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 島(中國蕭軍研究會副會長)
從詩歌藝術的高度與心靈意志的層面考量,呼蘭河與大凌河確已幻化為一條情感的的波濤,它橫跨「二蕭」的心靈世界,穿越於上世紀初葉風雲變幻的時光隧道之中。
——綠島
無論是就長詩的命題還是詩歌本身的動態遞進形式而言,峭巖的長詩蕭紅詩傳《落紅》都將是一條流動的河流,況且這河流僅屬於同一個時代的兩個人——蕭紅和蕭軍。
作為詩人峭巖詩歌創作歷程中的第十一部長詩作品,《落紅》也是《蕭蕭班馬鳴》(蕭軍詩傳)的姊妹篇。若果說峭巖的長詩是根據其題材與主題表達的不同而決定著創作風格的不同,那麼他所創作的長詩則各有不同的表現風格和主旨旋律。比如《遵義市筆記》的鐵血、硬朗、陽剛,《燭火之殤——李大釗詩傳》的熱烈、澎拜、仰望與跪拜的虔誠乃至以傳主為父親相稱的創意,《跪你一千年》的熾熱、狂奔乃至泣血的嘶鳴,以及《蕭蕭班馬鳴——蕭軍詩傳》的懷思與慨嘆,追慕與敬重等等。
那麼,這部剛剛完成的蕭紅詩傳《落紅》又是什麼樣主旋律呢?我以為它是悽婉與芬芳的合奏,沉鬱與慢板的共鳴。全詩以一條河為意向的組合橫亙於詩歌的主題架構之中,時隱時現沉浮與共。那麼。這又是一條什麼樣的河流呢?他的表象(呼蘭河)與內涵(生命與愛河)的詩性呼應,還是激流(時光)間澎湃閃爍著的冥冥之中關於運命的定數與玄機。不管怎樣,這河流是沉鬱的、寂寞的、悽婉的甚至有些哀怨的、抗爭的、反抗的乃至於是叛逆的那種沉浸著思想與人性的流淌。詩人將這種姿態賦予一種強大的、藝術的、詩意的烘託,讓這洪流無聲無息地走進當下人們的心田。
我說《落紅》的審美主旋律是悽婉、沉鬱色澤,那麼傳主(蕭紅)咄咄逼人的才氣還有坎坷不平的人生經歷與近乎悽慘、哀怨的命運,恰好與這個主題旋律完美地契合。詩人再造出了一條浩浩蕩蕩的浪漫與愛情的河流,它蜿蜒而又喧囂,雄闊而又瑰麗,美好而又浪漫,這就是我所說的兩個人的一條河流,至於這兩個人,自然是指「二蕭」的愛情與生命的歷史傳奇。
你把呼蘭河豎起來了/頂天立地般剽悍/去透視它的顏色它的恢宏/有民族的血氣鐵質/把它向天拋撒/有五彩的日暉光芒/把它放進歷史的宏闊裡/有凸現的英武斑斕
——(第十章《呼蘭河之戀》)
站在大河之岸/我一直驚嘆它的浩蕩而奔騰/驚異它的離奇與綺麗/在紅落魄之時軍挺身而出/終成愛情之果/佳話流轉至今/仍是一部絕妙之絕/鼓舞著後人的心翼/愛著,多麼美麗/恨著,也那麼美麗
——(第五章《溫暖再高處》)
一條湍急的河/一條壓抑的河/一條多彩的河/一條女兒的河/譁譁作響/有時,浪遏雲際/震撼窮碧/有時,潺緩草木/入土入泥
——(第四章《愛,文學之舟》)
哈爾濱,三十年不見的大水/哈爾濱,三十天泡在水中的奇觀/哈爾濱,哭救在水患的悲歌/哈爾濱,汪洋中掙扎的水蛇/一個女子的呼救攪暗了冰城的天色/萬千雨絲穿透一個女人的胸部/一代傳奇愛的開始/催開愛情的一代奇葩
——(第三章《大水之殤》)
說峭巖詩歌(特別是長詩)在創作風格和表技巧上各有特色,並不否認峭巖半個世紀以來在詩歌創作上所確定的硬朗、健碩、昂揚、熱烈的詩風。如此多變的創作技巧和表現手法,而不是固定單一的一成不變的僵硬滯後的寫作定勢,恰恰證明了峭巖已達到了創作的巔峰並臻於成熟、完美、老道境界的形成。
