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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也文集》(上、下冊)
【新書推介】
《爾也文集》序
曾凡義先生要出《爾也文集》,這是本邑文壇的大喜訊。在過去的幾年,曾先生在報刊及網絡上發表了逾百篇的文章,內容涉及鄉語鄉俗的考證、親友師長回憶和往事見聞等,深為邑人喜愛。上次回國聊起,他囑我寫序,讓我惶恐。曾先生長我二十有餘,學識文採完全在我之上,是地道的前輩,自己附驥都未必夠格,怎敢作序?但曾先生說了幾個理由:在他這次整理出版的文章中,大部分都曾與我先睹切磋,相當比例的文章曾經我編輯發表。最後一點,他這回不想找「有權有勢有名望的人」來抬莊。前兩點是事實,但不能成為賜我作序的有力的理由。但最後一點卻是讓我難以拒絕:在下的確無權無勢無名望,在曾先生的文友圈中,這點估計我是唯一滿足的條件吧?
大約三四年前,我發表《河街的回憶》系列懷舊文而網上結交了一些全國各地的老鄉文友,他們中不少人向我推薦曾凡義曾先生的文章--也是寫本邑往事的文字,讀後驚嘆不已:文筆流暢,用字古雅。一看就不像我等在毛體文風薰陶下的人所作。於是請他們介紹微信聯繫。從網上交流中得知,他是天門城關人,文革時流落到京山,後在永興水利管理站從事技術管理,現已退休,偶爾作文抒懷。他也看了我的公共號,予以嘉許,並願將其《四牌樓》、《天下文章》和《天王頭》等文章刊登在《澳洲雪梨子》上,我有幸成為曾凡義先生的編輯。以文會友,網上神交,真的是快意人生。而正好家父隨兄嫂在京山養老,我每年都回鄉探望。於是我們約好在我下次回國時見面詳聊。很快到了我回國探親的時間,我記得那天午後在兄嫂家拜見過家父、安頓好小女後,就驅車匆匆到了曾先生的住處:永興水管站職工宿舍。房子有些年份了,客廳很小,家具也極簡,連普通人家的沙發都無。但我倆在網上深聊已久,此番見面客套全免,即刻就蹲坐在「喀板凳」(鄉語小凳子之意)上傾談。從天門的歷史到新朝後幾十年的見聞,曾先生向我娓娓道來,並不時翻出一些他珍藏已久的資料與我看,時間過得很快;曾先生也請我給他講講域外見聞以及對當下情形的評論。這時電話響起,內子在澳洲聞知我未看護女兒就跑去和網友會面,已逾四個鐘頭,就打越洋電話來查詢。河東獅吼,我倆只好相視一笑。臨別前我為曾先生處理一些簡單的電腦操作問題,只見一部老式臺式機擺在仄逼的桌上,鍵盤、菸灰缸和好幾本參考書--記得有鍾惺的《隱秀軒集》和線裝版的《京山縣誌》佔滿了臺面,「電腦椅」坐下去也吱吱作響。我感嘆,鄉友中那些萬口傳誦的文章是在這樣的工作環境下寫出的呀!先生夫人鄒阿姨一直靜靜地聽我們聊天,偶爾幫我斟茶。從曾先生的文章看,阿姨生長在永興的地道農家,但她和善的臉龐卻有幾分書卷氣--夫妻相處幾十年的影響吧?道別時,她那慈眉善目讓我聯想起孩提時街坊老人們的「曉義」樣,恍若隔世,卻又倍感親切。只是,這一生動的面容在我腦海中成為定格。待翌年春夏之交再返鄉時,卻聽到阿姨在臘月三十中風的不幸消息。雖搶救及時保住了性命,但神智和身體行動均已衰退,成了時刻需要看護的人。我見到曾先生向他表達我的惋惜時,他一句話讓我震撼:
左5:曾凡義先生;左6:曾凡義先生夫人;左4:本文作者
