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名角制」京劇班社中,名角居於班社組織和運營核心的地位,名角和其他演員之間呈現等級森嚴的金字塔結構,這是「名角制」京劇班社區別於傳統的「腳色制」班社的最大差異。
位於這個金字塔結構頂端的是名角,也稱頭牌,多屬老生和旦,偶有以武生、花臉和小生、醜挑班者。這是因為名角既為班社組織和運營的核心,在一切演出劇目中也居於主角,這在各門腳色中發展最充分的老生和旦自然並不困難,而武生、花臉、小生和醜卻缺少足夠多的以該門腳色為主角的劇目。因此,若老生和旦以外的演員作為名角挑班,大多持續時間不長,或者須不斷編演新劇勉力支撐。以武生挑班而時間最久的當推楊小樓,自清末以迄1938年逝世前,前後約有三十年,論者以為「不能謂非異數」。而花臉金少山自1937年由滬返京,自組松竹社,挑班掛頭牌,前後共貼演二十幾齣傳統劇目,因其懶於排演新戲,未幾年己漸趨潦倒。
頭牌以下是二牌和三牌演員,頭牌、二牌和三牌總稱為頭路。如果頭牌是老生,則以旦腳掛二牌,武生掛三牌;如果以旦角挑班,則以老生掛二牌,武生掛三牌;如果挑班名角是武生,則二牌一般是花臉,旦腳掛三牌。掛二牌、三牌的演員主要為名角配戲,行話叫做「挎刀」,意謂「挎刀保駕」。他們必須熟悉頭牌的師承、戲路、唱念的尺寸、場上的位置,揣摩頭牌的需要,在配戲的時候才能夠嚴絲合縫,充分發揮烘雲託月的作用。1935年、1936年,奚嘯伯兩次陪梅蘭芳去武漢、上海、香港、天津等地演出,可謂稱職的二牌老生:
嘯伯與梅掛二牌時,為用心研究梅臺上需要,必充分供給,使梅能得到滿意。如生旦唱對口時,打鼓人或將尺寸起得與梅平時唱的不合適,必能由奚將尺寸唱好,使梅接唱時十分合適,故梅對嘯伯極表滿意,願同嘯伯合演。此為掛二牌之難,因二牌者,必須揣磋頭牌之滿意及需要,方能合演長久。如今之二牌,則不能如從先掛二牌者之虛心也。倘頭牌之需要,而二牌並不供給,使頭牌永遠感覺同演之不合適,何能長久耶?(《名伶訪問記—奚嘯伯》,《立言畫刊》第158期,1941年10月4日。)
正因為二牌、三牌演員都必須服從名角的需要,與名角的表演取得一致,而各個京劇班社的名角在劇目、戲路方面又有不同,因此演員搭班之前所學的東西,未必都能用上,所以就有重新學習的問題。舊時戲班有一句諺語:「搭班如投胎」,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頭路演員以下是二路演員,一般包括老生、旦、淨、武生、醜各二三人,老旦、小生、武旦、武丑各一二人。二路演員在演出中多扮演地位較重要的配角,以輔佐頭路演員。也有名角非常倚重的二路演員,如荀慧生的留香社中,金仲仁(小生)、馬富祿(醜)、芙蓉草(旦)、張春彥(老生)稱為「四大金剛」。楊小樓之有遲月亭、錢金福、錢寶森、王長林、王福山、範寶亭、許德義、傅小山、劉硯亭等演員追隨多年,武戲才顯得出色。
二路演員以下是三路演員,同樣包括生、旦、淨、醜各個家門,他們在演出中扮演次要的配角,為頭路、二路演員服務。三路演員數量較多,按照齊如山先生的統計「每班須用老生七八人,旦行十餘人,淨行六七人,小生二三人,老旦一二人,醜行四五人,武生二三人,武旦二三人,蓋非有此數,不敷調遣。」
三路演員以下是龍套。龍套是京劇班社中扮演士兵夫役等隨從人員及群眾的演員的統稱。龍套一般不以個人為單位,而以四人為一堂,分頭、二、三、四家(或頭、二、三、四旗),以頭家為帶頭人,在舞臺上用一堂或兩堂龍套,以示人員眾多,起烘託聲勢的作用。在「腳色制」班社中,再次要的劇中人物,照規矩也派給各門腳色,班中沒有專門跑龍套的演員。作為獨立成行的龍套,是在「名角制」京劇班社中出現的。
這樣,從名角到頭路演員、二路演員、三路演員以至龍套「名角制」京劇班社形成了金字塔式的演員結構。這種金字塔式的等級關係,最突出地體現在演出劇目的先後順序和主次搭配上。
名角出於私交,或者作為一種拉攏手段,偶爾會讓二牌演員唱大軸,或者為二牌演員配戲。這種行為並非興之所至的率意之舉,其中的意義必然使雙方都鄭重對待。1913年,梅蘭芳初次隨王鳳卿赴滬演出於丹桂第一臺,掛二牌,戲碼列壓軸,很受上海觀眾歡迎。王卿遂提議讓梅蘭芳唱一次壓臺戲(相當於北京的大軸戲),並「約定以後永遠合作下去」。梅蘭芳聽取馮幼偉、李釋勘等人的建議,特別新排了刀馬旦戲《穆柯寨》。1941年前後,程硯秋挑班的秋聲社演出於新新戲院,大軸《四郎探母》由二牌老生王少樓主演楊四郎,程硯秋為他配演鐵鏡公主;另外一次,程硯秋壓軸與張春彥合演《三擊掌》,大軸是王少樓的《珠簾寨》,程硯秋為他配演二皇娘。論者認為「他這樣捧法,王少樓自然死心塌地、忠心保國的為他唱二牌老生了。」
在等級森嚴的「名角制」班社中,演出劇目的前後順序和主次搭配,都關乎演員名分,不容參差。偶有排列不甚妥當,演員會認為自身地位受到輕慢或威脅,激烈者竟至辭班。1925年秋,尚小雲挑班,自組協慶社,老生言菊朋掛二牌。12月3日,協慶社在三慶園夜戲,尚小雲、侯喜瑞、朱素雲、範寶亭、尚富霞演出大軸《紅綃》;為增強陣容,邀請老生譚小培與王長林演出《天雷報》,碼列壓軸;而言菊朋與尚富霞的《胭脂虎》派在倒第三。言菊朋認為此舉嚴重侮辱其名譽地位,當晚演出結束,立即辭班。1930年,言菊朋以二牌老生的身份搭入楊小樓挑班的永勝社,二牌旦角為新豔秋。3月1日永勝社在開明戲院夜戲,大軸是楊小樓、錢金福的《鐵籠山》,壓軸是新豔秋、王又荃、文亮臣合演《鴛鴦家》,而言菊朋的《上天台》列倒第三。言菊朋演完該場,又一次因戲碼先後之故辭班。類似的情況發生在楊小樓挑班的永勝社,1928年11月底永勝社貼演《狀元印》,按照演員在班中的等級,應由許德義飾演赤福壽一角,管事劉硯芳卻派了他的哥哥、地位較低的劉硯亭出演。結果許德義極為憤慨,當場報復,把楊小樓的盔頭添了,製造了嚴重的演出事故。言、許的行為雖不能說和個人脾性全無關係,然而在更大程度上,卻是「名角制」等級森嚴的特點所決定的。在當時人眼中,劇目先後、主次顛倒是破壞規矩,而他們的行為卻屬於可以理解甚至同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