下面從詩歌美學的角度,就長詩《落紅》的悽婉、沉鬱之美進行一些必要的討論和挖掘。
蕭紅命運之河的一朵朵悽美浪花
在中國近、現代文學史上,蕭紅是民國四大才女之一。在現代女作家群中,蕭紅也是佼佼者。「二蕭」近乎經典的愛情,早已成為一個時代的佳話。就是這樣的一位才女加美女的蕭紅,卻有著讓人難以置信的悲慘命運,以至於三十一歲的年齡,就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歷程。
長詩《落紅》從尊重史實的原則出發,通過大量的藝術提煉和情感的渲染,盡其所能地把傳主(蕭紅)的人生經歷和坎坷的命運提升到詩意的層面進行描寫和敘述。不能不說這種詩句的描寫和敘述是沉鬱、悽婉的,是那種帶有舒緩的悽厲之美的無言的傾述。平穩、深沉的流淌,讓河流頓失了喧囂的輕浮,痛之愈深則淵之愈沉,淵之愈沉則愛之愈烈。
另外,長詩按照傳主生命的時間順序,確定了大量意向組合流淌的勻速與流淌的方向,詩意的淵源順流而下,讓我們有充分的精神準備去見證一條河流的真實存在。那騰起的浪花是女人苦澀的淚水,鹹的晶瑩中帶有渾濁、粘稠的悲慘。這是詩歌的激流,伴著一代傳奇女人的身影回溯到21世紀的陽光之下,雖有些陌生卻倍感親切、動容。
事實上,蕭紅暫短的人生之路,就像一條繩索的兩端,各自繫著悽慘與悲苦的結。而最輝煌、浪漫的時光,莫過於二蕭(蕭紅、蕭軍)的結合,還有一段幸福的時光,就是在上海大陸新村九號的寓所,與魯迅和許廣平的結識。蕭紅頻繁地出入大陸新村九號,儼然是以家庭成員或親人的身份親自下廚為魯迅做東北的菜餚。在蕭紅的眼裡,先生就是自己的父親,這位從小就失去父愛的苦孩子,終於在魯迅慈祥的目光中找到了久違的父愛,那時的蕭紅卻是幸福的。至於早年逃婚在哈爾濱獨自一人在東興順旅店的絕望,以及罹患重病躲在香港的悽涼、悲愴的景象,則更像是蕭紅多舛命運的寫照。此情此景,以至於詩人寫下了這樣哀痛的詩句:「姑娘啊/在戰爭的傷口上生病/我該怎樣拯救你//是誰偷走了你的骨/使你癱軟無力/是誰偷走了你的火/使你黯然失色/你的白覆蓋你的臉/你的氣串通不了你的身/你的筆丟在紙頁上/一灘墨汁合著一口血/映紅了晨曦」。
我曾不止一次與峭巖探討蕭紅這個才女的命運,不知是上天的安排還是冥冥之中的某種定數。我看得出峭巖傾瀉在《落紅》中的詩句,是那樣的溼漉、粘稠而又充滿了慨嘆和惋惜之情。詩人幾乎是難以平復內心的感慨,才能有這樣的詩行:「轉身時/有荊刺鉤住我的衣角/女人呵/你不認識我/我倒認識你/我從冀東來/是你的遠方親戚/我倆在書本裡相遇/我倆在詩裡相噓/是你告訴我大苦難的滋味/甚麼是生命的美麗/還有你的「命運比青杏還酸」/這一生動的比喻/每每我揣著它上路/闖風雨徵途/頓生拔山之力/……//請記住我啊一顆北中國的松子/一匹黑土地的馬駒/……」。
詩歌架構動態的流淌,憑藉愛情的力量將生命推向極致
峭巖長詩《落紅》全詩的架構恢宏而低沉,舒緩而浩瀚,整個詩篇就像一條緘默的河流,老成持重地平穩而安詳地流淌著。其中不乏哀嘆與惋惜之情融於筆端。
