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一個月前,克里斯多福·諾蘭的新片《信條》在國內上映,不斷逆轉的時空、複雜的故事敘事和多面立體的人物都讓觀眾直呼過了一把「諾蘭癮」——大部分諾蘭的電影,通常需要觀看不止一遍,才能對整部電影有一次徹底的理解,且每次觀看或許都會發現新的玄機。
這類帶有謎題電影(或者俗稱「燒腦電影」)底色的影片通常需要觀眾在觀看時,以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和邏輯推理能力對影片進行梳理和想像,而諾蘭的電影又在解謎的基礎上打亂了時空的敘事性,這無疑像為觀眾額外加了一把鎖,在解謎過程中更具挑戰性。隨著觀眾解謎欲望的不斷增強,通過反覆觀看影片以揭開謎底的快感也不斷增加,成就了諾蘭電影永恆的魅力。
今天,恰逢諾蘭第二部影片《記憶碎片》上映20周年。以小成本獨立影片(《追隨》)出道的諾蘭沒有妥協於好萊塢的經典敘事體系,而是堅持了自己非線性的個人敘事風格,在商業類型片當道的好萊塢刻下屬於自己的作者印記。《記憶碎片》作為諾蘭的第二部影片,其非線性的碎片敘事手法、謎題電影的類型選擇和黑色電影的核心主題,將諾蘭的電影作者風格體現得淋漓盡致。
《記憶碎片》主要講述了身患短期記憶喪失症的男主萊尼想要殺妻報仇、卻不斷被身邊人利用的故事。萊尼的妻子因一次意外的入侵搶劫而喪失性命,萊尼自己也被兇手砸破腦袋,更因此患上短期記憶喪失症。他的長期記憶停留在妻子被殺害以前的事,有關短期記憶,倖存下的萊尼只記得短暫十分鐘內發生的事。為了防止遺忘,他利用拍立得照片和身上的紋身記錄下重要信息。
要看懂《記憶碎片》,首先需要理清電影的敘事結構。影片的敘事在兩個時空內雙線進行,諾蘭利用色彩來區分不同時空,黑白時空和彩色時空被打碎成一個個「記憶片段」交織並行,故事情節變得破碎化、片段化,名副其實地呼應了片名「記憶碎片」。
在雙線敘事的基礎上,每個時空內的敘事順序也各不相同:黑白時空採用順敘,在故事的開頭,萊尼從旅館床上醒來,一臉茫然;而彩色時空則採用倒敘,故事結局首先被抬了出來,萊尼根據照片筆記的指示,一槍殺了萊尼。故事的開始與結局被諾蘭以風格化的敘事手法並行在一起,構成了獨具諾蘭風格的獨特時空敘事,具有強烈的邏輯性和推理性。
在倒敘的彩色時空中,每一個片段情節不是下一個片段的原因,而是結果;而中間又穿插著黑白片段敘事,闡明著萊尼過去的經歷。單向的線性時間被諾蘭全然顛覆,猶如拼湊拼圖一般,觀眾需要不斷地把已然呈現出的故事片段在腦中重新打亂、按照正確的順序排列在一起,以此梳理出故事情節全貌。而整個影片最激動人心的部分,無疑黑白時空與彩色時空交匯處,隨著Jimmy的照片顯現色彩,整個故事的真相也仿佛漸漸浮現在觀眾眼前。
但倘若只是在結構和形式上獨具匠心,諾蘭就不能稱之為「諾神」。不得不指出,諾蘭類型化敘事背後所呈現的黑色電影母題,永遠讓觀眾為之動容。
當我們談及好萊塢黑色電影時,首先聯想的便是自《馬爾他之鷹》後好萊塢奠定的經典電影類型。這類電影常以犯罪和偵探為題材,影調灰暗,探討著主人公善惡不明的灰色道德觀。隨著好萊塢電影的發展,新黑色電影在原有黑色電影類型上進行了革新,更強調了主人公內心的迷茫、孤獨與道德上的曖昧性。而諾蘭正是這類電影的集大成者。
在電影《記憶碎片》中,主人公萊尼抱著「殺妻復仇」的公正態度,如同「偵探」般扮演角色在各個場景遊走,跟隨照片字跡的指示追查真兇。然而,隨著影片劇情的推進,萊尼卻發現自己是被人利用的「殺人工具」,是「殺手」。
一方面,萊尼痛苦地拒絕了「殺手」這一不道德的身份,另一方面卻又對利用他的Teddy深惡痛絕,最後以自我欺騙的方式、利用自己的短暫記憶指示自己把Teddy當作「目標」殺掉。為了擁有繼續生活下去的勇氣和目標,他為自己設下了又一個John.G, 不斷地復仇,繼續活下去。此時主人公潛意識深處的自私、孤獨、痛苦與迷惘,都隨著影片的結束餘音繞梁般留在了觀眾的心間。
探索人在獨特時空裡的個人感受和心路歷程永遠是諾蘭電影不變的主題。在《盜夢空間》裡,時間層層摺疊,主人公在夢的世界總是遇見已經自殺的妻子,直面的是潛意識裡妻子如同夢魘般的存在;《星際穿越》以物理學家基普·索恩的黑洞理論為背景,卻以父女間的親情之愛貫穿全片;《記憶碎片》則是在短暫記憶喪失症的前提下探討男主內心的感受以及對亡妻的追念……
在獨特的時空表達中,個人內心的孤獨與迷茫直擊每個人的內心深處,城市科技高速發展下人心的冷漠和距離感,更襯託人與人之間的真情可貴。
正如《記憶碎片》中,男主一次又一次地信錯了人,從Natalie到Teddy,無一不是想利用他為自己牟利,世界冷漠又現實到讓人絕望。然而,又正是他那死去妻子的存在,那深愛著他、最後用自己做試驗試圖喚醒自己丈夫的妻子,證明了人與人間確實存在著情感的溫度,自私自利並非人性的全部。
看諾蘭電影時,最打動我的永遠是這黑色背後的一抹暖光,就像黑暗裡的蠟燭一般,更顯溫暖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