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乾媽跟鵝廠的官司無疑是本周的網際網路頭號熱點。
一時間,網際網路人午飯自拍帶辣醬成了最時髦的朋友圈Style,品牌營銷圈裡指點江山的老師們又開始百家爭鳴,稱讚老乾媽產品過硬。還有身邊不少人都認為,「憑藉老乾媽的國民地位,根本不需要那1600萬廣告費」。
聽見這話,一位貴州同事冷冷地冒出一句:老乾媽這地位,還不是貴州辣椒給的?
自從明末,辣椒第一次傳入中國,就迅速成為貴州人居家日常必備。康熙六十一年《思州府志》中有記載「海椒,俗名辣火,土苗用以代鹽」,道光年間貴州北部「頓頓之食每物必蕃椒」,同治年間貴州人則「四時以食海椒」。面對龐大複雜的「貴州吃辣」淵源,自詡嗜辣的四川人和湖南人乃至於江西人無不瑟瑟發抖。
時至今日,跟貴州人聊吃辣,就好像和法國人聊Fashion,和牙買加人聊雷鬼,多說一個字都是賣弄,任何一句開黃腔都會重複上演人間失格。
貴州辣椒種類多,創意多樣,時尚圈也比不上。
老乾媽陶華碧來自貴州遵義市湄潭縣,而同屬於遵義的蝦子鎮,正是全國最大的辣椒集散地,什麼樣的辣椒恨不得都能在這裡見到:有屁股帶著一個小彎鉤的花溪辣椒,通體細長,外皮皺巴巴的畢節大方辣椒,雞場鄉的「雞爪辣」,據傳是老乾媽的秘傳原料。還有長相不好味道不錯的獨山皺椒,辣度驚人的遵義糰子椒、朝天椒、七星椒、小米椒...
品種多不算完,在面對「怎麼加工」的問題上,貴州老饕們發揮了最大的熱情,什麼餈粑辣椒、油辣椒、糊辣椒、糟辣椒、雞辣椒、辣椒脆、泡椒、豆豉辣椒、烙鍋辣椒、陰辣椒、撲辣椒…貴陽的辣椒攤上,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你看不到,瓶瓶罐罐幾十種辣椒那都還是入門級。
辣椒品種多,成品賣相有深度,在用戶使用場景上也各有千秋。像北方人做什麼都放同一種辣椒,在貴州人看來,簡直就是要被浸豬籠泡進貴陽的南明河,凱裡的清水江。
吃粉放油辣椒,拌折耳根的時候要用糊辣椒加醬油蔥花,腸旺面是紅油,然而,遵義羊肉粉的紅油跟六盤水羊肉粉的紅油必須不一樣。
蛋炒飯都必須放糟辣椒(一種貴陽人最愛的酸辣口味泡椒,黔味魚香肉絲必備。另外貴州的魚香肉絲只有肉絲,沒有木耳,不然對不起貴陽物價。),曾有北方小孩找巷子裡嬢嬢炒碗蛋炒飯,看到一大勺糟辣椒扔進飯裡,感到午飯泡湯的他想哭著找媽媽。
怪嚕飯更甚,至少要用到兩種辣椒才算地道,但不同的街邊髒攤又會有自己獨特的辣椒選擇,但總歸是脫離不開幹辣椒和溼辣椒的搭配,胡蘿蔔、芹菜、豆芽、酸豇豆、酸蘿蔔、玉米、火腿腸,折耳根、臘肉一字排開,先炒溼溼的餈粑辣椒爆香,然後放菜進去大火猛炒,放隔夜米飯下鍋,最後放幹辣椒麵提味,一碗飯端出來酸甜鹹辣,是在外貴州人最懷念的家鄉味。
諸多種類中,必須一提的是火鍋蘸料之王:糊辣椒。
選題會上,一個北京女孩說老乾媽好吃,因為人家用糊辣椒,旁邊的貴州同事差點氣得跳起來。實際上,糊辣椒不是老乾媽原料,但另有牛逼之處,這是所有貴州火鍋的精髓。
