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於兩年前,轉移位置以便保存,然鵝要不可避免地出現在動態中了)
一、Ophelia
「There's rue for you, and here's some for me;we may call it herb ofgrace o' Sundays; O, you must wear your rue with adifference.」代表著悔恨的芸香與迷迭香、三色堇、茴香、漏鬥花被一同編織成花束,緊緊攥在癔症纏身的Ophelia手中,她對Laertes說,這些是給您的,還有一點留給我自己,我想要給你幾多忠貞的紫羅蘭,可是我父親死了,它們全都凋謝了——
Ophelia本是為舊情新仇所枷的困獸,卻囿於女性的身份,無法同Hamlet那樣快意而艱辛地走上復仇之路。於是她終日沉迷悽悽復悽悽的謠曲中,愛人的反目與父親的死亡都轉化成精神傷痛——癔病,即弗洛伊德的研究對象「歇斯底裡症」,直到試圖將花環掛上樹梢時,所棲之枝斷落。Ophelia最終溺死在一條鋪滿鮮花的河流。
莎士比亞藉由王后之口這樣描繪:
在小溪之旁,斜生著一株楊柳,它毿毿的枝葉倒映在明鏡一樣的水流之中;她編了幾個奇異的花環來到這裡,用的是毛茛、蕁麻、雛菊和長頸蘭——那長頸蘭正派的姑娘叫它死人指,粗魯的羊倌給它起了另一個不雅的名字——她爬上一根橫垂的樹枝,想要把她的花冠掛在上面;就在這時候,一根心懷惡意的樹枝折斷了,她就連人帶花一起落下嗚咽的溪水裡。她的衣服四散展開,使她暫時像人魚一樣漂浮水上;她嘴裡還斷斷續續唱著古老的謠曲,好像一點不感覺到處境的險惡,又好像她本來就是生長在水中一般。可是不多一會兒,她的衣服給水浸得重起來了,這可憐的人歌兒還沒有唱完,就已經沉到了泥裡。
米萊筆下的Ophelia,面容沉靜地躺在丹麥的河流中,唱罷這人生中最後一支歌謠,便沉沒了。此刻她在進行著緩慢地下墜,冰冷的河水一寸寸地浸沒發端、衣裙、三色堇與芸香的花瓣,周遭一片綠意盎然的苦夏,馥鬱花香彌散。米萊為這畫面添加了薔薇與勿忘我,似乎這樣,Ophelia之死,便教人不忍忘卻了。
這幅油畫現存於英國倫敦泰特美術館。畫面中將死的Ophelia與灌木溪流以水平構圖的形式呈現,橫向延伸的畫幅透露出靜謐的氣氛。因此,觀者不會因Ophelia的死而無由驚悸,只有淺淺的哀嘆和凝神。為了打破水平構圖的單調,米萊在左下角栽植了一叢垂直的澤薹,並將左手處理成垂直向上的姿態。形成了對比統一與畫面均衡。
長久以來作為泰特美術館最受歡迎的作品之一,它的明信片也長居美術館商店銷售冠軍之位。
我曾誤將這作品中的主人公指認成Ophelia的浮屍,以為畫家不過是畫出了她僵硬後依舊唯美的神情與身姿,面龐素白,落花流水杳然,人魚尾翼般散開的長裙。後來某日,我忽然聽到了流水與歌聲,還有痛苦回憶與無力掙扎織就的雜音,熹微,卻似有一息尚存。
「Too much of water hast thou, poor Ophelia, and therefore I forbidmy tears.」
「你已擁有太多水了,可憐的奧菲利亞,所以,我不許我流淚。」
【John Everett Millais(8 June 1829 –13 August 1896):九歲畫作一鳴驚人,十一歲進入英國皇家藝術學院求學的米萊,在繪畫方面有著超乎常人的天賦,是維多利亞時代最偉大的畫家之一,其作品常宣揚道德觀念,以追求自然、細節豐富、精緻華麗著稱。但他在生活中並非始終左右逢源,至少在遇到著名批判家、作家羅斯金之前,米萊的作品被查爾斯·狄更斯戲稱「 the lowest depths of what is mean, repulsive, and revolting」,一無價值。然而導師羅斯金對米萊的贊助僅僅維持五年之久,羅斯金與妻子Effie Gray解除婚姻後,米萊與前羅斯金夫人的結合終止了這份師生情誼。】
成功不易,Ophelia的原型希達爾就在這幅作品的誕生過程中感染了嚴重的傷寒。
彼時希達爾仰面躺在米萊畫室的浴缸中,周身仿佛綿延著來自泰晤士河支流——霍格米斯河的河水(米萊就在那裡完成了這幅畫的外景)。即使浴缸下被放置了數盞油燈以保持水溫,由於米萊作畫時全情投入造成的疏忽,希達爾還是一度被河水麻痺得將近窒息。
傳記中寫道:
Elizabeth was truly a beautiful girl; tall, with astately throatand fine carriage, pink and white complexion,and massive straightcoppery- goldenhair. Her large greenish-blue eyes, large-lidded,were peculiarly noticeable.
