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毛的雙重人生》來到阿姆斯特丹國際紀錄片電影節,給了歐洲觀眾近距離地觀察中國LGBT族群的機會。李二毛,這位社會底層的變性人,收穫了觀眾巨大的尊重。
作者:Louis Hothothot
編輯:張勞動
2019年的IDFA——阿姆斯特丹國際紀錄片電影節,將「女性力量」作為一個重要的主題。女性導演和製作團隊受到特別的矚目。值得一提的是,今年的IDFA創了一個新的歷史記錄——所入圍女性電影人在IDFA史上是佔比最高的一次,有64%的競賽單元作品來自女性作者,67%的女性項目入選IDFA提案大會等。
紀錄片《李二毛的雙重人生》,是男性導演賈玉川,女性製片人餘天琦合作完成,關注在中國的變性人群體。LGBT的話題在荷蘭越來越受到關注,甚至是流行,然而在中國,這個話題、以及這個族群仍然缺少話語權。《李二毛的雙重人生》來到IDFA,給了歐洲觀眾近距離地觀察中國LGBT族群的機會。李二毛,這位社會底層的變性人,收穫了觀眾巨大的尊重。
從電影的敘述手法上來看,這部電影和美國電影《小丑》一樣,讓主要角色佔有絕對的分量,每一場戲都是圍繞主人公的生存困境來鋪陳的。這樣的敘事,很容易讓觀眾跟著劇情走,追著角色17年來的生活歷程。同時,電影敘事的另一個技巧是,在電影一開始便給出矛盾:這個角色——李二毛,想成為女人,但是變性手術只做了一半——隆了胸。她期盼著能攥夠了錢,可以徹徹底底做女人。
表面的線索是「角色希望徹徹底底做女人」,隱含的線索是「渴望身份的轉換、渴望被愛被接受」。然而,令人哀嘆的是:她「徹徹底底做女人」的願望最終也沒有實現。最戲劇性的一幕是,她最終無法承受社會的壓力,剪去了長發,脫掉了高跟鞋,摘除了胸部,重新變回為男性。
表面的願望沒有達成,那麼,深層的、內心的渴望實現了嗎?
答案令人痛心:也沒有。她失去了家鄉的土地,在城市也沒有立足之地,幾次感情關係折磨的她身心疲憊,最後孤身一人,在猜疑和恐懼中去世。聽上去,似乎所有的不幸都在這17年中接踵而來。然而,電影並不僅僅是給出一個角色的悲劇人生。而是向我們展示了她所處的時代,所給她的壓迫。
導演賈玉川拍攝了她的故鄉的村民對她的偏見態度,深圳工友們對她的暴力,以及豔舞夜總會(她曾為豔舞女郎)對她的價值的榨取... ... 這些眾生相,從更加寬廣的角度塑造出變性人這個群體的生存困境。導演賈玉川對我說,他本來跟拍了三個變性人,但是,陸陸續續地,他們都拒絕了他的拍攝。只有李二毛,始終坦誠地接受他,把他當成大哥一樣。
導演獲得拍攝對象完全的信任,所以才得以深入地捕獲她真實的情感。在電影中,李二毛有過幾次感情生活,但最終都是心力憔悴地分手。賈玉川導演在交流的時候還補充了一點:李二毛是農村出來的孩子,父親在她幾歲的時候,就因為拐賣兒童罪而被槍斃了,所以她有一種強烈的不安全感;比如,她總是猜疑男朋友背叛了她,男朋友其實喜歡的還是女人...等等等等。
無論生活,還是電影,悲劇人物總有逃離不出的宿命——像漩渦一樣一層一層包裹著她,並且是周而復始的。李二毛的每一段情感關係,都在猜忌、爭吵、甚至自殺的激烈矛盾中結束。冰箱、電視打碎了再買,剛剛穩定的家,每次都是很快被再次打碎。
電影中有個故事,李二毛的房產被鄰居蠻橫地霸佔了,於是她和男朋友回到重慶的農村老家,和鄰居爭鬥了半年,但是最後還是以妥協告終。這個故事交代出了她的出生環境的殘酷,導演認為這也是造就她內心深處不安全感的主要因素之一。另外一點,有個細節讓我看的毛骨悚然:有一個村民和導演談起了李二毛的父親,當他說起李二毛的父親曾拐賣婦女兒童、甚至將自己親生兒子都賣掉了的時候,這個村民的語氣中,並沒有任何道德批評的成分,反倒是肯定他有能力、能掙錢。從這個故事的細節中,我也得以—毛骨悚然地看到李二毛的文化環境和道德環境的畸形。這些環境因素,才是造成李二毛的性格缺陷、狹隘的社會判斷力的罪魁禍首。
2017年,李二毛不再想做女人了,她決定摘除胸中跟隨她多年的隆胸矽膠,手術前化驗血型時,她卻被意外診斷出患有愛滋病毒,手術被迫暫停,李二毛接受不了這個意外的事實,她關閉所有與外界聯繫,失蹤了。
李二毛,雖然她的抗爭是失敗告終,可是,我仍然更願意尊重她的個人意志,視她為一個女性。這部電影就是她的墓志銘:這個女人短暫的一生,讓我們直接了解到中國的邊緣人和弱勢群體的生存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