全詩之首的序篇,詩人就深切表達了「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的黯然傷神之感,宣洩了對於「紅」暗戀和深深的崇拜:「這樣說吧/紅是跪拜敬重的女人/崇拜的幾近暗戀/她的遼闊與豐盈/她的內斂與含蓄/她的北方人的獨特風韻/隔河走來/跨山走來/衝破我古老的防線/我與紅之間/是一段不可言說的莫名」。而在第一章則是寫傳主突然失去祖父的悲痛,暗示主人公很小就失去了雙親沒有的父母親情之愛。
詩人開篇就昭示了傳主與人不同的悲慘命運,豈不知這人間大的不幸對於蕭紅來說才是剛剛的開始。
此時,詩人讓詩歌的河流沉鬱而又雄渾地流過時間的額頭,而岸上的風景似乎凝固住了我們久遠的記憶。從逃婚——被騙——懷孕——孤獨——困於旅館——面臨死亡——蕭軍的拯救——墜入愛河——找到生命的支點——離開東北——青島之行,這似乎完成了蕭紅早年的人生傳奇經歷。
在中國現代作家中,「二蕭」的驚世之戀堪稱是那個時期愛情的經典,就是在今天看來,也讓人為之怦然心動。也許,全世界最大的能量不是來自物理的能量核爆炸的能量,而是來自情感和心靈的能量,這種無國界、無地域之別的全人類通行的愛情足以掀翻觀念、宗教、理念的禁錮,直至讓靈魂攀爬到汪洋情感的桅杆之上,它將向全人類宣布愛情與靈魂的獨立和解放,將是人性與自由的徹底解放,這種境界的蒞臨無疑是目前人類所有藝術門類所再現的最高境界。
「二蕭」的愛情雖然短暫,但卻是驚世駭俗的一股巨浪,讓那個貧瘠與戰亂不堪的社會為之一震。它是那個時代一道特殊的風景,它蘊含著藝術與浪漫的基因,更滲透著生命與自由意志對於強大勢力的反叛和掙脫。
對於「二蕭」的驚世之戀,儘管詩人在其姊妹篇《蕭蕭班馬鳴——蕭軍詩傳》中有過濃彩重墨的描寫,但在《落紅》中仍不乏精彩之筆。請看:
火焰從北方來/從侮辱、欺壓、孤寂中來/乎蘭河被刺刀殺戮了/生活被封建的禮教姦淫著/女兒的心顫慄了/蕭紅奔走他鄉/洪水的濁浪衝上岸/她像魚兒/又遊進另一片海洋//兩棵樹的行走/風順心爽/枝青青,葉妍妍/鳥兒打溼了翅膀/當黑夜遁去的時候/曉日升上頭頂//那一段路啊鋪在雲裡/掛在山谷崎嶇的幽靜/撒在野花寂寥的開放/一顆心在雲上弛走/一顆心追逐蝴蝶的飛翔/愛在吟誦/愛在徜徉
一縷女兒矜持的火焰/燎燒一個時代/喚醒沉雨暮鍾……
——(第四章《愛,文學之舟》)
無論現在還是將來,人世間什麼都可以毀滅,只有愛情不能被摧毀。不朽的愛情,將是全人類的太陽。
旋律:一條河流的靈魂
如果說蕭紅絕世的才華和悲慘的命運是一條急促而湍急的河流,那麼長詩《落紅》就是這河流喧囂的傾訴與立體的浪漫而飄渺的回聲。意向的鋪陳、語言的親和再加上排浪般情感的詩意的宣洩,足以讓這條河穿越時光的隧道再進入人們的心靈,繼而變成一部具有心靈史意義與時代象徵的跨世紀的詩歌豐碑。
不能不說,長詩《落紅》的旋律是低沉、猶豫的那種大提琴式的迂迴的慢板,這是峭巖長詩風格的又一次新的嘗試與嬗變,更是對人物命運、時代場景的一次詩性審美的有機契合。從詩歌藝術的高度與心靈意志的層面考量,呼蘭河與大凌河確已幻化為一條情感的的波濤,它橫跨「二蕭」的心靈世界,穿越於上世紀初葉風雲變幻的時光隧道。於是,兩個人的一條河流超越了記憶的本身,而定格為現當代文學史上愛情的史詩和經典,乃至於蕭紅和蕭軍的名字,又一次喚醒了當下人們對於愛情觀念的歷史與現實意義的新解,同時也為他(她)們大膽追求愛情、自由崇尚心靈與人性解放的壯舉塗上了一層令人敬佩與羨慕的光環。
