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15年1月4日是美國詩人T.S.艾略特逝世50周年。半個世紀後,他在倫敦的舊居,已經成了一處高檔公寓樓。
艾略特故居遠景 攝影:張璐詩
騰訊文化 張璐詩 發自英國倫敦
新年伊始,倫敦文壇展開各種活動,忙著向一位詩人致敬——2015年1月4日,是美國詩人T.S.艾略特逝世50年。今年也是艾略特的一部代表作《J.阿爾弗瑞德·普魯弗洛克的情歌》發表一百年。正是這首描述世紀之交一位文青焦灼內心的詩,將艾略特推向了現代主義的創作階段。
新一屆「艾略特詩歌獎」提高獎金
整個1月份,倫敦與艾略特相關的講座、朗誦活動目不暇接。但最令人矚目的,莫過於一年一度T.S.艾略特詩歌獎的揭曉。
1月11日,10位最終入圍詩歌獎的詩人,齊聚倫敦南岸中心的皇家節日大廳,參加詩歌獎頒布前夕的朗誦會。入圍的不乏詩壇大腕,比如曾經的艾略特詩歌獎得主麥可·朗利(Michael Longley)、約翰·伯恩塞德(John Burnside)、英國國家詩歌獎第一名得主露芙·帕黛(Ruth Padel)、前美國桂冠詩人路易斯·格呂克(Louise Glück)等。
1月12日,詩歌獎揭曉,今年得主是五度入圍該獎的大衛·哈森特(David Harsent),獲獎詩集是《火之歌集》(Fire Songs),出版社是費伯·費伯(Faber Faber)——正好是艾略特生前曾任職圖書編輯40年的出版社。評審會讚揚大衛是「擅長書寫黑暗而危險時光的詩人」。而為了紀念艾略特逝世50年,今年詩歌獎的獎金從5000英鎊提升到了2萬英鎊。
艾略特詩歌獎於1993年前創辦以來,一直都由艾略特遺孀瓦勒莉·艾略特出資支持,直到2012年底瓦勒莉去世,才轉由艾略特基金會打理。詩歌獎由詩歌圖書協會(Poetry Book Society)主辦,從2012年起切斷了所有官方的資助,接受投資公司的3年贊助。
不過這在當時引發詩壇爭議,兩位詩歌獎候選人愛麗絲·奧斯瓦爾德(Alice Oswald)和約翰·金塞拉(John Kinsella)決定退出評選,理由是「文學已被商業腐蝕」,贊助詩歌獎的投資機構是「資本主義的強弩之末」。而當年詩歌獎的評委會主席克拉克反駁說,拿富商的錢去「潤澤」寫詩的人,「艾略特詩歌獎其實挺清白的」。
倫敦尋蹤「肯辛頓詩人幫」
提起艾略特,當然要提《荒原》。1922年,434行的長詩《荒原》先後在英國雜誌《標準》和美國刊物《日晷》出版。在《荒原》寫作期間,前輩詩人艾茲拉·龐德給了不少修改意見,並將其中兩大段刪去:一段是艾略特從但丁《地獄》的內容中獲得靈感而寫下的「沉船」段落。另一段則是艾略特模仿18世紀詩人亞歷山大·蒲柏《奪發記》寫成的文字。龐德對他說:沒必要去重複他人已做過的事,「做點不一樣的比較好」。最終,艾略特將成稿後的《荒原》題獻給了龐德。
艾略特的生活、以及艾略特與龐德的交情,繞不開倫敦西部的肯辛頓地區。與倫敦另一處著名的文學圈子「布魯姆斯伯裡」(Bloomsbury,又譯「百花裡」)相似,「肯辛頓文學圈」自成一派,所指的是19世紀末、20世紀初,龐德與愛爾蘭詩人葉芝,後來加上艾略特的「詩人幫」。
從肯辛頓高街地鐵站出來,過了馬路往左側小巷進入,就是肯辛頓教堂路(Kensington Church Walk)。一下偏離了車水馬龍,從窄長小道經過小花園,在一家精緻的美甲店拐角,往左邊看,便是20世紀兩位移居倫敦的美國大詩人聚頭之處——教堂路10號,龐德從1909年開始住了5年的舊居。
如今這裡是普通公寓,透過下了一半的百葉窗簾,可以看到屋裡琴棋書畫齊全。一轉身,卻看到院子裡放著一輛鮮紅的法拉利。驚魂未定拐出四合院,幾位身穿英式三件套西裝、頭戴禮帽的中年人坐在路邊抽菸、看手機,一旁粉紅色主題的美甲店內仙樂飄飄。