從《爾也文集》的近百篇文章,我們可大體窺探他的身世和人生軌跡。曾凡義先生一九四二年出生於天門城中某書香門第,祖父開教館為生,還算現世安穩。但到他這代,則遇到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記事起,他目睹了日軍的投降、國共的拉鋸戰和被解放,從此政體安定。 曾先生天資聰穎,小時喜繪畫,他的繪畫啟蒙老師在文集中都有詳盡記述。我注意到他小學假期隨熊春舫老先生習古文的回憶,說對《鄭伯克段於鄢》等文章印象深刻。作者一手漂亮的民國白話文應與此段經歷不無關係吧?做什麼事情都要「從娃娃抓起」。1959年,年僅十七歲的作者考上了武漢地質專科學校(中國地質大學的前身)。那時天門全縣能考上這類學校的人,較之今日進武大華工的比例要低得多,可見他是當年本城的鳳毛麟角。可惜的是,在入學後即遇到了「三年困難時期」,至1961年7月,學校無法支撐,為壓縮編制,將本省來自專縣以下的2000多名學生盡數裁減,讓他們回家自謀生路。這些,我們可從他的《匆匆馬灣行》與《回憶紀校長》和《恩師劉孔淑》等文中獲悉詳情.回城後的曾先生繼續在大變革的浪潮中沉浮,他曾作為代課老師輾轉鄉鎮,也遇到了人生初戀。1966年「自願」下放農村,通過大嫂的關係到京山永興靠友,並在此認識了姻緣中的另一半--從此紮根於斯。1979年落實知青政策,招工到永興水管站直至退休。我們第一次會面後,彼此了解加深,家國的話題也多起來。我發現自己和曾先生的史觀相近,這讓我既榮幸,又驚訝!聽他談古論今,讓人感到思維的魅力。只要勤於思考、有邏輯和同理心,任何竹幕鐵屋和高牆喇叭都沒法影響到你的良知與判斷。當然,我們也知有些話只能限於一室之內。唯一可為的是整理過去幾十年的鄉史。而曾先生的閱歷、器識和文筆都是絕好的鄉史記錄人選。於是,我在《澳洲雪梨子》上繼續整理刊發他的文章,引起巨大的轟動。從2017.7.17首發《天下文章》,到翌年七月公號關張不到一年的時間裡,曾先生撰寫了近20篇🤮的鄉土回憶文;在過去的一年間,他在《鴻漸風》等自媒體上又發表了二三十篇文章--這些都收錄在本文集中。曾先生的用功之勤,筆鋒之盛令人感佩。他的文章也提升了那些自媒體的質量和增添了訂戶數,連我那些平時不怎麼看微信文章的兄弟姊妹們都成了他的粉絲。而這些文章,大部分都是在他太太中風後完成。據家兄(他倆後來也成為過往甚密的好友)介紹,曾先生每天清晨起床,安置好老伴的早餐,接著去買菜,回來再推著輪椅車帶太太到小區的院子裡嗮太陽,回家稍息後開電腦寫幾個字,再準備中飯。午睡後再推著輪椅車帶老伴外出兜風每天周而復始。為了方便生活與寫作,他先後搬家兩次,最終定居在京山城郊的老年公寓,這裡有食堂,可免自己生火。但照顧太太和到電腦上碼字,則是他每天固定的節目。讀他《大哥的婚姻悲劇》中有這樣一段話形容老伴:「雖然不如意卻無法拒絕且一直生活到現在的老婆。」這看出曾先生對自己婚姻的遺憾與無奈。但如果我們讀完《爾也文集》的所有相關文章就可知,那個時代的人結婚都講究對方的家庭出身,不少出身於剝削階級家庭的男女因在新社會備受歧視而要刻意找個出身於「苦大仇深」家庭的對象來染紅自己。有情人難成眷屬,一時多少痴男怨女?多少組織安排的婚姻!回看曾先生的婚姻,那個時候阿姨的出身好,又是毛澤東思想的學習積極分子,雖是農村姑娘,但條件其實是好過作者這樣落魄的下放知青的。曾先生也感慨今天自己身體康健、思路敏捷,與阿姨曾對他的體貼關愛大有關係。如今推著輪椅車照顧中風的老伴,是現世回報,「這是命!」