沒有一條河可以有盡頭
在這個紛繁、喧囂的世上,沒有一條河流可以有盡頭,無論是現實存在的河流還是心靈情感的河流。它們大都歸屬於宗教、哲學或美學的領地,儘可能地發揮著指導、啟發人類走向自由王國的目的。
而詩歌既是這條河流的源頭,也是它的終結。這裡所說的終結,是相對於第一個或前一個起點而言的終結,事實上它已經是一個新的起點了。詩歌的功能主要是願意將蜿蜒崎嶇的流域、走向通過意向的鋪陳將它拉直,甚至是將縱向流淌的韻律變成直立行走的立體的鳴奏,從而達到詩歌審美訴求的最大化——意蘊的生成。
迄今為止,峭巖已經出版了11部長詩(姑且不說那些浩瀚的短章),其中每一部所追求的價值也好思想也罷,都是為了達到這樣一個目的——意蘊。意蘊是詩歌美學的核,它是詩歌的最高境界。意蘊的生成,需要詩人多少年持久的磨礪和巨大付出,是一個詩人詩情、才情最突出也是最終極的表現。
峭巖毫不張揚地拿十一部長詩,向時間和歷史證明了所要證明的一切!
我曾問過他《落紅》是否是長詩寫作的關門之作,他毫不遲疑地說不一定,還要看情況再說,遇到好的選題,碰到好的素材和令人心跳的故事我還是要寫的。我是說要注意身體,不可再玩命地去熬夜熬身體進行這樣近乎一個人接力式的創作,他說是要休整一下,也好休息休息養養精力再說。
因為我知道每一部長詩的創作對於詩人而言都是一個嘔心瀝血的長徵,而這長徵的每一步都需要頑強的攀爬和不斷地超越想像超越自己,這其中所耗費的精力、情感、體力乃至思緒都是常人所難以想像的。直到寫完最後一個字,你才有走出森林的感覺,回到現實中才感覺身在時光隧道已不知是多少日日夜夜。
客觀而公正地說,我盡其所能地懂的一些峭巖的詩歌,不如我更懂的他生命和情感的全部意義和價值之所在。
同樣,「二蕭」驚世駭俗的愛情河流也不會有盡頭。我們今天緬懷、思念、追憶他們的目的,就是這條河流不斷延續、流淌的證明。而詩人將它迴旋、升華直至達到詩意的方式,就是這些近乎完美的詩歌作品。當下云云的所謂詩人當中,只有峭巖做到了,並且做的是那麼優秀和讓人敬慕。
我們說,峭巖的長詩具備史詩的情節和史詩的元素、基因,是因為它承擔了現實與歷史所賦予藝術命題應有的厚重和擔當。是詩人對於生命、自由以及人世間的正義、正氣的契而不舍的嚮往和追求,是詩人對於詩歌藝術的滲透、鑲嵌在骨子裡的那份忠誠和果敢。
不容分說,長詩《落紅》與《蕭蕭班馬鳴》是姊妹篇,是一部長詩不可分割的兩個有機部分。要讀懂《落紅》就得先讀懂《蕭蕭班馬鳴》。或者說,要讀懂一代才女蕭紅,必須得先要讀懂一代君子蕭軍。與其說蕭紅、蕭軍是兩個人,不如說他們是一個情感的整體,是一個時代得整體,是一個現代人記憶不可分解的整體。
蕭軍長子蕭鳴是很好的朋友,我們又是嚴格意義上的老鄉。我由衷地為「二蕭」能夠在情感上擁有不同時代的兩個偉人(魯迅和毛澤東)而自豪,更為他們所擁有的世紀之戀以及跨世紀的影響力、感召力、滲透力而驕傲。
作為詩人的峭巖,它能夠做的都在這部長詩裡了。我們除了向「二蕭」致敬以外,還要向詩人致敬!向詩歌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