尋找艾略特的舊居,從肯辛頓高街地鐵站出來後得往右走。但在通往詩人舊居「肯辛頓府花園」(Kensington Court Gardens)的10分鐘步行中,又不斷有新的發現:往右第一個路口,拐進去就是英國《每日郵報》報社所在的「青年路」(Young Street)。而挨著報社的一幢按安妮皇后風格雕琢的紅磚小樓,是名著《名利場》作者薩克雷自1811年開始住了52年的故居。如今這裡是一所美國國際大學的辦公地點。薩克雷對後世的影響,除了一部《名利場》,還包括挨著「青年路」的一條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薩克雷街」,街上除了一家「薩克雷畫廊」,還赫然有幾家以「薩克雷」之名註冊的房地產連鎖公司。
在「青年路」與「薩克雷街」之間,夾著倫敦最古老的花園廣場——肯辛頓廣場。花園中心雖然雜草叢生,但晚期維多利亞風格的別墅連幢,一步入就感覺到有種「大四合院」的氣派。細看,多面外牆上都掛著標明名人故居特有的深藍色牌匾,有哲學家、前拉菲派畫家的,也有建築設計師、歌唱家的。
從寧靜的薩克雷街走到盡頭,經過拐角一家畫廊,往小馬路對面一望,就是紅磚外牆的「肯辛頓府花園1-14a」路牌,大門左上方的外牆上有藍牌匾標記:「T.S.艾略特,1888-1965,在此居住並去世。」
整幢樓清一色的長型白色窗門,稜形窗格與白色窗紗遮得嚴嚴實實,門口門鈴處顯示如今這裡是高檔公寓樓。在這條街上來回走了趟,連行人都難得一見,拐角那家畫廊就是唯一的商鋪。相比起來,還是龐德住的「教堂路徑」更親和些。
曾因「太前衛」被排斥
艾略特這個14歲受菲茨傑拉德影響開始寫詩、後來受法國「象徵派」詩歌先驅波德萊爾影響的哈佛小青年,畢業後曾在巴黎晃蕩了一段,甚至起過念頭:放棄英文,學「象徵派」詩人,用法文寫作。可是多年後,艾略特在採訪中做了自我否定,認為沒有人能夠成為雙語詩人,寫詩只能用最能表達自我的語言,這同時也意味著需要放棄另一種語言。
艾略特25歲時搬到了倫敦,並在這個城市度過了大半生,直到1965年去世。詩人的代表作《荒原》、《四個四重奏》等,都在倫敦寫就。1914年,艾略特第一次登門造訪龐德在肯辛頓的家。在一次接受《巴黎書評》的採訪時,艾略特回憶當時情景:「我想,在他的三角形小客廳裡,我給他留下了好印象吧。他讓我給他寄詩作,然後又回信說,那些詩可以跟他讀到過的最好的詩歌相提並論。他請我找天上門聊。」而提到龐德將《荒原》砍掉了一大段的事,艾略特認為龐德是個「了不起的批評家,他從來不會想要將你變成模仿他的樣子」。
今日世界詩壇公認艾略特位列「20世紀最重要的詩人」之中,牛津有750多年歷史的莫頓學院,甚至在5年前啟用了以「艾略特」命名的新劇場。可是想當年,在莫頓學院獲得獎學金的艾略特,想參與牛津託爾金等人的文青圈子,卻被視為「過於前衛」而被排斥。但也是這位先鋒詩人,於1948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拒絕出版喬治·歐威爾的《動物農莊》
離開牛津後,艾略特先在倫敦的兩家私立學院教書,還在一家銀行打過短工。1920年他到巴黎旅行時,結識了詹姆斯·喬伊斯。這次會面並不成功,艾略特覺得喬伊斯「傲慢」,而喬伊斯則懷疑艾略特是不是真懂詩歌。
不打不相識,兩人很快卻建立了友情,後來只要喬伊斯在巴黎,艾略特就會去拜訪。1925年,艾略特離開銀行,加入獨立出版社費伯·費伯,開始了延續一輩子的職業,從圖書編輯一直當到了出版社總編輯。
當年艾略特上班的費伯·費伯出版社,在羅素廣場西邊的白樓裡。6年前,出版社已搬到了附近的「大羅素街」,舊址現在歸倫敦大學使用,但外牆上掛著藍色牌匾,標註著「T.S.艾略特1925-1965年在此辦公」。