貴州人吃涮菜、煮菜,往往先一把糊辣椒鋪底作為「主調」,再伴以蔥花、木姜子油、醬油、食鹽、腐乳調味,最精髓的在於舀上一大勺鍋裡翻滾的湯汁,澆在碗裡將底料化開。吃什麼鍋就得放什麼湯。
貴州最好糊辣椒,當是關嶺糊辣椒,鼎盛時期長度不足一公裡的斷橋街,有143家糊辣椒門店。
糊辣椒製作講究的是「本真滋味」,先用小火慢烘,最好是柴火,燻出來的辣椒帶有些草木香氣,有點類似威士忌桶陳前炙烤橡木桶,賦予酒體木頭煙燻味道;
火候和時間的掌控至關重要,增之一分則太糊,少之一分則太生,須不偏不倚,點到為止。深諳此道的高手不需眼觀,聞香可識,待鼻子捕捉到恰到好處的焦味,即轉入擂缽碾碎。成品自帶「人間煙火氣」。
遠近聞名的貴州清水燙,用一鍋精心熬煮的濃香豬骨湯,涮出菜品的清鮮,出鍋之後在獨家秘制糊辣椒裡滾上兩滾,是貴州人快樂之源;
值得一提的是,多數貴州人打心底不知道世界上有麻醬這種小料,在貴州用麻醬做標配的所謂老北京涮肉店,不出半年絕對倒,貴州人的高傲決不允許自家辣椒之外的東西玷汙。
老乾媽最獨到的是豆豉辣椒及雞辣椒。
論吃豆豉,貴州人也是一絕,曾有一位貴陽女孩分享,自己放假回上海,揣著一瓶家鄉豆豉,來不及回家先去公司,一股濃鬱的經年不洗的汗腳味迅速在整個辦公樓層間蔓延,惹得其他公司同事在樓道裡叫喚:「誰他媽在辦公室給我脫鞋?!」
上面是水豆豉,還有幹豆豉,配合蒜苗(必須是蒜苗,北方炒回鍋肉用大蔥用老乾媽絕對是異端!),炒出來的回鍋肉,卻能瞬間讓你忘掉所有卡路裡。
貴陽豆豉是有點野,但在六盤水人的辣味豆豉粑火鍋面前,還是略顯寡淡了些。
曾經有不怕死的同事直接用鼻子去試探黑乎乎的豆豉粑,在被人攙到沙發上後形容「經歷了靈魂出竅的3秒」,一位身在深圳的六盤水女孩周末在家自己做豆豉粑火鍋,這邊一開鍋,樓上上小學的熊娃跟他媽媽就開始喊:誰家下水道堵了?
所以這事你得辯證看,香水好聞是因為裡面含有糞臭素,而這口辣椒火鍋裡的豆豉屎味化淡開,造就了每一瓶老乾媽靈魂深處的香氣,如愛馬仕大地般,香遍全球。
再說雞辣椒。
據一位在日本蹉跎4年的留學生女孩告訴我,這可是日本國民都最愛的老乾媽品類。但真正Local的貴陽人從不會吃老乾媽的雞辣椒,最起碼,也得開車跑到貴陽兩城區幾十公裡外的花溪青巖買雞辣椒回家拌涼麵。
雞辣椒來自辣子雞,那才是貴州人心頭的硃砂痣。尤其在貴州息烽辣子雞面前,重慶辣子雞都是渣渣。
貴州辣子雞重在軟糯,香辣麻爽,將帶骨帶皮雞肉過油備用,在雞油加入當地特有的餈粑辣椒。這種辣椒貴州獨有,也是貴州人炒菜一絕,重要性堪比川菜郫縣豆瓣,把泡發好的花溪幹辣椒連同仔姜、大蒜等等調料放在一起舂,醃製出的辣椒醬即餈粑辣椒。
加完餈粑辣椒,配合多種配料翻炒後加入雞肉小火入味。炒出的雞肉塊塊沾著「餈粑辣椒米米和治出來的辣油」,回味綿長,甭管空口還是拌飯,讓人一口極樂。
缺了「餈粑辣椒」的辣子雞在貴州人看來都是沒有靈魂的。而所有Local的貴州人做出的辣子雞的味道都有區別,因為每個家裡的灶臺上都有密不外傳的辣椒配方,就像你在那不勒斯城內不同裁縫店定製的西裝必定不一樣。