後右3石獅子頭上者為年輕時的曾凡義先生(1963年攝於天門竟陵四牌樓前)
曾先生的文章,除了大家交口稱讚的「文筆流暢、文採飛揚」的優點外,我以為最大的特點是求真!近些年,民間口述歷史、回憶往事的文章日見增多,這本屬於一件打破官家壟斷、自寫春秋的盛舉。但由於大部分的口述者和作者因年齡大,記憶衰退而出錯,比如錢偉長生前面對央視的攝像鏡頭講述他當年放棄十萬美金的年薪毅然回國的故事。這裡的十萬年薪,顯然是他記憶錯誤,因上世紀四十年代的物價指數,他留校的相應職位收入大概在八千至一萬美金的範圍,絕不可能十萬。而央視的記者編輯也沒這方面的概念(如果他們讀過胡適等人的傳記就可知錢教授多說了個零),於是就誤導億萬電視觀眾了。另一個出錯的原因是某些自媒體刻意迎合俗眾心理而譁眾取寵,他們刻意誇大事實甚至虛構故事情節,從而使得市面上的回憶文章相當大比例浮誇失真,「口述歷史」變成了「封神演義」甚至「編造歷史」了。作者在這方面則異常小心,這裡略舉一例:在《四牌樓》一文中有段文字,作者寫一位中年婦女「剁砧板罵街」的故事,將她正直但潑辣的行為描寫得唯妙唯俏,人物形象躍然紙上。但這段引起了幾位讀者的抱怨,他們留言說記得那是「一位非常和藹的老人」,絕對「不可能剁砧板罵人」。其實,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前,一個天門人剁砧板罵人與她是否和藹可親是一點兒也不矛盾的。只要你有理,而對方犯錯又不承認,那你完全可用「剁砧板罵街」的方式來伸張正義,直到對方道歉為止。我印象中六七十年代的河街上不少令人尊重的老太太們都有過類似的情形。最後的結局要麼是犯錯人當眾道歉;要麼是在滿街的人都知曉此事後,由一位德高望重的街坊勸「剁砧板罵街」人收手,告知她「正義已得到伸張(你已經出氣了),左鄰右舍都知道你是對的,他/她是錯的。你可歇息了」。不知道老屋的這個鄉俗是否受到戲曲中《擊鼓罵曹》和《徐母罵曹》的影響?禰衡不修邊幅,擊鼓罵曹,沒人說他衣冠不整無禮貌;徐庶的母親擲硯臺罵曹,也無人說她沒有教養、不夠和藹。相反,觀眾譽他們為舞臺上的正義化身。當然,「剁砧板罵街」這種鄉俗是否過分,在今日是否合適另說了,但這是老屋的歷史,不應以現在的道德標準來苛責前輩,更無必要掩飾他們曾經的習俗--即使此俗已不合時宜。不過,我這次拜讀文集樣稿時,發現作者已刪掉此段,原因「不是我記錯,而是不想讓她的後人不開心,算了。」殊為可惜!但我敬重曾先生的寬厚,也遺憾未來的天門人可能不曉得自己的祖輩們曾有過如此生動有趣的風俗了。曾先生行文時,偶爾對些年久的事情拿不準,就會打電話回天門向一些兒時的玩伴們求證,如果得不到一兩位當事人的佐證,他就會用模糊的字句告訴提醒讀者;如與其他人的記憶有差異,他就寧可放棄這段「可能引起轟動的掌故」。《文心雕龍》裡有「文疑則闕,貴信史也。然,俗皆愛奇。莫顧實理。傳聞而慾偉其事。錄遠而慾詳其跡.此訛濫之本源。」我以為作者在文章的生動性與真實性的平衡中,很好地避開了「訛濫」的陷阱。然世道變遷,往事如煙,回憶錯訛難免。但以曾先生的求真精神,我以為《爾也文集》是一部信史。