經艾略特之手獲得首次出版機會的詩人,包括了W.H.奧登和泰德·休斯(Ted Hughes)等。而在這段時期,還有一個為出版界和文壇樂道的段子:喬治·歐威爾寫完《動物農莊》後投稿到費伯·費伯,卻遭到了艾略特的拒絕。在1944年給喬治的回信中,艾略特認為小說寫得好,同時也讚揚了文本的「正氣」,但他提到喬治的觀點是「託洛茨基式的政治,說服力不夠」。這封信於2009年由艾略特的遺孀瓦勒莉公諸於眾。
晚年娶了小38歲的秘書姑娘
艾略特與瓦勒莉,攝影:Myron+Davis
瓦勒莉是艾略特的第二任太太,與艾略特在肯辛頓結為連理,住在肯辛頓府花園3號。艾略特1965年去世後,瓦勒莉一直住在同一間公寓裡,直到去世。
艾略特的愛情故事一直鮮為人知。他的第一任太太是1915年在牛津認識的薇薇安·海-伍德(Vivien Haigh-Wood),艾略特很快就在倫敦與她結合,卻也迅速為這一決定感到後悔:有精神病史的薇薇安經常情緒不穩定,這段婚姻成為噩夢。
曾有書評家分析艾略特於1915-1922年間寫成的《荒原》後得出結論:詩歌中的絕望氣息,少不了薇薇安帶來的影響。而《荒原》出版第二年,艾略特有一段時期瀕臨精神崩潰,他在查令街租了房間自己住,有人看到過他出門時臉上抹著灰綠色的粉彩,嘴上抹著口紅。
1927年,在又一次家庭危機過後,艾略特在教堂裡找到了安慰:他接受了洗禮。當初崇拜《荒原》的人將艾略特視為偉大的現代反傳統先驅,詩人皈依信仰這一舉動,難免不被他的崇拜者們視為莫大的背叛。
然而噩夢還在繼續。薇薇安會在某一場圖書派對上忽然對自己丈夫尖叫:「你是我所認識的最他媽勢利眼的傢伙!」艾略特開始沉迷於酒精,並將費伯·費伯的辦公室視為避難所。連出版社同事都有了默契:要是艾略特太太打電話來,就說艾略特出去了。直到1938年,薇薇安才被安置進了倫敦一所精神病院。而一直到她1949年去世,艾略特都沒去過看她一眼。
也就在同一年,艾略特與瓦勒莉相識。1948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後,詩人原來的私人秘書不堪壓力而辭職,翌年,他僱用了來自利茲的年輕女子瓦勒莉·弗萊徹(Valerie Fletcher)任新秘書。艾略特所不知道的是,這位女子自從14歲時第一次聽過自己朗誦《聖賢之旅》這首詩後,已對詩人著迷。
1972年瓦勒莉接受英國媒體採訪時承認,她從青春期時代便直覺必須要與「湯姆」(艾略特的名字)在一起工作,因此她刻意上了秘書學院,隨後受僱於小說家查爾斯·摩根,也只不過是為了到費伯·費伯工作熱身。而據瓦勒莉回憶,艾略特面試自己時「煙一根接一根地抽」,顯然不比自己放鬆。
艾略特的同事們回憶,下班後,艾略特常帶瓦勒莉去羅素酒店喝小酒,有時也送紅玫瑰。
在瓦勒莉當了快七年的「艾略特秘書」後,1956年,年近古稀的艾略特向剛滿30歲的瓦勒莉求婚。儘管有38年的年齡隔閡,身邊人誰都留意到艾略特的生活有了起色。在他晚期的一首詩《獻給我的太太》(A Dedication to My Wife)裡有這麼一句:「愛人們的身體有著彼此的氣味。」在這段時期,艾略特還寫完了一部新劇本:《老政治家》(The Elder Statesman)。
這美滿當中惟一的遺憾是:在戰後霧靄重重的倫敦城裡,老艾略特的身體日益衰弱。瓦勒莉於是安排兩人冬天到巴哈馬群島和牙買加去避寒。1964年10月,艾略特陷入了一場沒再徹底恢復過來的昏迷。瓦勒莉將丈夫帶回兩人在肯辛頓的家。據《艾略特》作者彼得·阿克羅伊德記錄,1965年1月4日,艾略特在最後一次神志清醒時叫喊著瓦勒莉的名字,此後便再沒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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