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密《沉默的羔羊》
我到美國讀書的第一夜是個奇怪晚上。
飛機晚點，行李丟失，沒人接機。筋疲力盡的我叫了一輛計程車，帶我到了學校的臨時宿舍，已經快午夜了。
房間在五樓。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從深夜的電梯裡走出來，走在安靜無人的走廊裡，依次看著門牌找房間，有一種怪異的感覺。
那一晚上，我幾乎沒睡。我不知道是因為興奮，太過疲勞，還是其他的什麼原因……
幾年以後，我看了《沉默的羔羊》，一部描述一名聯邦調查局實習女警員捕捉一名連環殺手的故事。
這是我看過所有電影中最讓我感到恐懼的電影。其中的一個原因：我發現真實的吃人狂魔達莫（Jeffrey Dahmer）曾經就住在我過夜那幢樓裡。
他住在541室。那天晚上，我住在隔壁的543室。
很多年後，重新看了《沉默的羔羊》，我發現了另一件奇怪的事情：我一直以為這部影片是部恐怖片，結果發現其實不是！
今天，給大家說一說這部得了五項奧斯卡大獎的優秀影片中隱藏的秘密和寓意。
片名的意思
影片的名字是《沉默的羔羊（The Silence of the Lambs）》。
但是，這個翻譯是錯誤的。準確的翻譯應該是《羔羊的沉默》。翻譯的錯誤影響了我們對影片內在含義的準確理解。
影片中，聯邦調查局實習警員史達琳（Clarice Starling）想通過吃人狂魔醫生漢尼拔（Hannibal Lecter）的精神分析，抓獲另一個系列殺手野牛比爾（Buffalo Bill）。但是，極其善於心理操控的漢尼拔提出一個對等要求：他要史達琳向他透露她個人的生活經歷。
史達琳講述一件童年的痛苦經歷。
父母雙亡後，她被送到一個農場裡。一天深夜，她聽到一種像嬰兒般的哭聲。出去發現是附近的牧場在殺羊。她抱著其中一隻待殺的羊羔逃跑，但是最終還是未能救它。成年後，她常常半夜醒來，聽到那隻羔羊在慘叫。
她渴望能抓住野牛比爾，救出將被他殘殺的女孩。這樣她心裡的那隻等待被屠殺的羔羊才能沉默，不再慘叫。
看不見的畫面
電影海報上是史達琳的面部特寫，她的嘴被一隻蛾子掩住。
這裡的蛾子有兩層意思。
表面的意思
在解剖被野牛比爾殺害的第一個女孩時，法醫在她的喉嚨深處發現了一個蛹。蛹裡有一個未成形的蛾子。最後，我們發現野牛比爾愛好飼養蛾子。他的住處到處飛舞著這種巨大的褐色蛾子。
深層的寓意
昆蟲的生命周期是毛蟲，蛹，最後成為美麗的蛾子。從小受到母親虐待的野牛比爾一直想變成一個女人。但是他屢次被醫院拒絕做變性手術。於是，他想用女性的人皮做一件衣服，成為一個蛹殼。把自己想像成像一隻蛹化為美麗的蝴蝶，成為女人。
畫面上的蛾子稱為骷髏飛蛾。但是，當你把骷髏放大看。你會發現它其實不是一個骷髏。而是鬼才畫家達利的由七個裸女組成的一個骷髏。這個畫面演繹了性和死亡的緊密關係。
誰是史達琳？
史達琳自幼喪母，和當警察的父親相依為命。
七歲時，父親在一起搶劫案中殉職。她送到遠在蒙大拿州的親戚家裡寄養。在她試圖救助被屠殺的羔羊後，被送入孤兒院。
她聰明而刻苦，克制但頑強。儘管出生卑微貧窮，但卻心懷憐憫和慈悲。她努力奮鬥，想成為一名警察，通過能拯救無辜的受害者來彌補自己幼年時的無力和絕望。
影片中，她是一個善的象徵。
福斯特（Jodie Foster）扮演的史達琳不是一個女金剛。影片中的很多時候，你不能看到她像一般女英雄的堅毅和鎮定，看到更多的是她的緊張與焦慮，對不可測的他人精神世界的恐慌，對自己內心深處夢魘失控的憂慮，和面對突發狀況沒有經驗的慌張。
但是，同時我們看到一個意志堅強的女子，一個敏慧銳利的頭腦，一個不屈不饒，用自己僅有的微薄力量來拯救更弱小的犧牲者的戰士和靈魂。
誰是漢尼拔？
漢尼拔出身歐洲貴族。幼時父母在戰亂中雙亡。
他和妹妹逃到法國投靠他們親戚（和史達琳有幾乎同樣的經歷）。二戰的時候，亂軍逃過當地。大雪封山，士兵們把他心愛的妹妹殺害吃掉了。
在孤兒院長大的漢尼拔最後成為一個心理醫生。他回到老家，把當時殺害妹妹的兇手一個個以殘忍的方式殺害。在這個過程中，他也變成了一個魔鬼。
身為傑出的心理學家，漢尼拔深諳人心和人性，在一次次的印證中不斷失望。在洞察卑微的世間眾人後，他感覺自己是高於一般人的上帝，而他人就如牲畜一般。
當他初見史達琳，馬上按常規惡意揣摩史達琳的心理。認為她就是一個通過利用加入聯邦調查局，在社會階梯向上爬的人。但他卻出其不意地卻聽到了史達琳的羔羊故事。故事在某種程度上觸動了他，讓他看到一個不同的境界和掙扎。所以聽完後，他對史達琳奇怪地說了：謝謝你！