貴州人把「吃辣」融進了每一個生活細節。
一個普通貴陽人的生活軌跡大致是這樣的,睡醒一睜眼,就開始認真考慮:「一哈吃乃樣?」
早上,現在吃粉面,辣椒油都不同,多年前是豆漿加包餅油條,辣椒越多越安逸,再加根蔥,配合折耳根,味道才對;中午,刨素粉,加肉末,油辣椒便是靈魂,放眼貴陽,好吃的粉店幾乎全靠油辣椒撐門面,或者街邊坐著吃點串串(貴陽關東煮),沾幹辣椒;下午,酸湯火鍋,蘸糊辣椒,配合腐乳木姜子油折耳根和蔥花,那叫安逸;晚上吃烤肉,肉本身辣,但吃的時候還要沾辣椒蘸水,過程不能少。另外在冬天,家裡搞排骨湯、雞湯、蹄髈湯煮火鍋,清湯撈出來的菜肉,也要蘸上辣椒。
瞧不起貴陽人的黔東南凱裡人最愛酸辣。
酸是貴州經典的口味之一,當地人俗話說,三天不吃酸,走路打躥躥,將酸和辣完美結合的經典菜式,首推酸湯魚。
黔東南地區酸湯大致分2種。白酸湯由清米湯在酸湯桶中慢慢發酵而成,只酸不辣。紅酸湯貴在味更香濃,由當地的一種野生西紅柿自然發酵得來。以紅酸湯做湯底的酸湯魚最為正宗。魚需要去稻田裡捕捉最新鮮的稻花魚,再加入糟辣椒,以及「毛辣果」以增強酸味。
端上桌,湯底酸辣,魚肉解膩,配上酸湯淋過的蘸水,辣中帶著酸甜,一口能刮掉所有淤濁的溼氣。
除了貴陽、凱裡,各地辣椒代表的生活方式各有千秋。
黔北據說更有種海椒鮓(zhǎ),用粉狀的鮓面拌上新鮮辣椒和紅苕絲醃製,取出來先蒸後炸,滋味也是撩人。六盤水的水城烙鍋「烙天烙地」,海鮮禽畜、雞鴨牛羊、以至於包子、饅頭,無所不「烙」。但到頭來,靈魂還是一碗乾料蘸碟!
最後,真正的貴州人根本不吃老乾媽。
每個貴州人家裡都有自己家的辣椒配方,想吃的時候隨意到菜市場上抓把幹辣椒、花椒、芝麻回到灶臺上一頓捯飭,就能端出遠勝老乾媽的滋味。每當貴州土著看見外地人在老乾媽炒回鍋肉麵前的諂媚樣,總會從鼻子裡哼出悠長的一聲,那怎麼能叫好吃呢?那叫褻瀆。
也許,唯一能讓貴州本地人和老乾媽產生糾葛的地方,是氣味。
老乾媽廠就在貴陽老城區去機場的路上,周圍方圓幾公裡,連帶高速路上,全是內味兒,冥冥中是為了讓貴陽人在離家前,別忘記那股家鄉味道。
老乾媽辣椒有多強?連業界品牌營銷大拿也將其產品之好跟全球品牌相比,甚至有人說,老乾媽塑造了幾十億人的口味,但他們並不知道的是,老乾媽的產品過硬還是因為背靠貴州這片辣椒王國的土壤,沒這片神奇的土地,沒有什麼人能走出龍洞堡那個小旮旯,徵服中國、日本、歐洲、美國乃至全世界人民的味覺。
貴州人愛吃辣、能吃辣不新鮮,最重要的是,他們對待吃辣的講究,好的辣椒,不能光是辣,要辣得有質感,辣得有層次,辣的有深度,還要香!對待辣椒如此,對待生活諸事也是如此。
這是貴州人的浪漫,也是貴州人的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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