曾凡義先生(右1)陪同省文史專家考察京山南莊易氏家族古屋(2020年夏)
我至今都記得曾先生對我說「這是命」時他的臉神:無奈又堅毅,還有一絲詼諧?中國古人所說的知天達命的境界就是這樣吧!我也想起我的親友長輩們,「長的是磨難,短的是人生」。他們臨終前回首往事也會是這三個字吧!中國人是世界上少有的歷經磨難而又綿延不息的偉大民族。中國人生來就不怕吃苦,北方諺語「人生只有享不起的福,沒有受不了的苦」即證明此點。但曾有哲人拷問:俄羅斯人民也經受過苦難,但他們有《日瓦戈醫生》,有《古拉格群島》這樣的文學經典來記錄,我們有什麼?我無意將此書放在文學經典的角度來評判、吹噓。但從《爾也文集》中,我們看到了曾凡義先生的親友師長,如在城北開教館為業的祖父曾憲飛,同祥林嫂一樣苦命的祖母王孺人,翰林人家的大家閨秀的母親,他的么大,風流倜儻卻又命運多舛的大哥,自己朦朧的初戀,與他一起背《老三篇》才拿到結婚證而同甘共苦生死相依五十多年的老伴,教他古文的熊春舫先生,教他繪畫的朱立榮老師,教他作文的劉孔淑女士.還有眾多的市井街坊們,如鄰居袁家人、梅香姐、姣邪子和桂喜姐等人物形象,個個都在他的筆下變得鮮活起來。如果有更多像曾先生這樣的人,能用求真的態度和生動的筆調記錄下他們的所見所聞,那麼匯集起來就是一本震撼力不亞於《日瓦戈醫生》的經典文學集。從某種意義上說,有這部文集,曾凡義先生對得起生養他、教育他、同情他和激勵他的那些已逝和冤死的親人、師長與同儕,對得起自己經歷的磨難--他完成了自己的人生拯救,如京山天門一帶的老人家們喜歡的說道「不枉在人世走了一遭」。西曆2020元旦,歲在戊戌。同裡後學雪梨子謹序於澳洲雪梨。
我為病妻梳頭髮
木梳
在蓬亂的銀絲間顫抖
一下又一下
理不清綿綿悠悠的哀愁
昔日青絲如黛
如今白雪蓋頭
頭上草長鶯飛
你再也舉不起那拾掇體面的執拗
小丫頭的羊角辮
撥浪鼓敲出了天真的嬌羞
大姑娘的長辮子
甩出了幾分青春的風流
當媽媽後輕輕搖晃的馬尾巴
撫摸著重擔壓迫的肩頭
老來俏燙染的菊花頭
一個「酒窩」一頁艱難的春秋
生性愛美的你啊
一輩子關注著這個頭
一天兩遍「當窗理雲鬢」
雷打不動不已不休
即使農忙銜著飯跑
荷包裡也裝著一隻木梳
晨霧夜露當「摩絲」
掐朵野花鬢間留
每當朝霞流進窗口
總看見你在梳頭
輕拂瀑布流瀉的和軟
編結夢幻繽紛的彩綢
蘸點水 抹點油
讓木梳不在拮据中滯留
一輩子梳來篦去
何日能理順人生的思路
梳啊 梳啊
梳大了成人的兒女
梳出了生活的奔頭
梳垮了孱弱的身軀
沒梳出美好的享受
生活的這隻大木梳啊
成就了你的皚皚白頭
人生的省略號
卻出現在中風後
腦殘肢廢的你
已分辨不出生活的美醜
苟延殘喘
看水流舟
再也不能把頭梳
我以笨拙的手
為你梳頭
曾經撫摸過溫柔的手
豈能拒絕雜草叢生的荒丘
心在流血
手在顫抖
辛酸的淚水灑進發間
一點一滴滋潤著你人生的歲暮
待到壽終正寢時
讓美容師為你調理出一個光潔鮮亮的頭
歡歡喜喜地來
風風光光地走
注:需要《爾也文集》者可與《鴻漸風》編輯部聯繫(留言或加微信13720138889)。
(責編:糊湯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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