不得不說年少的帽店女工希達爾擁有一張不沾染煙火氣的禁慾面龐,與Ophelia的形象不謀而合。她是自浪子畫家羅塞蒂筆端涓滴流淌出的但丁的情人——Beata Beatrix,死後變成天使在佛羅倫斯的鐘樓俯瞰整座古城。也許但丁恰是的但丁·加百利·羅塞蒂的前世,而希達爾既是Ophelia,又是貝阿特麗絲的化身。
羅塞蒂是詩人,他的繪畫技巧起初遠不如詩作那般攝人心魂,若沒有遇到他的繆斯希達爾會怎麼樣?他依舊是妄想成為畫壇中流砥柱的義大利詩人羅塞蒂,拉斐爾前派沒有未來。
躲不了命運的劫難,也逃不過今生的遭逢,不管前世何如,希達爾終究薄命似Ophelia,在三十一歲誕下一名死嬰後,因服食鴉片過量撒手人寰。作為深痛的悼念,曾經愛到欲罷不能的羅塞蒂在希達爾離世後依據曾經的草稿繪製出Beata Beatrix一作。
畫面右後方的但丁正是羅塞蒂自己,兩人之間的日晷指向九點鐘,是貝阿特麗絲去世的時刻,也是希達爾離去前的時間點。希達爾的金髮在聖光照耀下熠熠生輝,仿佛得到升華,一隻紅鴿銜來一支潔白的罌粟,鴿子象徵聖靈,罌粟正是置希達爾於死地的鴉片酊。而兩種事物顏色的顛倒象徵世事無常,荒誕不經。誰能料想世界上最好的模特,最美的情人,會以這樣不堪的方式死去?羅塞蒂的畫中充滿了有關宗教與神話的隱喻,當拉斐爾前派走向分崩離析時,他毅然選擇繼續繪製中世紀的生活。
無法判斷希達爾的死同她與羅塞蒂之間生出的嫌隙是否相關,但羅塞蒂混亂的私生活顯然難以讓後人對其人品產生極高的評價,所謂「一片傷心畫不成」,都在希達爾死後像蜃樓般遁作無形,欣慰的是羅塞蒂的作品終於有了起色。以朋友威廉·莫裡斯妻子簡·伯登、女管家Fanny Cornforth為原型創作的系列畫作贏得了世人的讚譽,這兩人也自然成為羅塞蒂的情婦。
只是希達爾對羅塞蒂的舊怨又要讓他依靠什麼還清?
多年後羅塞蒂重蹈覆轍,經年為吸食毒品所累,不得已從亡妻伊莉莎白·希達爾的墳墓中掘出曾一併殉葬的詩稿集結成書。正如Hamlet中Hamlet的結局,羅塞蒂因染指毒品於1882年死於英國肯特郡,享年54歲。
二、PRB:未完時寫下的片語
【The Pre-Raphaelites Brotherhood:拉斐爾前派兄弟會,1848年成立於英國倫敦。最初由但丁·加百利·羅塞蒂、約翰·埃弗雷特·米萊與威廉·霍爾曼·亨特三人在米萊倫敦的父母家組成,旨在抨擊前皇家美術學院院長——雷諾茲爵士開創的學院派為繪畫設置的固有模式。拉斐爾前派兄弟會成員一致認為,拉斐爾之後的繪畫逐步走向形式主義和教條主義,而這種華而不實的風格在維多利亞時代尤為風靡。因此,只有學習文藝復興前期以及中世紀藝術作品才能真實地表現出所見之物。拉斐爾前派的繪畫特點是色彩鮮亮,處理細膩,準確描繪自然光。雖然拉斐爾前派在當時社會上遭受普遍批評,認為他們意圖逃避工業社會的繁榮,但卻獲得權威文藝理論家羅斯金的支持。羅斯金堅信:他們將在英國為全世界300年來最出色的藝術奠定基礎。】
對於兄弟會而言,他們所希冀的彼岸,不用太久,只消耐心地捱到九十年代便可抵達。四十年前的他們,已經在一步步地踏上自己夢寐的棲息之嶼。
拉斐爾前派對我來說有太多重要的意義,但對渴望探究更多關於這個英國畫派的緣起確是羞於言說。通過BBC《Desperate Romantics》了解到的是野史,但也讓我真正認識了這樣幾個有理想與熱血的年輕人,這部劇集對於羅塞蒂風流韻事的刻畫,我始終秉持將信將疑的態度,但他們從成立畫派到確立風格再到推廣這樣一個過程中所付出的努力,一定有過之而無不及。
威廉•岡特的一本書,《拉斐爾前派的夢》,據說這部作品有意命名為「拉斐爾前派的悲劇」,但作者思量前後認為拉斐爾前派對十九世紀後半期繪畫與工藝美術運動的影響無可厚非,「悲劇」云云實屬單從事物表象窺見的本質消極心理。
我們沒有必要這麼稱謂一個「創英國300年來出色藝術之先」的組織。
十八世紀中期的藝術協會,十九世紀三十年代的設計學校教授各行業手工匠人傳統技藝,直到羅塞蒂的追隨者、第二代前拉斐爾派成員威廉·莫裡斯在1888年開創的工藝美術運動,一切都在看似混亂實則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不敢有太多自以為是的見解與論述,我也知道寫下這些文字對進一步研究並無裨益。但是出於對這個藝術團體的熱愛,我將維基百科上每個成員的簡介翻閱了數次,當然,還是偏愛稍顯循規蹈矩的米萊更多一些,後來,他成為了皇家藝術學院的院士、繼而院長,只是遺憾重新走上學院派的道路。
因為知之甚少,也未嘗閱讀拉斐爾前派繼承者愛德華·伯恩·瓊斯等人的相關著作,只知道從那以後的藝術風格愈加偏於裝飾性,較多關注對內心世界的描繪。但大家一定都非常喜愛另外一名畫家,John William Waterhouse,他繪製的Ophelia更加精細動人,由此可見,PRB的一切辛苦終有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