴了,甚至被罵的人死了,他還要罵,大約要罵到自己也死了,這一樁『罵人公案』才能完結。」
現在看來,蘇雪林攻擊魯迅的這些話,正好可以反過來扣在她自己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