影片中的漢尼拔知識淵博、優雅禮貌，但又冷酷殘忍，狡猾奸詐。有意思的是：觀眾對這麼一個吃人魔鬼既害怕，但又不由自主深深被他吸引，甚至違背自己理智地對他產生好感。
其中原因，英國演員安東尼·霍普金斯（Anthony Hopkins）是功不可沒的。
誰演的漢尼拔？
1990年。霍普金斯準備離開美國。
自從60年代開始，他就在電影和電視上扮演各種角色。儘管演技精湛，但是他從來沒有得到過應有的尊重和榮譽。53歲的他心灰意懶，決定回英國繼續做一個舞臺劇演員。
一天，他收到了一個叫《沉默的羔羊》劇本。
看名字他以為是部兒童片。讀了劇本以後，他打電話給導演戴米（Jonathan Demme），問了一個問題：漢尼拔是不是個好人？
戴米回答道：他是一個好人，只是深陷在一個瘋狂的心靈之中。
這句話定下了這個角色的基調。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對漢尼拔始終有一種恐懼和吸引的複雜感情，霍普金斯用他精湛的演技完全徵服了我們。儘管他的行為瘋狂而邪惡，但他的內心依舊仰慕和依戀善良和正義。他珍惜少見的史達琳，最後幫助她抓住了野牛比爾，救出被囚禁的少女
在這部2小時18分鐘的影片中，漢尼拔實際出場不到25分鐘。但是在這短短的時間裡的表演，他為此獲得了奧斯卡獎，成為著名演員，同時創造了史上排名第一的反角。
他的演技到底多有說服力？
他當時交往的美國家政女王斯圖沃特(Martha Stewart)看了電影後，再也不敢和他約會了。
最重要的一句話
在史達琳和漢尼拔危險的貓捉老鼠的信息交換遊戲中，漢尼拔說了電影中最重要的一句話。
我們的貪慾始於我們每天見到的東西（We begin by coveting what we see everyday）。
這句話暗示了野牛比爾的第一個被害者是他每天見到的人。
於是，史達琳來到第一個受害者住過的小鎮。在她生前的壁櫥裡看到一件衣服。衣服上菱形圖案和受害者被剝去的皮是一個形狀。史達琳又打聽到受害者身前和鎮上的一個老婦人學裁剪。
當史達琳來到老婦人家。開門的是已經謀害了老婦人的野牛比爾。兩人說了幾句話後，一隻骷髏飛蛾落在縫紉的紡錘上。
史達琳知道自己找到了系列殺手野牛比爾。
影片的一些細節
在演繹漢尼拔這個角色時，霍普金斯借用了爬行動物的眼睛。它們從來不會不自主地眨眼睛。每次眨眼都是有目的和自我控制的。
史達琳和觀眾第一次見到漢尼拔是個驚悚的過程。
1. 他的牢房在走廊的盡頭。一路上必須經過各種各種危險犯人的注視和騷擾。
2. 一個手提攝像機的搖晃鏡頭，表現了沒有經驗的見習女警員一路走過去的所見所聞。
原來的設計是漢尼拔在牢房裡坐著看書。但是霍普金斯堅持站在牢房的中央，腰杆筆挺，一絲不苟，靜等著史達琳的到來。儘管他只是站在那裡，什麼也沒做，但卻是個可怕的畫面。
漢尼拔評論史達琳的外表和家庭出身的話語：拎著好包，穿著便宜鞋，想做一名探員，用以逃離白垃圾的出身，在原來的劇本上是沒有的。當時，福斯特感到自己本人被當場羞辱，她臉上的各種複雜表情是真實的。
在說了「我就著蠶豆和紅酒吃了他的肝。」這句後，霍普金斯即興發揮那個著名的吮吸聲音，多年以後，依舊讓人毛骨悚然。
漢尼拔的牢房不是用鐵欄，而是用厚有機玻璃隔開是個極其高明的做法。它把漢尼拔完全隔在另一個陌生的世界。另外，當漢尼拔和史達琳對話時，兩人各自的特寫鏡頭，都有另一個人的反映影像。非常奇特的效果。
當漢尼拔被暫時關在博物館的籠子裡。原來的設計他穿著橘紅色的囚服。但是，霍普金斯堅持穿一身純白色。因為這是醫生和牙醫制服的顏色，染上鮮紅的血，讓人不由自主產生恐懼的感覺。
整個電影漢尼拔和史達琳唯一一次身體接觸：在交換野牛比爾文件時的手指瞬間相觸。
當史達琳在地下室摸索著尋找野牛比爾時，周圍伸手不見五指。但是拍攝的時候是有燈光的。因為當野牛比爾向史達琳舉起手槍上，他的手在她的後背上投下了影子。
影片的拍攝有一個獨特的地方。每個人和史達琳說話時，都是對著鏡頭說。這是導演的有意為之，目的是讓觀眾進入史達琳的視點，體驗她當時的感受。
影片最巧妙的平行敘事是當警察在佛羅裡達準備進入野牛比爾住所，而史達琳在俄亥俄按野牛比爾的門鈴。銜接緊密，天衣無縫。
我們看懂了什麼？
我們從這部恐怖片裡看懂了兩個道理。
1. 童年經歷對人的一生有非常重大的影響。
2. 這部電影不是關於剝皮和吃人，而是關於人性的貪圖和覬覦。行為只是副產品而已。
朱輝 就讀於紐約大學電影系，劇本寫作研究生班。作品包括《你不知道的紐約》，長篇小說《尋骨者》，電影劇本《界河》，電視劇本《青銅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